五十七章 情执
般若寺舍利塔林，这里是般若寺历代高僧圆寂之所。庄严与宏伟，象牙白的塔林一节节孤寂得立于此，岁月和天地的风霜雪雨点化了这片净土，风拂到此地也变得寂静。
高高矮矮的舍利塔中，伫立着一座直插云霄的佛塔。塔顶如盖，塔刹如瓶，挺拔的塔身上雕琢了数万个栩栩如生的佛陀，飞天，夜叉妖魔……精巧的石塔沐着玫瑰色的霞光，仿佛一副笔墨淋漓的水墨画卷。
苏曼殊步至宝塔前，四周一片寂静，似能听到自己跃动不息的心跳。
那人便在里面，他迎风默想，那张清丽脱俗的容颜，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欢愉又从心底浮起，心中酸苦，刺痛，甜蜜、厌憎……种种情绪思念在他心中翻江倒海，百转千回。他在门口定定得站了数息，忽然犹豫自己此刻是否真的该进去，亦或是如过去般悄悄守护在伊人身后。
也许不见，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万籁俱静中，苏曼殊沉吟良久，隐隐察觉到自己心中那罕见的软弱，他摇头苦笑，缓步上前，咿呀一声慢慢推开半掩的门扉，走了进去。诺大的塔内空寂无人，青灯古佛中只余一派清冷，苏曼殊抬头望着从窗户渗入的熹微阳光，感受着空气中熟悉的气息，从略显幽暗的塔底一路拾级而上。
禅香幽幽，自屋顶两侧垂下的青纱帐里透出一团微弱的焰光，碧纱上一个窈窕的倩影轻轻晃动。
苏曼殊悄无声息得拨开幕帘，昏暗的禅房中，一个白衣似雪的女子正闭目盘坐在一个蒲团上，如瀑的黑发自然得披散于肩，犹如一方沁润在月华中的通融白玉，在瞬间照亮了这间枯燥单调的禅房。
“是谁？此处已为禁地，若是误入其中，阁下还是速速退去为好。”
白衣女子素手中的佛珠慢慢转动，仍坐在蒲团上静心打坐，盈盈的背影仿若深谷中的雪白兰花，显得有些疏离淡漠。明明并未转身，但只是这么一句话，却已让苏曼殊脑中已浮现出她那眉头微蹙的如画模样。
苏曼殊来时心中忐忑难安，但到了此刻，他原本起伏难平的心境却忽然平定下来，他微笑凝眸，一语不发，只是目光灼灼得看着她雪衣墨发的背影。
许久不见回应，水月终于淡无表情得转身望来，待看到他的面孔时，淡淡入鬓的蛾眉间显露出几分惊异，明月般的脸上冷若冰霜，却又似乎掠过一丝淡淡的欢喜，长睫颤动，眼波里似有春水流转，脉脉凝固在他的身上，那分不清是恨是喜的眼神，让苏曼殊似乎在刹那间便卷入了一个晕眩的漩涡，过往的一幕幕流光若波涛般在心中汹涌，起伏缠绵，幽暗的禅房中骤然陷入一片沉默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海中纷汹的意念才渐渐平息，水月那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来了。”声音依然如记忆中的清雅素净，一如她的容颜。
苏曼殊眸中笑意一闪而过，他深深地凝视着水月，低声道：“是，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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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半山，皎洁的月光洒在厢房上，晚风自窗口渡入窗内，带走了最后几星白日的燥热，楚惊空吃罢斋饭，可寺内除了慧能这一个熟人外也没什么人能够兜搭，而且和吃斋念经的和尚也难谈风月，索性早早回房歇息。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望着桌上摇曳的灯火，白日里苏曼殊所言却始终在心中缱绻徘徊，使他愈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修士便真该断情绝爱，才能得登仙途，亦或是像师父一般斩尽三千烦恼丝，出家做个和尚最是干脆利落？”
他叹了口气，翻身仰面望着屋顶，陆冰漪秀雅出尘的身影又翩然浮现在他心中，冰雪玉容仿若被月光笼罩，如梦如幻，清丽不可方物。他心头乱跳，登时一阵迷乱，愈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忽然又想到：“她对我又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过几日，但楚惊空去已然明白与自己的跳脱轻狂的心性不同，陆冰漪性格淡泊恬静，天资高绝，正是天生的修道种子，错非蛟龙正好在出云山挣破封印，她本该是坐观天下风起云涌，一意修持，清心寡欲的长生仙人，与他——几乎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该有任何交集，楚惊空有些恍惚的想着。但出云山的那一段绮丽的境遇却又恍然若梦，陆冰漪淡雅的面容，在洞中的朝夕相处的点滴，并力降蛟的无言默契光景在脑海中又不断翻腾涌现，令他忍不住像傻子似的微笑，激动、得意、狂喜，莫可言状，只觉耳热心跳，浑然忘了今夜何夕，此处何地。
在他短短的两世中，理智与情感从未像此刻这般激烈的正面交锋碰撞，狂乱的思绪使他的内心忽悲忽喜，百味陈杂。楚惊空心中迷茫烦闷难解，更难入眠，索性穿衣起身，想要到外面走走。
推开房门，月光如水，在庭院中默默站了半晌，楚惊空心中怅惘，不知所去何方，突然隐隐听到东南方传来若有似无的笛声。
笛声清幽辽远，入耳使人心神一清。音韵悠游柔转，如空林风鸣，浅溪清唱，楚惊空怔怔而立，出神倾听。他听了片刻，竟然觉得曲调似曾相识，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心底一震，当下敛声摒息循着笛声一路寻去，想要看个究竟。
笛声渐转高亢，似珠玉跳跃，在风中欢愉得飘荡着，楚惊空越听越觉得这清亮的笛声似曾相识，似乎是那日别离时所听到的感觉如出一辙，他想起慧能白日里所言，脑中灵光一闪，是了，水月师太既然是百年未有的飞升盛事，出云离此地亦是不远，她来此地又有何奇？
心中狂喜之下，楚惊空再也难捺不住，向笛声传来的方向发足狂奔。
楚惊空一路跑过数个院落，笛声越来越近，转过亭台楼阁，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门户紧闭的院落，院中有一座高楼耸立，此刻笛声正从高楼处袅袅传来。
白日里楚惊空与慧能同游般若寺时，曾听慧能说过，此处是云山宗人暂居之所。此刻门户已关，楚惊空自是不可能再登门拜访。伊人可能近在眼前，却无缘得见，更是让人心中怅然若失。楚惊空轻叹口气，勉强克制住自己大声呼唤的冲动，盘腿坐在满地竹叶之上，低头闭目聆听笛声。
清风徐来，竹影婆娑，淡淡的笛声中，月轮渐渐升高，将竹林点缀得如梦一般，化不去的却仍是情愁。
高高矮矮的舍利塔中，伫立着一座直插云霄的佛塔。塔顶如盖，塔刹如瓶，挺拔的塔身上雕琢了数万个栩栩如生的佛陀，飞天，夜叉妖魔……精巧的石塔沐着玫瑰色的霞光，仿佛一副笔墨淋漓的水墨画卷。
苏曼殊步至宝塔前，四周一片寂静，似能听到自己跃动不息的心跳。
那人便在里面，他迎风默想，那张清丽脱俗的容颜，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欢愉又从心底浮起，心中酸苦，刺痛，甜蜜、厌憎……种种情绪思念在他心中翻江倒海，百转千回。他在门口定定得站了数息，忽然犹豫自己此刻是否真的该进去，亦或是如过去般悄悄守护在伊人身后。
也许不见，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万籁俱静中，苏曼殊沉吟良久，隐隐察觉到自己心中那罕见的软弱，他摇头苦笑，缓步上前，咿呀一声慢慢推开半掩的门扉，走了进去。诺大的塔内空寂无人，青灯古佛中只余一派清冷，苏曼殊抬头望着从窗户渗入的熹微阳光，感受着空气中熟悉的气息，从略显幽暗的塔底一路拾级而上。
禅香幽幽，自屋顶两侧垂下的青纱帐里透出一团微弱的焰光，碧纱上一个窈窕的倩影轻轻晃动。
苏曼殊悄无声息得拨开幕帘，昏暗的禅房中，一个白衣似雪的女子正闭目盘坐在一个蒲团上，如瀑的黑发自然得披散于肩，犹如一方沁润在月华中的通融白玉，在瞬间照亮了这间枯燥单调的禅房。
“是谁？此处已为禁地，若是误入其中，阁下还是速速退去为好。”
白衣女子素手中的佛珠慢慢转动，仍坐在蒲团上静心打坐，盈盈的背影仿若深谷中的雪白兰花，显得有些疏离淡漠。明明并未转身，但只是这么一句话，却已让苏曼殊脑中已浮现出她那眉头微蹙的如画模样。
苏曼殊来时心中忐忑难安，但到了此刻，他原本起伏难平的心境却忽然平定下来，他微笑凝眸，一语不发，只是目光灼灼得看着她雪衣墨发的背影。
许久不见回应，水月终于淡无表情得转身望来，待看到他的面孔时，淡淡入鬓的蛾眉间显露出几分惊异，明月般的脸上冷若冰霜，却又似乎掠过一丝淡淡的欢喜，长睫颤动，眼波里似有春水流转，脉脉凝固在他的身上，那分不清是恨是喜的眼神，让苏曼殊似乎在刹那间便卷入了一个晕眩的漩涡，过往的一幕幕流光若波涛般在心中汹涌，起伏缠绵，幽暗的禅房中骤然陷入一片沉默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海中纷汹的意念才渐渐平息，水月那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来了。”声音依然如记忆中的清雅素净，一如她的容颜。
苏曼殊眸中笑意一闪而过，他深深地凝视着水月，低声道：“是，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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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半山，皎洁的月光洒在厢房上，晚风自窗口渡入窗内，带走了最后几星白日的燥热，楚惊空吃罢斋饭，可寺内除了慧能这一个熟人外也没什么人能够兜搭，而且和吃斋念经的和尚也难谈风月，索性早早回房歇息。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望着桌上摇曳的灯火，白日里苏曼殊所言却始终在心中缱绻徘徊，使他愈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修士便真该断情绝爱，才能得登仙途，亦或是像师父一般斩尽三千烦恼丝，出家做个和尚最是干脆利落？”
他叹了口气，翻身仰面望着屋顶，陆冰漪秀雅出尘的身影又翩然浮现在他心中，冰雪玉容仿若被月光笼罩，如梦如幻，清丽不可方物。他心头乱跳，登时一阵迷乱，愈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忽然又想到：“她对我又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过几日，但楚惊空去已然明白与自己的跳脱轻狂的心性不同，陆冰漪性格淡泊恬静，天资高绝，正是天生的修道种子，错非蛟龙正好在出云山挣破封印，她本该是坐观天下风起云涌，一意修持，清心寡欲的长生仙人，与他——几乎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该有任何交集，楚惊空有些恍惚的想着。但出云山的那一段绮丽的境遇却又恍然若梦，陆冰漪淡雅的面容，在洞中的朝夕相处的点滴，并力降蛟的无言默契光景在脑海中又不断翻腾涌现，令他忍不住像傻子似的微笑，激动、得意、狂喜，莫可言状，只觉耳热心跳，浑然忘了今夜何夕，此处何地。
在他短短的两世中，理智与情感从未像此刻这般激烈的正面交锋碰撞，狂乱的思绪使他的内心忽悲忽喜，百味陈杂。楚惊空心中迷茫烦闷难解，更难入眠，索性穿衣起身，想要到外面走走。
推开房门，月光如水，在庭院中默默站了半晌，楚惊空心中怅惘，不知所去何方，突然隐隐听到东南方传来若有似无的笛声。
笛声清幽辽远，入耳使人心神一清。音韵悠游柔转，如空林风鸣，浅溪清唱，楚惊空怔怔而立，出神倾听。他听了片刻，竟然觉得曲调似曾相识，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心底一震，当下敛声摒息循着笛声一路寻去，想要看个究竟。
笛声渐转高亢，似珠玉跳跃，在风中欢愉得飘荡着，楚惊空越听越觉得这清亮的笛声似曾相识，似乎是那日别离时所听到的感觉如出一辙，他想起慧能白日里所言，脑中灵光一闪，是了，水月师太既然是百年未有的飞升盛事，出云离此地亦是不远，她来此地又有何奇？
心中狂喜之下，楚惊空再也难捺不住，向笛声传来的方向发足狂奔。
楚惊空一路跑过数个院落，笛声越来越近，转过亭台楼阁，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门户紧闭的院落，院中有一座高楼耸立，此刻笛声正从高楼处袅袅传来。
白日里楚惊空与慧能同游般若寺时，曾听慧能说过，此处是云山宗人暂居之所。此刻门户已关，楚惊空自是不可能再登门拜访。伊人可能近在眼前，却无缘得见，更是让人心中怅然若失。楚惊空轻叹口气，勉强克制住自己大声呼唤的冲动，盘腿坐在满地竹叶之上，低头闭目聆听笛声。
清风徐来，竹影婆娑，淡淡的笛声中，月轮渐渐升高，将竹林点缀得如梦一般，化不去的却仍是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