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风波
“这位兄台，说这些话，有些太狂了吧？”
温和如水的声音自外面飘进，传入三人耳中，使他们俱是不由地偏头看去。
视野之中，一道玉树临风的人影步态优雅，摇扇而来，出尘的气质使人忍不住把他的容貌仔细打量下去：只见他乌发束冠，唇红齿白，精致的五官焕发着年轻人独有的阳光之气，看年岁，与店里的华裳少年差不了多少。简洁不失气质的云纹锦袍几垂于地，走动之间，一对青丝履时隐时现，眼尖之人自会发现，其上竟是不染一尘！
从容地走进店里，这位公子哥儿把折扇“啪”地一收，不急不忙对三人皆施一礼。
“狂？你说本少？”
面对这位自称什么大长老之子的华裳少年的质问，持扇的云袍公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对其和煦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笑个屁！”怒色顷刻爬满了华裳少年的脸庞，骄横性子一上来，抬手就要一巴掌扇出去，却听长台处一声拍案惊响，紧接着叮呤当啷一片瓶罐倒落之音，刺耳无比。
“要打出去打。”这是白发老头的声音，他怎么可能让人随便在自己店里行凶？
骤闻此言，年裳少年胸膛急促起伏了几下，纵然万分不甘，终是放下了手掌，狠狠一甩袖袍，暂且作罢。看来他对那白发葛老头，还是有些许顾忌的。
许是从来人的衣着看出了他的身份，“大长老之子”转怒为嗤，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嘲道：
“流云商会真是做大了啊！随随便便来只阿猫阿狗，就敢对本少指手划脚了？”
“呵呵呵……”被人说成“阿猫阿狗”，云袍公子笑容依旧，好似一点也不生气：“指手划脚倒不敢当，只是给兄台一些建言罢了。”
“建言？哈哈哈……”仿佛听到了什么趣事，少年笑将起来，“那你倒是说说，本少作为先来之客，是要把宝贝拱手让人呢，还是怎地？”
“既然兄台这么问，那在下少不得要僭越一番了。”
熟稔地甩开折扇，轻轻扇了起来，他嘴上不停：
“兄台自称先到之客，然而在在下看来，却不是这样。从兄台进来直到在下来此，这期间再无他人进门，说明这另一位兄台――”说着朝沉默的赫连绝瞟了一眼，“肯定比你我先到！是也不是？”
“哼！你又知道什么？这桩买卖，我早就和葛老先生定好了，他先来的又怎样？”似乎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触怒白发老头导致情况对自己不利，此时少年对他的称呼变成了“葛老先生”，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还不忘朝他拱了拱手。这种前后不一、明显带着讨好的行止落在其余人眼中，令他们又是好笑又是暗唾。
这刚来的公子哥儿想来也是位极为有涵养的人，不管他心里作何想，反正脸上丝毫未有表露。
“真的说好了么？这位老先生可是说过不记得此事呢……”
显然他已经听过了此前的对话。这也难怪，塔楼里本就安静，而华裳少年说话又极为大声，不被人听到才怪咧！
“小兄弟说的不错，老头子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轻轻把最后几只玉瓶放回原处，葛老头抬头附和，根本不管此刻面前这位大长老家的少爷的脸色有多阴沉。
“买卖一事，在乎你情我愿，你虽要买，我不答应，也只是空谈，哪有什么先来后到之说？”
“哼！”云袍公子的话才说完，一声沉如闷雷的冷哼就在屋里人的耳畔响起。众人还在惊讶时，一阵怪风吹过，木门“啪”地狠狠合上，一个鹰鼻老者就这么突然地现身屋中：
“什么时候一个外人都能对万宝楼的规矩说三道四了？”
“参见荣总管！”本来那华裳少年因为这人的出现很是吓了一跳，但等认出此人身份后，又是喜形于色，赶紧躬身一礼，声音里充满了得瑟。
微微一点头作为回礼，鹰鼻老头阴鸷的两眼扫过赫连绝，在依然含笑的持扇公子身上略作停留后，最终看向了面色不太好看的葛姓老头：
“葛长老，客人要买东西，你怎么推三阻四的？”
没想到，这个平平无奇的白发老头，居然是万宝楼的一位长老！
“哈哈哈，怎会有此事？东西只有一件，两个客人都要，本长老正犹豫着卖给谁呢。”葛老头皮笑肉不笑，把“本长老”这三个字咬得极重。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先来先得，哪有后来居上的道理！”这话虽是对着葛老头说的，但话锋所指，却是一旁纸扇轻摇的少年人。
“先来先得？本店可没这样的规矩！”
“葛长老是不是在这旮旯里呆太久，把脑子呆坏了？大长老不在，本总管之言，便是规矩！”
鹰鼻老者此言一出，白发老头顿时目露不善神光，体内的真元也如同被拴住的野马，只要稍一放松，立马就会奔涌而出。
区区一条狗，说这般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说到荣总管和葛老头两人，就不得不提一些陈年旧事了。
当年镇楼大长老之位空虚，楼内为此以两位重权在握的长老为首，分成两大派系争权夺利，而葛老头和这鹰鼻荣总管，就分属对立的两派。
两派争权期间，两人互相做过不少阴损之事，一来二去，仇怨俞结俞深，最后几成势不两立之势。
争斗的结果，是荣总管所在派系的胜利，那一派的魁首，也就是华裳少年的父亲，如愿地接替了镇楼大长老之位。而靠着对这代大长老的死忠，鹰鼻老者也从普通的长老一举升格成了总管。
另一方，落败的那些个长老要么被打压罢职，要么神秘失踪，几乎没什么好下场。葛老头则要幸运一些，穷途之际，更上面的一位大人在这青辉城分部开了家铺子，指名道姓要他代为看管，这才让他逃过一劫。不过作为代价，只要大长老他们在一天，他就不能插手楼中实务，换句话说，他只有虚职，没有实权。
也许是想起了这点，知道自己担不起责任，葛老头终是息下真元，忍住了出手的冲动：
“你的话，就是规矩？你可知道，这店是谁的么？”
被这么一问，本来盛气凌人的荣总管顿时有些气弱。然而面对老对头，他可不想表露出来，当下岔开话题：
“不管如何，你既然作了承诺，就得践行！否则若传出去了，本楼声誉该如何挽回？”
“嗯哼！”轻咳一声，一合折扇，云袍公子拿扇尖指了指胸脯，插言道：“葛老先生可没有作什么承诺，这个晚辈可以作证！”
“聒噪！几番挑事，我看你就是从流云商会来的奸细！”荣总管厉喝一声，抬手就是一道光芒手印拍出。
真元凝光外放，此人竟有真光境的实力！
这一掌出手狠辣刁钻，所含真元也是充盈无比，显然已是准备多时。葛老头眼见此状，纵然有心阻拦，也因真元刚刚散去聚之不及而无力出手。
被人偷袭，云袍公子不慌不忙，折扇半开，迎着掌印轻轻扇动几下，登时卷出一股青风，轻吟着将掌印裹卷入内。
也不知那青风究竟是何神物，那威能不凡的掌印甫一与之接触，就开始化解成最原始的天地灵气。只一个呼吸的功夫，掌印和青风齐齐消散无形。
“接得好！再吃我一掌！”
“住手！你疯了？”
“休想！”
第一句自然是荣总管说的；说第二句的，则是意图阻止前者的葛老头；第三句话，却并非赫连绝或华裳少年所说，而是另有其人！
荣总管刚刚虎跃而起，就被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拳头生生打得一个后仰砸落在地，整个房间都为之震了震。
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他狼狈爬起，额心处一道紫黑色的拳印十分地扎眼。然而他现在却没心思去管这些，因为他的视野中，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两个人！
这两人须发皆白，长得极为相像，一左一右站得笔挺，护在云袍公子身侧。
好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阵心惊肉跳，好似白日见了鬼！回过神来，情知自己不敌，荣总管张口就欲喊人，却听右侧那老者道：
“你还是不要喊人的好。这事要是闹大，吃不了兜着走的绝对是你！”他说话之时，左侧老者抛出一物。
荣总管先是一惊，以为这人又要出手，但等看清那飞来之物后，却是一疑，松开了行将捏住的拳头。
面带不解将之接下，凑在眼前仔细看去，却见手中之物，是一块印有奇形兽首的令牌。指尖触及背面，感到一阵凹凸不平，于是把令牌翻了一面，要看清背面的纹路。
不看还好，一看冷汗都流了三斤！
“竟、竟、原来、这真是――”
“知道就好，不要声张！”将语无伦次的荣总管的话打断，左侧老者把手一招，将令牌收回，“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被人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对待，这位总管大人不但不怒，反而表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嘴脸，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枯柴似的手掌一把抓过还在愣神的华裳少年，匆匆忙忙拉开木门，逃命般窜出店外。
目击此幕，葛老头一对眼珠子都快瞪突了出来。以这老鬼平日不可一世的作派，居然会是这种反应，这也太……那令牌到底是什么？这两人到底是谁？这少年到底是谁？
两个老者可不管葛老头心里有多少疑问。麻烦解决，他两兄弟逗留此地的理由已经没了。朝身后的“少爷”递了一个征询的眼神，得其允准后，立地化作一青一白两团旋风，转眼飘忽不见。
“小公子究竟是――”
仿佛早就知道葛老头会有这么一问，这位看来来头不小的公子哥儿轻笑着摇摇头：
“晚辈的来历老先生就不必打听了。萍水相逢，缘份一场，追求太多，反为不美。”说着又看向赫连绝，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明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却因为此前两人根本没有说上话，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拱拱手，眼神中满是“人已经走了，东西归你了”的意味。
对此，赫连绝回施一礼，仍没有说话的意思。
没能从赫连绝的眼神中读出任何信息，云袍公子微惊之余，也感觉气氛有些冷。在场面变得尴尬之前，收回目光，对老头说声“告辞”，转身就要离去。
“且慢！”
讶然回首，却见一只铃铛模样的宝器被老头以真元托着送到他的手边：
“这只醒灵钟，就送你了！”
“送晚辈？”
“不错！说来不怕笑话，老头子我跟荣老鬼斗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让他这么狼狈过，今日着实大出了一口恶气！这个小玩意，权当此次的谢礼吧。”
“可这位兄台……”
“所以才送你啊。人情债要人情偿。”
“……”
葛老头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这公子哥一时间还真没听懂。
然而他到底还是聪明人，没多久就面露恍然之色，兀自点头不已，看来是想通了其中关节：
在这老先生看来，他是欠自己一个人情的。如果收了这只铃铛，自己当然不能真正拿走，于情于理，都要转而交给那位一直不说话的兄台。如此，那位兄台，就会欠自家一个人情。这样一来，这老先生就成功地用别人的人情，偿还了他自己欠下的人情。所谓“人情债要人情偿”，就是这个意思了。
而且这事还无所谓自己答不答应！主动权就握在老先生手上，即使自己拒收，他也只需将醒灵钟白送给那位兄台，就能把这个人情给摁实了。想来这天上白掉的好处，那位兄台是不大可能会拒绝的吧？
仅是一个分部，就让他遇见了一个如此精于算计的人。万宝楼，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容小觑啊！
“这可使不得！晚辈又不需要此宝，老先生还是给它另择主人吧。”明知拒绝改变不了结果，依旧说出拒绝之言，这就是做人处世的艺术了。
送出一股无形柔风把铃铛宝器送回，云袍公子不再管葛老头如何叫唤，径直走出门外。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冷淡？别人好心好意帮你主持公道，连声谢都没有么？”估摸着那人己经走远，葛老头略带不满，朝赫连绝问责道。
“啊，忘记了。”
真是忘记了么？没人知道。
“哼哼。”此时葛老头已是对赫连绝好感大降，哪里会有什么好态度？鼻孔出气冷哼一声，全然不管面前这位的客人身份。
即便如此，他还是把那铃铛宝器推给了赫连绝：
“拿去，便宜你了。”
瞧他意思，是真的打算将这件价值不匪的宝器白白送人，看来是存心要让赫连绝欠下那位公子一个人情了。
然而这个打算却落了空。
“老先生这是干什么？我可不记得我说过要买这件宝器啊？”天下间最贵的东西，往往就是免费的东西，他活了这么多年，焉能不懂这个道理？
葛老头听他这么说，明显呆愣了一下。不想要这只铃铛，那刚才的风波又算什么？
“东西已经买足，这是刚才的五十万，你点点吧。”自顾自地数出五百颗刚刚得手的中阶灵石，赫连绝把它们装在一只闲置的须弥戒中，轻轻放在了长台之上。
“咳哼……这可是一件玄宝，而我现在要把它白送给你――听清楚，是白送！不是卖！你真不要？”
“无用之物，要之何用？”
他说的太有道理，老头不禁哑口无言。这小子，莫非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见这老头全然没有清点灵石确认交易的意思，他也不强求，告辞一声，径直走出……
七拐八绕，穿过了几乎小半个城区，赫连绝终于抵达了落脚的客栈。此时日己西斜，几近黄昏。
刚刚进门，一人就匆匆迎了上来，正是这客栈的一个打杂小厮：
“霍公子？”
“不错，什么事？”他早就把“姓名”留给了店家，因此被人认出也不奇怪。
“这个……”小心地呈上一封信函，小厮解释道：“霍公子不在时，有个大胡子壮汉曾经来拜访过，这书信就是他留下的。”
“大胡子壮汉？”赫连绝一奇，立马联想到一人，“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千万恳请霍公子读完这封信。”
“哦，知道了。多谢！你去忙吧。”赫连绝拿过信函，小厮点头哈腰着退下。
信函到手，入眼就见其上印刻的云彩状花纹。看到这个图纹，他立马就肯定了心中猜测：那个大胡子壮汉，想来就是流云商会的刘头错不了了！
如是想着，他将信函打开，默读起来：“霍公子敬启：前日青石镇妖兽祸乱，幸逢公子仗义出手……”
信中所说，大意就是为感谢赫连绝当日在青石镇对商队的帮助，和一路上的护卫之功，已在城中云府备下酒宴，请他务必赏光赴宴。最后的落款，不出所料，正是“流云商会”。
内容早已读完，赫连绝却依旧保持着阅览的姿势，一副沉思之色。
说什么“仗义出手”、“护卫之功”，在他看来委实算不得什么，为此根本就不值得专门设下酒宴。流云商会这么盛情地请他去，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小二！”回过神来，赫连绝高呼一声，将那打杂小厮又叫到了身旁。
“霍公子请吩咐。”
“今晚出门，晚饭就不用准备了。”
“好嘞！”
不管流云商会目的为何，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哪怕是想对他不利，他也有自龙潭虎穴中全身而退的把握！
(本章完)
温和如水的声音自外面飘进，传入三人耳中，使他们俱是不由地偏头看去。
视野之中，一道玉树临风的人影步态优雅，摇扇而来，出尘的气质使人忍不住把他的容貌仔细打量下去：只见他乌发束冠，唇红齿白，精致的五官焕发着年轻人独有的阳光之气，看年岁，与店里的华裳少年差不了多少。简洁不失气质的云纹锦袍几垂于地，走动之间，一对青丝履时隐时现，眼尖之人自会发现，其上竟是不染一尘！
从容地走进店里，这位公子哥儿把折扇“啪”地一收，不急不忙对三人皆施一礼。
“狂？你说本少？”
面对这位自称什么大长老之子的华裳少年的质问，持扇的云袍公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对其和煦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笑个屁！”怒色顷刻爬满了华裳少年的脸庞，骄横性子一上来，抬手就要一巴掌扇出去，却听长台处一声拍案惊响，紧接着叮呤当啷一片瓶罐倒落之音，刺耳无比。
“要打出去打。”这是白发老头的声音，他怎么可能让人随便在自己店里行凶？
骤闻此言，年裳少年胸膛急促起伏了几下，纵然万分不甘，终是放下了手掌，狠狠一甩袖袍，暂且作罢。看来他对那白发葛老头，还是有些许顾忌的。
许是从来人的衣着看出了他的身份，“大长老之子”转怒为嗤，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嘲道：
“流云商会真是做大了啊！随随便便来只阿猫阿狗，就敢对本少指手划脚了？”
“呵呵呵……”被人说成“阿猫阿狗”，云袍公子笑容依旧，好似一点也不生气：“指手划脚倒不敢当，只是给兄台一些建言罢了。”
“建言？哈哈哈……”仿佛听到了什么趣事，少年笑将起来，“那你倒是说说，本少作为先来之客，是要把宝贝拱手让人呢，还是怎地？”
“既然兄台这么问，那在下少不得要僭越一番了。”
熟稔地甩开折扇，轻轻扇了起来，他嘴上不停：
“兄台自称先到之客，然而在在下看来，却不是这样。从兄台进来直到在下来此，这期间再无他人进门，说明这另一位兄台――”说着朝沉默的赫连绝瞟了一眼，“肯定比你我先到！是也不是？”
“哼！你又知道什么？这桩买卖，我早就和葛老先生定好了，他先来的又怎样？”似乎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触怒白发老头导致情况对自己不利，此时少年对他的称呼变成了“葛老先生”，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还不忘朝他拱了拱手。这种前后不一、明显带着讨好的行止落在其余人眼中，令他们又是好笑又是暗唾。
这刚来的公子哥儿想来也是位极为有涵养的人，不管他心里作何想，反正脸上丝毫未有表露。
“真的说好了么？这位老先生可是说过不记得此事呢……”
显然他已经听过了此前的对话。这也难怪，塔楼里本就安静，而华裳少年说话又极为大声，不被人听到才怪咧！
“小兄弟说的不错，老头子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轻轻把最后几只玉瓶放回原处，葛老头抬头附和，根本不管此刻面前这位大长老家的少爷的脸色有多阴沉。
“买卖一事，在乎你情我愿，你虽要买，我不答应，也只是空谈，哪有什么先来后到之说？”
“哼！”云袍公子的话才说完，一声沉如闷雷的冷哼就在屋里人的耳畔响起。众人还在惊讶时，一阵怪风吹过，木门“啪”地狠狠合上，一个鹰鼻老者就这么突然地现身屋中：
“什么时候一个外人都能对万宝楼的规矩说三道四了？”
“参见荣总管！”本来那华裳少年因为这人的出现很是吓了一跳，但等认出此人身份后，又是喜形于色，赶紧躬身一礼，声音里充满了得瑟。
微微一点头作为回礼，鹰鼻老头阴鸷的两眼扫过赫连绝，在依然含笑的持扇公子身上略作停留后，最终看向了面色不太好看的葛姓老头：
“葛长老，客人要买东西，你怎么推三阻四的？”
没想到，这个平平无奇的白发老头，居然是万宝楼的一位长老！
“哈哈哈，怎会有此事？东西只有一件，两个客人都要，本长老正犹豫着卖给谁呢。”葛老头皮笑肉不笑，把“本长老”这三个字咬得极重。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先来先得，哪有后来居上的道理！”这话虽是对着葛老头说的，但话锋所指，却是一旁纸扇轻摇的少年人。
“先来先得？本店可没这样的规矩！”
“葛长老是不是在这旮旯里呆太久，把脑子呆坏了？大长老不在，本总管之言，便是规矩！”
鹰鼻老者此言一出，白发老头顿时目露不善神光，体内的真元也如同被拴住的野马，只要稍一放松，立马就会奔涌而出。
区区一条狗，说这般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说到荣总管和葛老头两人，就不得不提一些陈年旧事了。
当年镇楼大长老之位空虚，楼内为此以两位重权在握的长老为首，分成两大派系争权夺利，而葛老头和这鹰鼻荣总管，就分属对立的两派。
两派争权期间，两人互相做过不少阴损之事，一来二去，仇怨俞结俞深，最后几成势不两立之势。
争斗的结果，是荣总管所在派系的胜利，那一派的魁首，也就是华裳少年的父亲，如愿地接替了镇楼大长老之位。而靠着对这代大长老的死忠，鹰鼻老者也从普通的长老一举升格成了总管。
另一方，落败的那些个长老要么被打压罢职，要么神秘失踪，几乎没什么好下场。葛老头则要幸运一些，穷途之际，更上面的一位大人在这青辉城分部开了家铺子，指名道姓要他代为看管，这才让他逃过一劫。不过作为代价，只要大长老他们在一天，他就不能插手楼中实务，换句话说，他只有虚职，没有实权。
也许是想起了这点，知道自己担不起责任，葛老头终是息下真元，忍住了出手的冲动：
“你的话，就是规矩？你可知道，这店是谁的么？”
被这么一问，本来盛气凌人的荣总管顿时有些气弱。然而面对老对头，他可不想表露出来，当下岔开话题：
“不管如何，你既然作了承诺，就得践行！否则若传出去了，本楼声誉该如何挽回？”
“嗯哼！”轻咳一声，一合折扇，云袍公子拿扇尖指了指胸脯，插言道：“葛老先生可没有作什么承诺，这个晚辈可以作证！”
“聒噪！几番挑事，我看你就是从流云商会来的奸细！”荣总管厉喝一声，抬手就是一道光芒手印拍出。
真元凝光外放，此人竟有真光境的实力！
这一掌出手狠辣刁钻，所含真元也是充盈无比，显然已是准备多时。葛老头眼见此状，纵然有心阻拦，也因真元刚刚散去聚之不及而无力出手。
被人偷袭，云袍公子不慌不忙，折扇半开，迎着掌印轻轻扇动几下，登时卷出一股青风，轻吟着将掌印裹卷入内。
也不知那青风究竟是何神物，那威能不凡的掌印甫一与之接触，就开始化解成最原始的天地灵气。只一个呼吸的功夫，掌印和青风齐齐消散无形。
“接得好！再吃我一掌！”
“住手！你疯了？”
“休想！”
第一句自然是荣总管说的；说第二句的，则是意图阻止前者的葛老头；第三句话，却并非赫连绝或华裳少年所说，而是另有其人！
荣总管刚刚虎跃而起，就被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拳头生生打得一个后仰砸落在地，整个房间都为之震了震。
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他狼狈爬起，额心处一道紫黑色的拳印十分地扎眼。然而他现在却没心思去管这些，因为他的视野中，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两个人！
这两人须发皆白，长得极为相像，一左一右站得笔挺，护在云袍公子身侧。
好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阵心惊肉跳，好似白日见了鬼！回过神来，情知自己不敌，荣总管张口就欲喊人，却听右侧那老者道：
“你还是不要喊人的好。这事要是闹大，吃不了兜着走的绝对是你！”他说话之时，左侧老者抛出一物。
荣总管先是一惊，以为这人又要出手，但等看清那飞来之物后，却是一疑，松开了行将捏住的拳头。
面带不解将之接下，凑在眼前仔细看去，却见手中之物，是一块印有奇形兽首的令牌。指尖触及背面，感到一阵凹凸不平，于是把令牌翻了一面，要看清背面的纹路。
不看还好，一看冷汗都流了三斤！
“竟、竟、原来、这真是――”
“知道就好，不要声张！”将语无伦次的荣总管的话打断，左侧老者把手一招，将令牌收回，“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被人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对待，这位总管大人不但不怒，反而表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嘴脸，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枯柴似的手掌一把抓过还在愣神的华裳少年，匆匆忙忙拉开木门，逃命般窜出店外。
目击此幕，葛老头一对眼珠子都快瞪突了出来。以这老鬼平日不可一世的作派，居然会是这种反应，这也太……那令牌到底是什么？这两人到底是谁？这少年到底是谁？
两个老者可不管葛老头心里有多少疑问。麻烦解决，他两兄弟逗留此地的理由已经没了。朝身后的“少爷”递了一个征询的眼神，得其允准后，立地化作一青一白两团旋风，转眼飘忽不见。
“小公子究竟是――”
仿佛早就知道葛老头会有这么一问，这位看来来头不小的公子哥儿轻笑着摇摇头：
“晚辈的来历老先生就不必打听了。萍水相逢，缘份一场，追求太多，反为不美。”说着又看向赫连绝，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明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却因为此前两人根本没有说上话，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拱拱手，眼神中满是“人已经走了，东西归你了”的意味。
对此，赫连绝回施一礼，仍没有说话的意思。
没能从赫连绝的眼神中读出任何信息，云袍公子微惊之余，也感觉气氛有些冷。在场面变得尴尬之前，收回目光，对老头说声“告辞”，转身就要离去。
“且慢！”
讶然回首，却见一只铃铛模样的宝器被老头以真元托着送到他的手边：
“这只醒灵钟，就送你了！”
“送晚辈？”
“不错！说来不怕笑话，老头子我跟荣老鬼斗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让他这么狼狈过，今日着实大出了一口恶气！这个小玩意，权当此次的谢礼吧。”
“可这位兄台……”
“所以才送你啊。人情债要人情偿。”
“……”
葛老头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这公子哥一时间还真没听懂。
然而他到底还是聪明人，没多久就面露恍然之色，兀自点头不已，看来是想通了其中关节：
在这老先生看来，他是欠自己一个人情的。如果收了这只铃铛，自己当然不能真正拿走，于情于理，都要转而交给那位一直不说话的兄台。如此，那位兄台，就会欠自家一个人情。这样一来，这老先生就成功地用别人的人情，偿还了他自己欠下的人情。所谓“人情债要人情偿”，就是这个意思了。
而且这事还无所谓自己答不答应！主动权就握在老先生手上，即使自己拒收，他也只需将醒灵钟白送给那位兄台，就能把这个人情给摁实了。想来这天上白掉的好处，那位兄台是不大可能会拒绝的吧？
仅是一个分部，就让他遇见了一个如此精于算计的人。万宝楼，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容小觑啊！
“这可使不得！晚辈又不需要此宝，老先生还是给它另择主人吧。”明知拒绝改变不了结果，依旧说出拒绝之言，这就是做人处世的艺术了。
送出一股无形柔风把铃铛宝器送回，云袍公子不再管葛老头如何叫唤，径直走出门外。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冷淡？别人好心好意帮你主持公道，连声谢都没有么？”估摸着那人己经走远，葛老头略带不满，朝赫连绝问责道。
“啊，忘记了。”
真是忘记了么？没人知道。
“哼哼。”此时葛老头已是对赫连绝好感大降，哪里会有什么好态度？鼻孔出气冷哼一声，全然不管面前这位的客人身份。
即便如此，他还是把那铃铛宝器推给了赫连绝：
“拿去，便宜你了。”
瞧他意思，是真的打算将这件价值不匪的宝器白白送人，看来是存心要让赫连绝欠下那位公子一个人情了。
然而这个打算却落了空。
“老先生这是干什么？我可不记得我说过要买这件宝器啊？”天下间最贵的东西，往往就是免费的东西，他活了这么多年，焉能不懂这个道理？
葛老头听他这么说，明显呆愣了一下。不想要这只铃铛，那刚才的风波又算什么？
“东西已经买足，这是刚才的五十万，你点点吧。”自顾自地数出五百颗刚刚得手的中阶灵石，赫连绝把它们装在一只闲置的须弥戒中，轻轻放在了长台之上。
“咳哼……这可是一件玄宝，而我现在要把它白送给你――听清楚，是白送！不是卖！你真不要？”
“无用之物，要之何用？”
他说的太有道理，老头不禁哑口无言。这小子，莫非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见这老头全然没有清点灵石确认交易的意思，他也不强求，告辞一声，径直走出……
七拐八绕，穿过了几乎小半个城区，赫连绝终于抵达了落脚的客栈。此时日己西斜，几近黄昏。
刚刚进门，一人就匆匆迎了上来，正是这客栈的一个打杂小厮：
“霍公子？”
“不错，什么事？”他早就把“姓名”留给了店家，因此被人认出也不奇怪。
“这个……”小心地呈上一封信函，小厮解释道：“霍公子不在时，有个大胡子壮汉曾经来拜访过，这书信就是他留下的。”
“大胡子壮汉？”赫连绝一奇，立马联想到一人，“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千万恳请霍公子读完这封信。”
“哦，知道了。多谢！你去忙吧。”赫连绝拿过信函，小厮点头哈腰着退下。
信函到手，入眼就见其上印刻的云彩状花纹。看到这个图纹，他立马就肯定了心中猜测：那个大胡子壮汉，想来就是流云商会的刘头错不了了！
如是想着，他将信函打开，默读起来：“霍公子敬启：前日青石镇妖兽祸乱，幸逢公子仗义出手……”
信中所说，大意就是为感谢赫连绝当日在青石镇对商队的帮助，和一路上的护卫之功，已在城中云府备下酒宴，请他务必赏光赴宴。最后的落款，不出所料，正是“流云商会”。
内容早已读完，赫连绝却依旧保持着阅览的姿势，一副沉思之色。
说什么“仗义出手”、“护卫之功”，在他看来委实算不得什么，为此根本就不值得专门设下酒宴。流云商会这么盛情地请他去，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小二！”回过神来，赫连绝高呼一声，将那打杂小厮又叫到了身旁。
“霍公子请吩咐。”
“今晚出门，晚饭就不用准备了。”
“好嘞！”
不管流云商会目的为何，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哪怕是想对他不利，他也有自龙潭虎穴中全身而退的把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