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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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金家有女_第一章



引子

光绪二十七年三月底,五旗参领金岳溪一家自松江扶灵北上扬州,想赶在清明节上将其母金曹氏,先帝御笔亲封奉国将军淑人者,葬入扬州祖坟。

时值义和拳暴民乱南京,八国洋匪进犯紫禁城,两宫圣驾西巡数月未归,号称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的大清疆土哀鸿遍野。

曾经的“天朝上国”,爱新觉罗氏清廷,已到了大厦倾颓的前一刻。

然蝼蚁小民,苟安一隅者甚众,无论当朝为官,或行贾商旅,皆为眼前生计疲于奔命。

如此境地下想要让一大家子人安全北上,若非有漕帮相助,金岳溪立于船头远眺,只怕有些困难。

可若是让他知道,谢礼需搭上女儿的半生幸福,不知他是不是还像现在这样自信于自己的明智?

第一章.

清明暮春里,怅望北山陲。

眼前浩瀚长江,水天一线,烟波淼淼令人不得不叹服造物神奇。却不知怎的,敏之脑子里首先反应出来的,竟是这句诗。

敏之便是那从三品参领家的小姐,金岳溪的宝贝女儿。因母亲早逝,便早早承袭其母“奉恩将军恭人”的封诰,已是大清的四品诰命了。

此刻这位十四岁的四品恭人正靠在栏杆上,出神望着江边黛山。

身边随侍的几个小丫头,都已被敏之赶去了舱房里头替自己做女红。此刻只余敏之一人,享受这长江上的孤帆碧空,闭上眼,耳边只有风帆带起的烈烈风声,这天地间只余我一人的想法,显然令敏之很满意,嘴角便不自觉的拉起了弧度。

伸手想抿一抿被吹乱的鬓发,却听到“叮—”一声脆响,带着颤颤尾音。

糟了。敏之回头望向二层,是自己的金护甲掉下去了,那是母亲的遗物。

敏之上下打量一番,此回金家阖府送祖母棺椁回扬州安葬,这一艘船上住的都是府中人。

于是便大了胆子,独自下二层去寻找。

绕到船尾,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敏之抬头看一看,正上方就是自己方才站的位置。二层比三层大一圈,接一个护甲而已,足够了。

低了头细细寻找,护甲没见到,倒是有一双皂靴映入眼帘。

“这是谁的靴子?”心里想着,眼睛便往上移,只见皂靴上头,是随风而起的白色长袍下摆,再往上,腰间佩的是一块羊脂白玉,看成色倒是不俗。

“小姐,你看什么呢?”不待敏之再看,眼前赫然一张大脸,嘴角咧得,都能望见后槽牙了。

猛然站直,敏之正色:“不知阁下何人,为何在此?”

话是这么问,但心中已想了一圈:此人既然能在这里,又穿戴不俗,必是他们漕帮中管事之人。此番护灵回扬州,得亏漕帮中人帮忙,否则陆路行走,多有不便。如此想来,敏之便不能太不客气了。

不想那人只拿扇子在左手掌心里拍了几下,并未马上回答,倒是一双眼睛将敏之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将敏之望得脸上泛起了红晕,才收回目光。

“本小

姐问你是谁,怎么不答话!”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敏之心中烦躁,便高声了些。

“不才倾倒于小姐美貌,竟忘了答话,真是该死。”那人嘴角上全是戏谑,眸子里却透着一股高傲,又看一眼敏之,才说,“不才在下乃是金府众位少爷请来护卫此船中金家女眷周全的,小姐可称呼在下陆铭。”神态甚是恭谨,若是不看他的眼睛。

敏之不忿,瞧他这样子,摆明了是嫌自己方才看了他几眼,有必要么?一个男人!

心中轻哼一声,膝上略福一福:“如此,陆公子有礼了。小女方才掉了一个金护甲下来,是这样的,不知陆公子可曾见到。”说着伸出自己的手,想将小指上那一个拿下来给他看。

不想那人动作倒快,直接接了敏之的手过去,就着那手上莹莹皮肤,将这金护甲细细端详了一番,最后放下敏之的手。

“不曾。”回答得倒是干脆,可怎的看了这么久。

敏之心中已是非常不快,便扬了扬眸子:“既然你闲着无事,就替本小姐找找吧。”也不等人答应,便转了身往前走。

陆铭心中好笑,答了声“遵命”便跟着去了。

前几日得着手下禀报,说这金府中还有个未出阁的小姐,若是少帮主无事,还是小心些别惊扰了人家。自己便留了心,也见着过几次背影。明明挺温婉端和的一个大家闺秀,原来在人后竟是这个样子。

倒不想想自己那几眼看得,哪怕是个佛爷,恐怕都要有脾气了。

在二层甲板上转了两圈,毫无收获。敏之已觉得自己过分了些,那位叫做陆铭的管事都那么仔细替她找了,搞不好是真的掉下了一层,更或者,船上风大,这护甲才几钱金子,还不给吹进长江里去了。

想到这里便有些悻悻的。转身无精打采地谢过了陆铭,就上了楼梯。

陆铭瞧着敏之走远,微微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金色小物,仔细一瞧,不正与敏之手上仅存的那一个一模一样吗?轻笑一声,又将那护甲收回袖中。

“出来!”不复方才的纨绔,此刻的声音里竟全然都是冷意。

楼梯上露出一个脑袋,手中捧着一个盘子,正中摆了一个信笺,想是刚从信鸽腿上解下来,还未展开。

“少东家,袁大人的回信到了。”那人恭谨说道。

陆铭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许叫我少东家,就叫我陆铭。”

“是,少......陆铭。”

自家少主的名讳明明是姓陆,名隶铭,怎的要叫他“陆铭”呢?心里敢想,但不敢问,只将盘子往上举了举。

“去我舱房,避开人。”

说话间已不见方才玩笑神色,剑眉微蹙,凤目中尽是寒光。恍一打眼,竟似石刻一般。

“是。”来人不敢耽搁,头前引路。

舱中。

“方才取信时,可有人瞧见?”阅过信笺,即刻在灯上烧了。此时隶铭眼中已不见了方才的冷意,说话的语气也和悦了许多。

“卑职十分小心,未曾有人见到。

”那人小心翼翼答道。

“是么,干得不错,赏!”隶铭随手拿起一个杯子,以右手中指沿着杯口一圈圈的摩挲。

来人正要松一口气,不想忽觉自己脖颈间一热,低头看时,正瞧见一大片鲜红喷涌而出,不过数息间,便只剩了躺在地上蹬腿的份儿了。

“不知道自己何时露了马脚?”隶铭戏谑地瞧着地上将死之人,“袁大人家的鸽子可不在自己身上刻名字,信笺上也没有,承蒙你来来回回数了几趟,倒还记得清这是回信。”

地上的人这才咽了气,也算瞑目了。

“下回别在舱房里,血腥味太重了,容易晕船。”隶铭吩咐身边亲卫,就仿佛在说烧鱼时候别忘了放葱姜一般随意。

“是!”

“退下吧。”

“是。”

隶铭出了舱门,在船尾处立着。又将袖袋中的金护甲掏出来细看:周身镂空云纹,没有宝石点缀,倒显得端方大气,不似一般俗物。

想不到东西漂亮,人更漂亮。

想到此处抬头一望,正看到小丫头垂头丧气的立在船尾。

是自己过分了?怎么可能,陆大少心中就没有这个概念。

船到镇江,有一批货物要交接。船队在此延宕一日,敏之便随着诸位嫂嫂商量要去哪儿游玩一番,最后定的,是那金山寺。

金家祖上金姓一脉,据说是当初随着努尔哈赤太祖征战四方时候的家奴,统一女真时赐姓“金”,又赐镶白旗出身,后虽自立府院,但仍以太祖家臣身份在朝中谋职。金家族谱中也出过几位人臣,最高者官居从二品散佚大臣,确实是富贵非常。除此以外,得太祖垂青,凡是为国尽过忠战死沙场的,或是曾朝中为官四品以上者,都随葬在沈阳,饷大清臣民香火。生前追随太祖,死后也要给太祖守门。

这样的世代武将家族,与之联姻的便都是尚武之家,武将之女一向就没有那些夭夭调调。是以敏之并几位嫂嫂下船时,并未刻意遮掩。几位老嬷嬷与马匹贩子讲价租马时,敏之更是伴着嫂嫂们站在一边。

镇江处在长江与京杭大运河的交点上,漕运频繁,市镇繁荣,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地方。却忽地见到一群锦衣玉带的贵妇人,行动举止有礼有节却不令人畏惧,言辞笑容温柔谦和却让人不敢生出僭越之心,哪怕是带着的侍卫也不是紧护在身侧,而是远远跟在身后。

来往众人虽脚步不敢停留,心却是留在了方才擦身而过的人群里,莫不思量着,别是哪位王爷家的家眷吧?一些个眼神尤其毒的,早看到了人群里矮一头的一个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儿:说她是粉雕玉琢都怕亵渎了她;将她与年画上头的小仙童作比,倒显得小仙童满脸稚气;若是她再长成些许,那鱼篮观音倒是有了个凡人的化身了......

贵妇小姐们翻身上马,倒是一溜烟走了,徒留下马蹄翻飞扬起的尘土,并四月天里一丝儿清幽脂粉香。

这一日间,镇江城里就流传开了这么个故事,说是仙童显灵,竟投身在哪个富贵人家家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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