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宫
我和娘又吵架了。
我不懂她为何总是任由旁人去欺辱她，而她却从不反击。我们虽是浣衣局的宫女，但每日洗的衣裳都是有定数的，怎能像我娘这般不论塞给她多少件她都一声不吭的洗。那些人摆明了就是在欺负我们母女，掌事姑姑如此也就罢了，可同是宫女的也如此待我们，她为什么还是要忍！
她总是说姑姑已经待她极好了，一般的宫女若是生下孩子，按规矩来说是要杀头的。可姑姑那么做也并不是照顾她啊，因为我的亲爹，可是当今圣上。只是因为我娘身份卑微，虽无意间遇上皇上，受到恩宠，可陛下转眼间就将她忘的一干二净，即使她十月怀胎生下了我，陛下仍旧对她不闻不问。但我毕竟是来到了这个世上，我身体里流着皇上的血液。我们母女再不受宠，她一个掌事姑姑也不敢将我们如何。可她看到一个宫女生出孩子，还养在浣衣局，心中气愤，所以只能在生活中各个方面来刁难我们母女。
“如意，你莫要生气了，咱们还是快把这些衣裳洗完吧。”她见我半天皱着眉不说话，先开口想与我和解。
我抬眼看她面前那堆成小山的衣裳，心中虽还有气，却也深知这一切都不是我娘的错。我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坐在了洗衣盆旁边，开始埋头洗衣裳。
“如意，你怪娘吗？”
她忽然这样问我。
我一边洗衣裳，一边回答道：“我怎会怪你，你可是我娘。”
她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怪我生了你，却让你从小吃苦受累。”
“这不是娘你的错，要怪，也该怪大明宫龙椅上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
她瞬间慌了，开口就斥我道：“如意，你莫要胡言，这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咱们还想要命吗？”
“怕什么，他欠我的，欠您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如意！”她蹭的站了起来，“你休要胡言，陛下怎会欠我们！”
我丝毫没在怕的，“那他为何不给你一个名分！”
“因为我身份卑贱，配不上陛下。”她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他若是嫌您卑贱，又为何要临幸您。”
“如意！你莫要再说下去了！”
“我偏要说！若不是因为生了我，您年满25便可以出宫。可因为我，您必须一辈子留在这里。这些不怪皇上，难道要去怪老天爷吗？”生下皇子的人，又如何还能出宫去呢？即便是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我娘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女人，带着个孩子，也难以生存下去。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我虽常与她争吵，可打我，她还是头一次。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她眼中含着泪，打过我的那只手微微颤抖。
“如意……”
“圣旨到！”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门外太监尖细的嗓音给打断了。
我们急忙跪在原地，那位太监走到我们面前，打开圣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浣衣局宫女杜五娘端庄贤淑，谨慎居心，并生皇九女李君宁。特封二品婕妤。其女李君宁，德才兼备，贤良淑德，特立之为长明公主。钦此！”
“谢陛下！”
我娘去接了旨，而我则愣在原地，待这些人走了之后，我才回过神来。我看着我娘抱着圣旨已经泣不成声。
“娘，李君宁是谁？”
“是你啊，是你啊如意。”
我也不知为何我要问这样愚蠢的问题，我也听得出李君宁是我，那是皇上取的名字，只不过没有通知我罢了。他大概，还不知道我叫做如意吧。
“这是做梦吗？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也以为这是一场梦，可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楚让我异常清醒。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和娘的命运，就要从这一刻开始改变了。可这时我并不觉得这是一场噩耗，反而还激动的双手颤抖，认为是苍天有眼，我们母女终于感动了上天，终于让陛下想起了我们，并给予了我们应有的名分地位。
当天夜里我们便搬离了浣衣局，由于心情激动，我们母女还没有来得及静下心来好好说上几句，娘便住进了婕妤应住的未央宫，而我，住进了忘忧宫。
忘忧宫很大，很华丽，听说陛下的姐姐长公主曾在这里住过，我不明白为何陛下忽然给了我封号并且赐给我这样漂亮的宫殿，我不敢去想，娘告诉过我，有人对我好，就要记得知恩图报，不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他总归是对我好了。更可况，这个人，是我的亲爹。虽然我从未见过他真人是什么样子，可在我的梦里，我已经和他相遇过无数次了。我叫过他无数声爹爹，也无数次的祈求过他来看我们母女一眼。今日，梦圆了。可心里，总是有些空落落的。
“公主，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或许是我来回翻身的动静太大，竟招来一个宫女。
“没，没有。”我还不太习惯别人唤我公主呢。
“公主可是想念杜婕妤了？”
是，我很想念她。可我也知道，在这深宫中，不可什么都与人说，宫女如此，公主更需如此。于是我摇了摇头道：“没有。你回去睡吧。”
小宫女点了点头，便从里屋走了出去。
这忘忧宫的床可真柔软，比起浣衣局，可不知好了多少倍呢。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我梦到我和娘出了宫，来到了一个码头，远处一个人划着船向码头靠近，我没见过他，可我知道，他是我爹。他带我们母女上了船，然后告诉我们，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辱我们了……
“公主，该起床了。早膳已经备好了。”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竟已经日上三竿，这床太舒服了，我总是睡不够。转眼间，来忘忧宫已经一月之久了，可是我仍旧没有见过陛下，不止是陛下，自打我来了忘忧宫，连我娘都不能去看了。我就整天整日住在这忘忧宫里，吃了睡，睡了吃。我干瘦的脸庞逐渐圆润起来，比从前有气色了不少。
“先梳头吧。”我对小离说。小离便是这位在我屋里伺候的宫女，我来忘忧宫大半个月了才问她叫做什么，她说她没有名字，叫我赐一个。可我又没读过书，于是随便起了个小离。
我坐在镜子前，小离拿起梳子站在我身后安静的为我梳头。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杏眼桃腮，其实也是很标志的嘛，只是从前太瘦弱了，显得没气色罢了。
小离似乎发现了我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脸看，不禁笑了一声，说道：“公主生得好看极了。”
我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嗔道：“小离，你现在也学会打趣我了？”
“奴才没有，奴才只是实话实说。公主生得美极了，只是可惜从前没有足够好的食物去滋补，发质有一些干枯，不过近日来已经好多了，公主的头发变得柔顺多了，相信再过不了多久，公主便能和其他宫的公主一般了。”
多久，还要多久。我已经整整一个月被困在这偌大的忘忧宫里，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这样的生活虽然很好，可我还是无比的想念我娘，想念我们曾经每日在浣衣局的日子。这忘忧宫虽取名忘忧，可在这里住过的公主们，又哪个能真的忘忧呢？
“皇上宣长明公主觐见。”
门外传来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
“公主，陛下终于宣见你了，咱们可要好好的打扮一番，让陛下知道我们的长明公主有多美。”小离似乎比我还要激动，立刻拿起胭脂来为我上妆。我心中紧张极了，虽然眼下要去见的人是我的父亲，可是，他也是九五至尊，是这大明宫最尊贵的皇帝陛下。
小离为我更完衣，便随我一起走出了宫门，几个太监在门口抬着轿子等着我。这便是公主的待遇，从前我甚至都不敢去想，有一天我也能做上这个轿子，不用再每日走的脚疼，不用再一见到这样的轿子就要下跪。
“公主，请进殿。”
轿子落地，我悬着的心却没有落下。小离扶着我走进殿内，正前方龙椅上坐着一个男人，我知道他便是我的父亲，可我却不敢抬头瞧他一眼。走到殿内中央的时候我便跪了下去，然后开口说道：“儿臣李君宁，参见父皇！”
“好好好，君宁，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我缓缓抬起头，紧握袖筒里的拳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正微笑着看着我，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看起来慈祥极了。我注视着他的脸庞，忽然间内心的恐惧感全部消散，我想这就是骨肉血亲的魔力，我冲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他冲我抬起手，说道：“好孩子，来，到父皇跟前。”
“嗯。”我站起身来走近他，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伸出他厚重的大手握住我的小手，问道：“你今年也该及笄了吧？”
我点了点头，我是七月份的生辰，上个月刚过。
“朕为你说了一门亲事，日子已经选好，下月初一，便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今日叫你来，就是让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学学公主该知道的礼仪，可不要失了礼，叫旁人笑话。”
我怔了一下，急忙放开父皇的手跪在了地上。
“父皇，儿臣才刚及笄，这般，会不会太仓促了些？儿臣还不想嫁人，儿臣求父皇收回成命。”
父皇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朕心意已决。来人，传朕口谕，即日起，长明公主在忘忧宫内学习礼仪，不到出嫁当日，不可踏出忘忧宫一步！去了西川，可不要丢朕的脸。”
西川？
西川……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那是西北最荒凉的地方，据说那里的冬日极为寒冷，那里的人也极为凶猛，我朝从开朝以来就和西川战火不停，现在，父皇兵力疲乏，便要送一个公主去和亲。
我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母女封号，他不爱我们就是不爱，怎么可能十五年都不闻不问忽然又来找我们呢？还给封号，赐黄金。原来，他不过是想送我去和亲。可又舍不得自己最疼爱的那几个女儿。怨不得我稍稍顶一句嘴，他就立马变了脸。
“父皇……”
“送公主回去。”
“父皇……”
“送公主回去！”
小离急忙起身来扶我，她悄悄在我耳边说道：“公主，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件事咱们回宫慢慢说。”
人都是自私的，皇帝也一样，他不可能把他视为珍宝的女儿送去和亲。可我们母女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们出身卑微就活该一生被人摆布吗？西川是什么地方，能是我们这样平凡的中原人可以活下来的地方吗？而且那个地方无亲无故，我就要嫁给一个陌生的外族人。不通语言，不通文字，我又该如何生存？他把我送去西川，无异于要了我的命。可怜我和我娘一生从未做过一件恶事，怎就要遭到如此报应。
“公主……”回来忘忧宫，小离关上房间的们，唤了我一声。
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我发疯一般的冲到桌子旁，把所有东西全部摔到地上，我无助的掩面而泣。小离从未见过我如此疯狂的样子，似乎有些吓傻了，不过她还是小心翼翼的走到我的身旁，轻声道：“公主，陛下一言九鼎，您难受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就往好的方面去想。您嫁过去以后，是堂堂王妃，那是多么风光啊。”
“如果真的如此风光，他为何不叫他其他的女儿去？为何！小离，我告诉你，因为他舍不得，他爱她们，他舍不得！”
“公主，您冷静冷静……”
“我怎么冷静？我能冷静的下来吗？”
“公主……”
我疲倦的坐在地上，摆了摆手对小离说：“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小离乖乖的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地上的玻璃渣子都捡起来收拾干净，她大概是害怕我会想不开自尽吧。被和亲逼死的女孩比比皆是，可我不会的。我还有娘，我娘一生孤苦，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我怎能忍心亲手杀死她最爱的人。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无声的抽泣着，我特别想想一个办法，可是圣旨已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若是去了西川，我怕是一生都再也回不了长安了。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可我毫无困意。我站起身来，推开了我房间的门。
“公主？”门外的小离一直在守着我。
“走，随我去面圣。”
“公主您有法子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但我想陛下总不至于杀了我，我再去求求他，兴许有转机了呢？”
“万万不可啊公主，您若是惹皇上生气了，那可就全完了。”
“可是小离，我总要试一试的。西川那种地方，我若是嫁过去，和杀了我有何区别？”
小离不再说话了。我们二人走到正殿的时候，发现里面乱糟糟的，正有太监在打人板子，小离建议我等人少一点的时候再进去，我也就听她的话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可是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我实在等不及了想进去，却被小离拉住了，“公主，想必是陛下正在处罚下人，他现在肯定在气头上，若是你现在进去，只怕是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也罢，那咱们便明日再来吧。”我虽心急，可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我与小离转过身刚走了两步，忽然我觉得心脏抽搐了一下，疼的我急忙站住了脚步。
“啊，人死了。人死了。”
几个宫女嚷嚷着跑了出来，我心里一紧，急忙回头看去。
两个太监抬着一个死掉的女人走了出来，直到他们从我身边经过，我看到这个女人的脸庞，虽然她满脸都是血，可我认不错。
“停下！”我发了疯一般冲了上去，抱住了这个女人。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却不肯松手。
“放开她！放开她！”
小离虽不知我为何忽然间变得这么疯狂，却也上前说道：“你们还不快放手，这是陛下新封的长明公主！”
“是，是。”两个小太监急忙放了手。
“娘，娘！你醒醒啊！娘……你醒醒啊！醒醒啊！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娘……我是如意啊……你睁开眼看看如意，我是如意啊……娘！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你醒醒啊！”
我从没想过，那次在浣衣局接圣旨，竟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聚。
“你们告诉我！我娘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我对着小太监怒吼着，他们两个显然被我吓到了，急忙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快说啊！说啊！”
“回，回长明公主的话，杜婕妤听闻陛下要送您去和亲，竟半夜三更的就来找陛下，还一通说，把陛下气的可是够呛……”
我紧握拳头，长长的指甲全部进入了我的手心里，鲜血涌出，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小离，帮我照顾一下我娘！”我站起身来走进殿内，看着龙椅上那个男人，直直的向他走去，可我一个弱女子，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接近皇上的？还没走到大殿中央，我便被几个太监压倒在地上，可我仍旧抬着高傲的头恶狠狠的盯着皇上。
“君宁，有何事情？”
龙椅上的男人缓缓开口，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一点都不像一个杀人凶手。
“我叫如意。”
我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好想破口大骂，可我知道不能，那么做的话，我会死的，我娘付出了性命，为的不过是让我活下去。眼前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是中原的天子，更是我的杀母仇人。我的眼睛瞪得生疼，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可我的表情却仍旧像一只想要吃人的狼。
我恨他，恨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旁人的生死，更恨他的无情无义。他的良心会痛吗？我想是不会的。因为，他根本不配称之为一个人。
“你的名字是朕取的，朕怎么不知你叫作如意？”
我不说话，只是红着一双眼睛瞪着他。
“长明公主累了。来人，把公主扶回忘忧宫，好生歇息。三日后，出发去西川！”
我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任由着几个太监把我抬回忘忧宫。进门之后，落锁。
我知道，皇上是把我关在了这里，限制了我的自由。和亲之前，我根本无法出去。
“公主。”小离早就在屋里等着了。
“我娘呢？”我急忙问道。
“已经把杜婕妤放在床上了……”
小离话还没说完，我便冲到了床边。小离果然细心，已经帮我娘把脸都擦干净了。我摸了一下她的脸，已经全然冰凉。我感觉嗓子里烧的疼，忽然一呕，吐出来一口血来。随后眼前一片漆黑，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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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她为何总是任由旁人去欺辱她，而她却从不反击。我们虽是浣衣局的宫女，但每日洗的衣裳都是有定数的，怎能像我娘这般不论塞给她多少件她都一声不吭的洗。那些人摆明了就是在欺负我们母女，掌事姑姑如此也就罢了，可同是宫女的也如此待我们，她为什么还是要忍！
她总是说姑姑已经待她极好了，一般的宫女若是生下孩子，按规矩来说是要杀头的。可姑姑那么做也并不是照顾她啊，因为我的亲爹，可是当今圣上。只是因为我娘身份卑微，虽无意间遇上皇上，受到恩宠，可陛下转眼间就将她忘的一干二净，即使她十月怀胎生下了我，陛下仍旧对她不闻不问。但我毕竟是来到了这个世上，我身体里流着皇上的血液。我们母女再不受宠，她一个掌事姑姑也不敢将我们如何。可她看到一个宫女生出孩子，还养在浣衣局，心中气愤，所以只能在生活中各个方面来刁难我们母女。
“如意，你莫要生气了，咱们还是快把这些衣裳洗完吧。”她见我半天皱着眉不说话，先开口想与我和解。
我抬眼看她面前那堆成小山的衣裳，心中虽还有气，却也深知这一切都不是我娘的错。我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坐在了洗衣盆旁边，开始埋头洗衣裳。
“如意，你怪娘吗？”
她忽然这样问我。
我一边洗衣裳，一边回答道：“我怎会怪你，你可是我娘。”
她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怪我生了你，却让你从小吃苦受累。”
“这不是娘你的错，要怪，也该怪大明宫龙椅上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
她瞬间慌了，开口就斥我道：“如意，你莫要胡言，这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咱们还想要命吗？”
“怕什么，他欠我的，欠您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如意！”她蹭的站了起来，“你休要胡言，陛下怎会欠我们！”
我丝毫没在怕的，“那他为何不给你一个名分！”
“因为我身份卑贱，配不上陛下。”她的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他若是嫌您卑贱，又为何要临幸您。”
“如意！你莫要再说下去了！”
“我偏要说！若不是因为生了我，您年满25便可以出宫。可因为我，您必须一辈子留在这里。这些不怪皇上，难道要去怪老天爷吗？”生下皇子的人，又如何还能出宫去呢？即便是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我娘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女人，带着个孩子，也难以生存下去。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我虽常与她争吵，可打我，她还是头一次。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她眼中含着泪，打过我的那只手微微颤抖。
“如意……”
“圣旨到！”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门外太监尖细的嗓音给打断了。
我们急忙跪在原地，那位太监走到我们面前，打开圣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浣衣局宫女杜五娘端庄贤淑，谨慎居心，并生皇九女李君宁。特封二品婕妤。其女李君宁，德才兼备，贤良淑德，特立之为长明公主。钦此！”
“谢陛下！”
我娘去接了旨，而我则愣在原地，待这些人走了之后，我才回过神来。我看着我娘抱着圣旨已经泣不成声。
“娘，李君宁是谁？”
“是你啊，是你啊如意。”
我也不知为何我要问这样愚蠢的问题，我也听得出李君宁是我，那是皇上取的名字，只不过没有通知我罢了。他大概，还不知道我叫做如意吧。
“这是做梦吗？我这是在做梦吗？”
我也以为这是一场梦，可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楚让我异常清醒。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和娘的命运，就要从这一刻开始改变了。可这时我并不觉得这是一场噩耗，反而还激动的双手颤抖，认为是苍天有眼，我们母女终于感动了上天，终于让陛下想起了我们，并给予了我们应有的名分地位。
当天夜里我们便搬离了浣衣局，由于心情激动，我们母女还没有来得及静下心来好好说上几句，娘便住进了婕妤应住的未央宫，而我，住进了忘忧宫。
忘忧宫很大，很华丽，听说陛下的姐姐长公主曾在这里住过，我不明白为何陛下忽然给了我封号并且赐给我这样漂亮的宫殿，我不敢去想，娘告诉过我，有人对我好，就要记得知恩图报，不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他总归是对我好了。更可况，这个人，是我的亲爹。虽然我从未见过他真人是什么样子，可在我的梦里，我已经和他相遇过无数次了。我叫过他无数声爹爹，也无数次的祈求过他来看我们母女一眼。今日，梦圆了。可心里，总是有些空落落的。
“公主，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或许是我来回翻身的动静太大，竟招来一个宫女。
“没，没有。”我还不太习惯别人唤我公主呢。
“公主可是想念杜婕妤了？”
是，我很想念她。可我也知道，在这深宫中，不可什么都与人说，宫女如此，公主更需如此。于是我摇了摇头道：“没有。你回去睡吧。”
小宫女点了点头，便从里屋走了出去。
这忘忧宫的床可真柔软，比起浣衣局，可不知好了多少倍呢。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我梦到我和娘出了宫，来到了一个码头，远处一个人划着船向码头靠近，我没见过他，可我知道，他是我爹。他带我们母女上了船，然后告诉我们，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辱我们了……
“公主，该起床了。早膳已经备好了。”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竟已经日上三竿，这床太舒服了，我总是睡不够。转眼间，来忘忧宫已经一月之久了，可是我仍旧没有见过陛下，不止是陛下，自打我来了忘忧宫，连我娘都不能去看了。我就整天整日住在这忘忧宫里，吃了睡，睡了吃。我干瘦的脸庞逐渐圆润起来，比从前有气色了不少。
“先梳头吧。”我对小离说。小离便是这位在我屋里伺候的宫女，我来忘忧宫大半个月了才问她叫做什么，她说她没有名字，叫我赐一个。可我又没读过书，于是随便起了个小离。
我坐在镜子前，小离拿起梳子站在我身后安静的为我梳头。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杏眼桃腮，其实也是很标志的嘛，只是从前太瘦弱了，显得没气色罢了。
小离似乎发现了我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脸看，不禁笑了一声，说道：“公主生得好看极了。”
我脸蹭的一下就红了，嗔道：“小离，你现在也学会打趣我了？”
“奴才没有，奴才只是实话实说。公主生得美极了，只是可惜从前没有足够好的食物去滋补，发质有一些干枯，不过近日来已经好多了，公主的头发变得柔顺多了，相信再过不了多久，公主便能和其他宫的公主一般了。”
多久，还要多久。我已经整整一个月被困在这偌大的忘忧宫里，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这样的生活虽然很好，可我还是无比的想念我娘，想念我们曾经每日在浣衣局的日子。这忘忧宫虽取名忘忧，可在这里住过的公主们，又哪个能真的忘忧呢？
“皇上宣长明公主觐见。”
门外传来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
“公主，陛下终于宣见你了，咱们可要好好的打扮一番，让陛下知道我们的长明公主有多美。”小离似乎比我还要激动，立刻拿起胭脂来为我上妆。我心中紧张极了，虽然眼下要去见的人是我的父亲，可是，他也是九五至尊，是这大明宫最尊贵的皇帝陛下。
小离为我更完衣，便随我一起走出了宫门，几个太监在门口抬着轿子等着我。这便是公主的待遇，从前我甚至都不敢去想，有一天我也能做上这个轿子，不用再每日走的脚疼，不用再一见到这样的轿子就要下跪。
“公主，请进殿。”
轿子落地，我悬着的心却没有落下。小离扶着我走进殿内，正前方龙椅上坐着一个男人，我知道他便是我的父亲，可我却不敢抬头瞧他一眼。走到殿内中央的时候我便跪了下去，然后开口说道：“儿臣李君宁，参见父皇！”
“好好好，君宁，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我缓缓抬起头，紧握袖筒里的拳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正微笑着看着我，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看起来慈祥极了。我注视着他的脸庞，忽然间内心的恐惧感全部消散，我想这就是骨肉血亲的魔力，我冲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他冲我抬起手，说道：“好孩子，来，到父皇跟前。”
“嗯。”我站起身来走近他，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伸出他厚重的大手握住我的小手，问道：“你今年也该及笄了吧？”
我点了点头，我是七月份的生辰，上个月刚过。
“朕为你说了一门亲事，日子已经选好，下月初一，便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今日叫你来，就是让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学学公主该知道的礼仪，可不要失了礼，叫旁人笑话。”
我怔了一下，急忙放开父皇的手跪在了地上。
“父皇，儿臣才刚及笄，这般，会不会太仓促了些？儿臣还不想嫁人，儿臣求父皇收回成命。”
父皇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朕心意已决。来人，传朕口谕，即日起，长明公主在忘忧宫内学习礼仪，不到出嫁当日，不可踏出忘忧宫一步！去了西川，可不要丢朕的脸。”
西川？
西川……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那是西北最荒凉的地方，据说那里的冬日极为寒冷，那里的人也极为凶猛，我朝从开朝以来就和西川战火不停，现在，父皇兵力疲乏，便要送一个公主去和亲。
我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母女封号，他不爱我们就是不爱，怎么可能十五年都不闻不问忽然又来找我们呢？还给封号，赐黄金。原来，他不过是想送我去和亲。可又舍不得自己最疼爱的那几个女儿。怨不得我稍稍顶一句嘴，他就立马变了脸。
“父皇……”
“送公主回去。”
“父皇……”
“送公主回去！”
小离急忙起身来扶我，她悄悄在我耳边说道：“公主，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件事咱们回宫慢慢说。”
人都是自私的，皇帝也一样，他不可能把他视为珍宝的女儿送去和亲。可我们母女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们出身卑微就活该一生被人摆布吗？西川是什么地方，能是我们这样平凡的中原人可以活下来的地方吗？而且那个地方无亲无故，我就要嫁给一个陌生的外族人。不通语言，不通文字，我又该如何生存？他把我送去西川，无异于要了我的命。可怜我和我娘一生从未做过一件恶事，怎就要遭到如此报应。
“公主……”回来忘忧宫，小离关上房间的们，唤了我一声。
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我发疯一般的冲到桌子旁，把所有东西全部摔到地上，我无助的掩面而泣。小离从未见过我如此疯狂的样子，似乎有些吓傻了，不过她还是小心翼翼的走到我的身旁，轻声道：“公主，陛下一言九鼎，您难受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就往好的方面去想。您嫁过去以后，是堂堂王妃，那是多么风光啊。”
“如果真的如此风光，他为何不叫他其他的女儿去？为何！小离，我告诉你，因为他舍不得，他爱她们，他舍不得！”
“公主，您冷静冷静……”
“我怎么冷静？我能冷静的下来吗？”
“公主……”
我疲倦的坐在地上，摆了摆手对小离说：“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小离乖乖的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把地上的玻璃渣子都捡起来收拾干净，她大概是害怕我会想不开自尽吧。被和亲逼死的女孩比比皆是，可我不会的。我还有娘，我娘一生孤苦，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我怎能忍心亲手杀死她最爱的人。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无声的抽泣着，我特别想想一个办法，可是圣旨已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若是去了西川，我怕是一生都再也回不了长安了。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可我毫无困意。我站起身来，推开了我房间的门。
“公主？”门外的小离一直在守着我。
“走，随我去面圣。”
“公主您有法子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但我想陛下总不至于杀了我，我再去求求他，兴许有转机了呢？”
“万万不可啊公主，您若是惹皇上生气了，那可就全完了。”
“可是小离，我总要试一试的。西川那种地方，我若是嫁过去，和杀了我有何区别？”
小离不再说话了。我们二人走到正殿的时候，发现里面乱糟糟的，正有太监在打人板子，小离建议我等人少一点的时候再进去，我也就听她的话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可是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我实在等不及了想进去，却被小离拉住了，“公主，想必是陛下正在处罚下人，他现在肯定在气头上，若是你现在进去，只怕是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也罢，那咱们便明日再来吧。”我虽心急，可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我与小离转过身刚走了两步，忽然我觉得心脏抽搐了一下，疼的我急忙站住了脚步。
“啊，人死了。人死了。”
几个宫女嚷嚷着跑了出来，我心里一紧，急忙回头看去。
两个太监抬着一个死掉的女人走了出来，直到他们从我身边经过，我看到这个女人的脸庞，虽然她满脸都是血，可我认不错。
“停下！”我发了疯一般冲了上去，抱住了这个女人。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却不肯松手。
“放开她！放开她！”
小离虽不知我为何忽然间变得这么疯狂，却也上前说道：“你们还不快放手，这是陛下新封的长明公主！”
“是，是。”两个小太监急忙放了手。
“娘，娘！你醒醒啊！娘……你醒醒啊！醒醒啊！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娘……我是如意啊……你睁开眼看看如意，我是如意啊……娘！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你醒醒啊！”
我从没想过，那次在浣衣局接圣旨，竟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聚。
“你们告诉我！我娘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我对着小太监怒吼着，他们两个显然被我吓到了，急忙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快说啊！说啊！”
“回，回长明公主的话，杜婕妤听闻陛下要送您去和亲，竟半夜三更的就来找陛下，还一通说，把陛下气的可是够呛……”
我紧握拳头，长长的指甲全部进入了我的手心里，鲜血涌出，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小离，帮我照顾一下我娘！”我站起身来走进殿内，看着龙椅上那个男人，直直的向他走去，可我一个弱女子，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接近皇上的？还没走到大殿中央，我便被几个太监压倒在地上，可我仍旧抬着高傲的头恶狠狠的盯着皇上。
“君宁，有何事情？”
龙椅上的男人缓缓开口，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一点都不像一个杀人凶手。
“我叫如意。”
我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好想破口大骂，可我知道不能，那么做的话，我会死的，我娘付出了性命，为的不过是让我活下去。眼前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是中原的天子，更是我的杀母仇人。我的眼睛瞪得生疼，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可我的表情却仍旧像一只想要吃人的狼。
我恨他，恨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旁人的生死，更恨他的无情无义。他的良心会痛吗？我想是不会的。因为，他根本不配称之为一个人。
“你的名字是朕取的，朕怎么不知你叫作如意？”
我不说话，只是红着一双眼睛瞪着他。
“长明公主累了。来人，把公主扶回忘忧宫，好生歇息。三日后，出发去西川！”
我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任由着几个太监把我抬回忘忧宫。进门之后，落锁。
我知道，皇上是把我关在了这里，限制了我的自由。和亲之前，我根本无法出去。
“公主。”小离早就在屋里等着了。
“我娘呢？”我急忙问道。
“已经把杜婕妤放在床上了……”
小离话还没说完，我便冲到了床边。小离果然细心，已经帮我娘把脸都擦干净了。我摸了一下她的脸，已经全然冰凉。我感觉嗓子里烧的疼，忽然一呕，吐出来一口血来。随后眼前一片漆黑，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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