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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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人成各 今非昨



昔日门庭若市的宰相府,如今依旧是乌衣门第,不奢华不大气,但是自有古朴底蕴。在医行安安分分坐诊了五天的久晴天站在这宰相府门前时,心想若非有当年,若非有执念,秦旭真的是一个能臣,一个能安邦治国的宰相。

府外有禁卫军重重守卫,但是司徒殊木和久晴天却没有越墙而入,而是堂堂正正地走的大门。

轻轻将手中令牌一亮,原来打算拦他们的人便低下了头,轻声道:“原来是王爷,蒙统领吩咐过若是王爷来,便请王爷去书房。”

司徒殊木点点头,负手走进了这屹立几十年的宰相府。步子悠闲是他一贯的从容不迫,何须急迫呢?这里的人早就是他的瓮中鳖了。

久晴天发现司徒殊木根本不需要人带路,似乎对去书房的路极为熟悉,或者说是对这相府都极为熟悉,经过那后花园时,司徒殊木还笑着侧首对她道:“这个花园里可有全天下最珍贵的极品兰花,连皇宫也不如这里多。”

久晴天便驻足远眺看了看那花园,确可见各色兰草摇曳其中,极尽妍态,但是久晴天却摇了摇头,走了几步才道,“美则美矣,可惜乱花迷眼,反落了下乘。”

“将我那莲池折腾成那样的人居然能说出这番见解,倒是不易。”司徒殊木打趣道。

“我是为了吃莲子和莲藕,那当然得讲究一个种类丰富齐全嘛。”久晴天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司徒殊木似笑非笑睇她一眼,“现在倒是有莲子吃了,莲藕还得等两个月。”

久晴天眼睛便亮了起来,“改天我回庄去吃。”说完又看着前方那扇闭着的门,问道:“这便是书房了吧?”

“唔。”司徒殊木答应了一声,上前叩门。很是礼貌地扣了三下。

但是不等里面有反应,便直接推门而入,久晴天紧随其后。

虽然秦旭出不了这个宰相府,但是蒙英并未限制他在这宰相府里的行动。也不知为何秦旭一直将自己关在这个地方。

见到两个从未见过的人推门而入,坐于案前的秦旭也并未惶恐,缓缓抬头看着他们,目光最先看向司徒殊木,又看了眼其后的久晴天,最后还是又将目光移到司徒殊木身上,久久地看着,眼睛动了动,却并不说话。

司徒殊木也没有说话,就那么站在原地任他打量,冷淡的眼光似乎是落在秦旭身上,但似乎又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久晴天反手将门阖上,就那么就着门斜倚着,双手抱胸等着他俩的下一步动作。

良久后,秦旭方开口,依旧是盯着司徒殊木,只是声音里带着沉重的叹息,“你终于来了。”

“看来秦相知道我是谁,想必我也不需要自我介绍了。”司徒殊木也淡淡回了一句,看向正对着书桌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

久晴天的目光早就被那幅画吸引了,画上是个美人,一个云鬓高挽,红装烈烈的女子,斜倚白杨,那微挑的杏眼中染

着傲然,嘴边的微笑却恁地优雅。那是文姨,或者说,是谢斓。

“我自然知你是谁,我一直等着你来找我。”秦旭见二人皆看向那幅画,满布皱纹的脸上却染上了笑容,“这画如何?这是我当年初见她后,专拜国手学画五年,才凭记忆画出的,唯一让自己满意的画。”

司徒殊木摇头,断然否定,“不好。”

“哦?”秦旭眼眸一眯,锐利的光便透了出来。

“画工确是一等一的,可是却不够真实。”司徒殊木眉宇间蕴着惋叹,似极为可惜这一幅好画却失了最重要的魂魄一般。渐渐走进那幅画,手指轻点那女子唇边的笑容,“自她二十岁后,她再无此等无忧笑容。”

秦旭神色便一怔,二十岁,二十岁是她进宫的年龄……

司徒殊木回首看他,笑容淡漠,但言语尖锐,“她十六岁见到你,你学画五年只为描她风姿,可作成此画却是五年后。那时她已有二十一。那时她不叫谢斓,不是谢府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不是天下传颂的第一才女……”

话出口一句,秦旭的脸便白一分。

“那时她叫宸妃,家破人亡,深宫倾轧。”司徒殊木字字如刀,末了还问道:“试问那时的她又岂会有如此不识忧愁的笑容?在你眼中她便一直如此笑若春花么,秦相自欺欺人的功力未免太好。”

秦旭脸色苍白,张着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是终究只问了一句,“是……她叫你来的?”

眼神中暗含着眸中祈盼,那个人若真恨他到如此地步,那……也好!终归记得他比陌路好。

“不是。”司徒殊木失笑,似笑他怎会有此等妄想。

秦旭眼中的祈盼便如火星熄灭一般,顿失神采,喃喃道:“是我妄想了……她那般刚烈的性子,怎可能要你来说这些,哪怕我在她面前,她定然也是懒得一顾的。”

“我来是想看看当年是何人让我娘亲拒绝了嘉帝的求亲。”司徒殊木目光淡淡自秦旭脸上扫过,评判了一番,才道:“你委实不配。”

秦旭自听到前半句便如痴了一般,微微阖了目,那些关不住的往事自脑海中一涌而起,是的,这个男子没有说错,这些年是他在自欺欺人,刻意忘记了那些不堪的事,只想留住那些明媚的日子。

她少享才名,聪慧有决断。谢太傅深入敌营谈判,他作为从官跟随,没想到谢太傅独女也去了。他为她面对敌军的犀利言辞、沉稳风度所倾倒,亦凭自身的博闻强记博得她的侧目。那段日子真是无边美好,与她论诗谈词议景,皆有酣畅淋漓之感。

回帝都后他官升三级,赐御书房行走。谢太傅似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却也赞同,时常提携他几句。官运亨通,情场得意,他当时想世间至美不外如是。

他想,等他能为她挣个诰命,便去谢府求亲,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入秦府,让天下人都知道谢斓成为了他的妻。

嘉帝隐晦地向

谢家求亲,却为谢斓所婉拒。谢斓才高有傲气,却并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婉拒的理由娓娓道来,并未损嘉帝丝毫面子。可惜却低估了帝王的心,普天之下,何人何物,他不能拥有?

嘉帝许下相位,问他可有计策让谢斓入宫为妃。

“你踩着谢家一百零七口条人命登上这宰相之位。秦相,他人尊称你一声相爷时,你良心可有不安?”司徒殊木极为好奇的请教。

“当年……”秦旭似有几分激动,“当年嘉帝已经对她有势要得到之心,我又怎敢与天子抢女人?她又怎能嫁我?所以我才想顺势让她进宫,只要我最后能权倾朝野,掌握这大齐江山,她,终究便还是我的。”

司徒殊木眸光转冷,如利刃般看向秦旭,“所以,借着我外公对你的信任,你便栽赃他以谋逆罪,将谢家一百零七口人全部送上了断头台。”

当年,身居太傅的谢大人一朝得罪,阖府人皆死于此罪,唯有其女谢斓,嘉帝言谢家虽不仁他却不能不义,便留谢家独女一命,着其进宫。

“我不想的,只要她忍忍……我很快便会掌握实权,届时谁也不可以阻止我和她在一起。”秦旭恨恨道。

“你祸其满门,居然还指望她会和你在一起?”司徒殊木冷哼一声,平素不常见的凌厉再不遮掩。

是的,她不会原谅!秦旭苦笑一声,思兰以为他和宸妃一定有个缠绵悱恻、爱而不得的前因,才导致他最终终身不娶、念卿一世。

可是他并非纯粹的情种。

谢斓也不是娇惯无能的闺阁千金,她在深宫中沉浮九年,没有任何根基,没有娘家的靠山,却查出了当年的事实真相。那一年年夜的宫宴中,从不出席这般宫宴的她盛装出席,言笑晏晏代嘉帝祝酒,莲步移至他的案前,纤指举着满杯的美酒,笑容似固定在唇边一般,道:“本宫近日才得知相爷的功名也有我谢家的一分功劳在,请相爷满饮此杯。他人敬称相爷时可不要忘记我谢家。”

他僵硬着在她的闻言劝酒声中喝下满杯苦酒,而她却在酒杯即将沾唇时砸了手中玉杯,那流丹似的美酒溅在二人身上,她慢条斯理地理理衣袖,颇为遗憾,“真抱歉,本宫手滑了。”

再次睁眼看向那幅画,眼前男子没说错,这画太不真实,她嘴角的笑意冰冷僵硬,她的笑意没有半分到达了眼底,她的眼神分明又冷又厉,视他如仇,转身回座时那嘴角分明含着丝悲苦。

她早已不是那个斜倚白杨、风姿烈烈的红衫佳人。他也早就不是那个博闻强记和她畅谈古今的初入官场的少年。

他们中间隔了百条人命,隔了一个帝王,隔了背叛。她对他除了恨,再无情意。便如她摔下的那杯酒,玉杯粉碎,碎屑飞溅,再看不出原貌。

秦旭脸色愈加不好,苍白更甚,咬着牙缓了半刻,才平息了心内翻涌的不适,抬头看着司徒殊木道:“让我落到这步田地,便是你的手笔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