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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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篇 第十七章 商会

    昏暗的木制阁楼中,江源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一步一步顺着楼梯走下。

    几个时辰了,他还没有找到无鞘之刃,但却把这个阁楼逛了个遍。

    其实,这座阁楼只有四层,第一层就是赌场。虽然楼不高,但却很大,房间也很多,因此要想找到无鞘,无疑是海底捞针。

    现在估计是白天,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就像上面的黑夜一样,古墓里一片死寂,快要燃尽的蜡烛散着昏黄昏黄的光。

    街道是这样,阁楼亦是冷清,哪怕是人声喧闹的赌场也空无一人——大家都在房中休息。

    江源实在没了耐心,不仅找不到刀还不能发出一点声音让人听见。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不知不觉来到了阁楼地下。

    那是一间地下室。有一扇高高的青铜门,却无人看守。

    他有些好奇,心想自己的刀会不会就藏在这,于是他推开沉重的大门。

    酉时,古墓还是街道的灯依然亮着,只是烛火快要烧尽,照得个墓道一片昏黄。

    夜晚到了,墓道两边的商铺也都开了门,换上几盏亮一点的灯,迎接从上面来的客人。

    整个古墓在晚上活了起来。

    “你……还好么?”东街棋茶社,尚云承轻声问道。

    嬴蓁方才起来,面色还是惨白无光。一阵阴风吹来,不禁咳嗽了许久。刚刚在体内肆意串动的真气激起了她的寒毒,虽没有复发,但身上一片冰冷。

    “还好。”嬴蓁接过手帕,擦干了嘴角的血迹,“我们走吧。”

    尚云承点了点头,和她一起走出了门。

    她本想一个人去的,但尚云承放心不下,执意要和她一同去,她也拗不过他,还被他逼着喝下一碗暖身的汤药。

    因为墓道并不像地上的街道那般宽广,所以不允许乘坐车马,更不允许骑马。故而从东街走到西街,要足足花上半个时辰才行。

    嬴蓁身子本就弱,再加上几个时辰前强行冲开穴位封印受了不轻的内伤,才走了几步路便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片模糊。

    可再怎样她都得撑住。反正尚云承能保住她一条命,索性她运转真气来撑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

    “不要再动用真气了。”尚云承剑眉微蹙,竟是上前将手指抵在她背后的穴位上,和之前一样,向她体内输送温暖的九泉阳刚之气。

    她和尚云承并排而行,靠得很近,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

    路人看着他俩,甚是亲密,免不了一些指指点点。嬴蓁脸色微微泛起红晕,她抬头看着尚云承,发觉他面容平静,似乎不曾注意那些好事之人的言语。

    其实,嬴蓁并不算高挑,她比尚云承要矮上一个头。当她抬头看着他时,只能看见他的侧颜,他的侧颜,写满了军人的刚毅,高挺得鼻梁因遮光而洒下一片阴,他剑眉上扬,长发披肩,面若止水。

    “多谢,我……已经好多了。”嬴蓁轻声说。

    许久,尚云承才肯收手,“等回到别院,千万要好好将养一阵子。”尚云承低头看着她,她的头发被风吹起一点,遮住了半张脸。

    闻言嬴蓁点了点头。

    拍卖会场,其实是根据古墓的一个墓室改造过来的。

    “无古冥令不得入内。”嬴蓁刚想进去,却被人拦下了。

    “古冥令?”嬴蓁不解,见那看守的人也并非什么好打点的人,便也不想向他询问,而是转身看向尚云承,“这是什么?”

    尚云承微微一笑,从袖间拿出一个玄铁牌,递给了守门者。

    守门看了看,恭恭敬敬地将玄铁牌还给了尚云承,可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继续站得笔直守在门口。

    “走吧。”尚云承说道,这次却走到了嬴蓁面前。

    嬴蓁一走进去,只觉里面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红木铺就地板,紫檀木为栏杆座椅,还有各色各样的金玉饰品。在大靖,怕是也只有麒麟楼阁可以压过它一头了。

    拍卖会场的座位并不多,只能容下百人,座位成环形摆放,中间则是一个案台。

    “看来我们来早了。”尚云承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拍卖场,有看着嬴蓁苍白疲惫的脸,说道,“殿下若是累,不妨休息一下,等下开始了,我再叫你。”

    “好。”说完,嬴蓁闭目,缓缓运转体内的真气,平稳地一呼一吸,渐渐地也觉得疲惫感少了不少。

    “古冥令……这是什么?”嬴蓁问道。

    尚云承放下手中的茶盏,解释道,“是拍卖会场的通行令,由古冥商会发行,只有百枚。”

    嬴蓁本来还想问他为何会有,但又转念想了想,觉得一个誉章侯府要在自己的地界上弄到一枚通行令,还是不难的。

    “古冥商会?”嬴蓁问道,“是这夜市的龙头老大么?

    “嗯。”尚云承点了点头。

    “那这个拍卖会场是古冥商会的?”

    “嗯。”尚云承又点了点头。

    “你知道?”

    “知道。”

    “这夜市,你还知道多少?”嬴蓁觉得他仿佛知道不少,便来了兴趣,兴许他知道那家赌场的幕后。敢公然囚禁人,赌场的后台肯定不小。

    “也不算多吧。”尚云承见嬴蓁又在套他的话,不由得苦笑,“夜市才开了两三年,我那时还在外,所以了解得也不多。说实话,这次还是我第一次来。”

    “那……西街的这个赌场呢?”

    “来头不小,总之殿下不要去招惹它为好。”

    “不要招惹它?难不成它的幕后是大靖的哪个王爷开的?”嬴蓁随口说道。

    “有这个可能。”尚云承笑了笑。

    “难道殿下和赌场有过节么?”见嬴蓁许久不说话,尚云承问。

    “嗯。”嬴蓁点了点头,回想起几个时辰前的事,仍然觉得生气。

    “怎么了?”

    “我和我一个……”嬴蓁想着怎么称呼江源为好,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朋友。在赌场豪赌了一场,不想就被抓了。还被下了穴位封印,不过还好我冲破封印逃了出来。”

    嬴蓁耸了耸肩,想着这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被囚禁吧,于是无奈苦笑。可又想到了江源那家伙就更来气了,回去肯定要让他跪上几个时辰长长记性。

    “难怪那时殿下内息那样紊乱。”尚云承叹了口气,“殿下也真是太乱来了,那样强行冲破穴位封印……所幸殿下只是受了点内伤。以后切不可再这般冲动了。”

    “我有分寸。”嬴蓁勾了勾嘴角,“我命硬,死不了。”

    尚云承笑了笑,也不再接话了。

    渐渐地,客人们陆陆续续地进了拍卖会场,只是气氛压抑,没一个人敢大声说话,倒是一片窃窃私语,像老鼠啃食那样惹人烦乱。

    “殿下此次来,是为了什么?”尚云承还是很好奇嬴蓁到底要什么,可以这般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星辰子。”嬴蓁小声说道。

    “这……可是毒药。”尚云承皱眉,“殿下要这个做什么?”

    嬴蓁笑了笑,并没有多言。

    “我曾听闻一种解毒之法——以毒攻毒。”许久,尚云承双目低垂,“为殿下把脉时我便知道殿下体内寒毒顽固,可寒毒千奇百怪我并不知晓那到底是什么毒。但无论什么顽毒,要想彻底拔出,以毒攻毒确实是一种解法。”

    尚云承并不是什么神医,但还是知道一些。

    “殿下既然知道星辰子可以作为药引,想必殿下也有一定的把握,所以敢用。”尚云承继续说,“只是,我想提醒殿下,这种方法无疑是铤而走险,若是成功便是成,若是失败……”尚云承没有说下去,若是失败,嬴蓁怎会不知?

    “若是失败,无疑一死。”嬴蓁看着他,只觉得这个男人垂下眼眸时有点不像他了,“可若是不解体内顽毒……我活不过十年。”

    “所以凡事都要拼一把。”嬴蓁耸了耸肩,“比起等死,我更想试一试铤而走险地活下去——万一真能解毒,我并不亏。”

    嬴蓁说起自己的生与死,如此淡然轻声,仿佛只是说说而已,说着连旁人都觉得这个享尽荣华富贵的女人已经不畏生死了,毕竟该有的她都有了。

    可尚云承却觉得,并非这样。

    “殿下的性子,和寻常女子比起来大不一样。”尚云承笑道。她又怎和其他女子一样呢?如果说其他女子像水乡的大团的花簇,那么嬴蓁,绝对是草原上的烈鹰,飞得高,能看见锦绣山河。

    “你可知,我父皇并未将我当女孩子养。他从未让我学刺绣女红。在我刚学会说话识字时就让我背一大篇为政之道,尽管我不懂,他还是让我背,说我以后就懂了。”

    “六岁那年他给我找了个武学师傅教箭术和刀术,还带我去北境大草原学马术,那时真的很累很不想学了,我闹脾气就故意把马给丢了,他也没生气,就屏退了所有侍从只带了我,找了两天两夜才把马找了回来,可那匹马被草原上的狮子吃得只剩下头颅和沾满血的骸骨。我当时好像哭了,他也没有生气,但他却说,因为我的脾气就害死了一条无辜的命,这不是一国公主的样子。”嬴蓁说起自己的过去,就像一个说得并的不好说书人,只是偶尔笑笑,其他的就像潭水平静而没有波澜。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那,先皇陛下认为,一国公主该是该怎样?”尚云承听得也认真,说她不像平常女子只是他随口一说,不想她却说出了她的故事。

    “他认为,一国公主有脾气就不该表现出来,凡事冷静,就算再气做的决定在冲忙都要没有损失或者把损失降到最低。”嬴蓁无奈道,“所以我并非一个合格的公主。”

    “不像。”尚云承马上回绝了,他觉得,嬴蓁的架子,怎么都像一个皇室女子。

    “不像么?”嬴蓁失声而笑,“那是我小时候,确实不像个公主。我听那些老嬷嬷们说宣朝的公主有多么贤惠,而我?跟着朋友们逛遍了整个江临的街道,仗着年幼,去赌场混青楼,在说书馆因为说书先生说的皇室秘闻太假了而当面和他理论了起来……”

    “殿下那时,确实不像个公主。”尚云承也笑了,“难道先皇陛下就允许殿下这般放肆么?”

    能允许自己的女儿,还是一国公主那么小就去去青楼赌场,这种父亲真是……

    “我父皇抓我读书习武抓得紧,但有时也会放我出去玩。只要我不丢了命,能为自己所干的负责,不管我玩得多放肆,他都不会管我。所以,那时我就仗着身份,在江临,除了杀人放火害人什么都能干。”

    “殿下那时真的很放肆。”

    “那时的我确实很放肆。可我比很多人都累。朝会时,我得很早就起来上朝,虽然从不发表什么意见,但大臣们和父皇说的每个字都得认真听着,下朝后父皇他会考我。”

    “其实我当时就不明白了,上朝这种事都是太子干的,为什么我要去。”嬴蓁继续说,“可当我皇兄宣读我父皇的遗诏时,我才知道……”

    “诸位安静,拍卖会,现在开始。”嬴蓁还未说完,一个白衣男子就走了进来,在案台前清声说道。他声音很是清冷,如夏末秋初的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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