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请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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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府采梅

    太宗至道年间,一场初冬瑞雪之后,慕府银装素裹,屋顶檐角上垂脊兽覆雪,在阳光下银光闪闪。

    几个婆子正在庭院里扫雪,见慕太师大女儿玉凤扶着丫头来,忙去通传。

    丫头棠儿掀起东厢房暖阁的毡帘,迎出来笑道:“玉凤姐姐来得巧,兰儿姐绣了半天花,正嫌闷要找人说话儿呢。”

    玉凤微微一笑,进了暖阁,见屋里点了三足鎏金的大铜熏炉,里面烧了银炭,暖意融融,边脱下身上披的羽绉面狐狸皮斗篷交给棠儿,边对妹妹说:“这屋子里炭火烧得太旺,仔细上火。”

    玉兰从绣架上抬起脸来,眼如秋水,起身拉着姐姐的手抿嘴笑:“看见昨夜落雪,便一直未熄了地龙。阿姊刚从外面来,快来炕上暖和。”

    玉凤俯身看那绣架,只见绷框的流霞云锦面上绣着连绵不绝的竣山高岭,层峦叠嶂之中云雾环绕,立壁千仞的山崖之下江水烟波浩渺。一根绣线竟分成10多股,绣针细如牛毛,绣工极是精致,叹道:“云水难绣,你这辟丝实在太费心神,我倒没想你这活脱的性子,能稳稳当当坐住两个月做这细活计。”

    揉着后颈子,玉兰叹气,“刚开始我也不知道能坚持下来,只想架了绷棚子试试,每天绣上一些,慢慢成了样子就放不下了。”又眨眨眼笑,“母亲每次看到我,都夸我渐有你那温婉贤淑之风,甚为欣喜,我为了宽慰她更得咬牙做样子。”

    玉凤回头瞧妹妹笑得促狭,忍不住轻轻掐了一下那粉莹莹的秀面,边替她收了丝线、银剪刀、炭笔等物,边问:“我怎没看到这绣品的花样子?”

    玉兰指指自己,“这千里江山图,一半在大哥的眼里,一半在我心里。”

    提到远在塞外的大哥慕玉青,姐妹都沉默下来,大哥离家在外两年,虽然封封家书中尽是游牧打猎的好玩之事,但当年如翠竹般秀挺文静的青年在荒蛮粗砺的军营之中,在塞外冬季土地常年冰封、五谷不长的苦寒之地中经历过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慕府祖父老太爷原是先朝台谏,先朝时即以两袖清风、不谓强权闻名朝野,致仕后先帝感念其方正不阿,亲赐丹书铁券。嫡子慕太师年青时苦学,十分争气,刚过弱冠之年即一举得探花郎,轰动京城,后先是在翰林院编书,后到资善堂给皇幼子们授课解惑。

    至太子成人后,皇上见慕太师为人宽厚正直,对上遇礼敢言,对下宽容有雅度,便授其做了太子太师,辅佐太子成材。

    慕太师治家甚严,虽为太师,但向来不参与朝廷党派纷争,妻子生一子二女,阖家只做书香之族。

    虽然慕府文官出身,但当今西北边境动荡,契丹、西夏每逢冬季无粮便起争端,频频扰民,这些年常有战报传至京都,上下惶恐不安。

    嫡子慕玉青便与父相商从军,慕太师虽是不舍,但也愿儿子做一个盛世能谏言、乱世能安邦的有用之臣,在两年前,慕玉青便洒泪拜别父母姐妹与新婚妻子,到西北大营抗击敌寇了。

    三个月之前,从驿站来信,因今年战事稍平息,两年未回家的慕玉青可回家探亲过年,这下子慕府举家欢腾,当下慕老夫人、慕玉青妻子云氏含着热泪齐齐张罗,提前将慕府布置得张灯结彩如过年一般,只待玉青回家。玉兰便想亲手做件东西送给大哥,想了半日,决定绣幅合大哥志向的江山图送给大哥。

    看见姐姐面色含忧,半晌不语,玉兰忙笑,“阿姊,我昨晚做梦,居然梦到一个满面大胡子的人非追着我喊三妹妹,要带我去塞外,追得我气喘吁吁跑了一路,醒了便再不想见大哥。”

    玉凤忍不住笑,携着妹妹手一起坐在炕上,“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知道塞外苦寒,想来愿意大哥长了胡子取暖”。

    玉兰穿着蜜合色袄子,倚在炕沿大黑皮褥子之上,与姐姐闲话聊天:“我昨天听见母亲说,这些日子要找一天,带我们去安阳寺给大哥求平安符,这一下了雪,怕是不好出门了。”

    正说话间,棠儿端了茶水、点心进来,笑说:“刚听角门婆子说,太子殿下和宁王爷来拜访老爷,夫人要安排设宴,想来今天不会外出了。”

    玉凤微微一怔,接过茶盏,慢慢走到棂子窗前,透过蝉翼般的窗纱,雪后蓝湛湛的天空如同漫过一层轻烟,埋在心底的事也如这笼轻烟般混淆难辨,几乎绞缠得自己无法呼吸。犹豫半晌,“妹妹,刚才我一路走来,看见前院子腊梅刚开,映在雪地里十分漂亮,我们一起瞧瞧?”

    玉兰眼波流转,放下茶盏笑盈盈说好,“绣了一早晨花,脖颈发酸,是应出去走走。既然这样,我便一并折几枝给父亲书房里插了花。”唤棠儿取了绿冻玉石大花瓶来。

    又见丫头取了件雁金羽斗篷,便摇头:“换那件带暖兜的灰鼠斗篷来。”棠儿无奈,边上前侍候主人戴了风帽边念叨,“雪后天冷,那件雁毛的才最是暖和。”

    玉凤也说:“这件雁金羽是皇帝赐下的番国贡品,母亲特特给你的,怎不喜欢?”玉兰笑道:“罢了,我嫌它五光十色的吓人。”

    玉凤看看妹子素着一张脸,头上挽着乌黑的发髻,无一钗一环,摇摇头:“这两年长得愈发标致,性子仍未改,等过年你及笄后可再不能这么随性儿了。”亲手帮她披了斗篷,把束带系紧。

    慕府梅林位于五进四合院的三进房东南侧处,正临着慕太师书房的窗边回廊,雪后的睛天里无一丝白云,偶尔有轻风吹过,灰青的屋檐下便簌簌飘下星点雪粒,姐妹两人一路说笑,一路沿着蜿蜒曲折的木游廊走到腊梅树下赏梅,一树树腊梅已是吐脂含香,在雪下晶莹剔透,宛如美玉雕琢而成。

    玉兰看中一枝腊梅状如盘龙横缠、造型古朴雅致,偏那枝条上又缀着点点红蕊。棠儿剪枝时不慎把树枝上的落雪抖在鼻上,打了好几个喷嚏,玉兰一阵取笑,棠儿便攢了雪珠做势欲打,玉兰顽心大起,一头钻进树丛里抢着和小丫头玩闹,又抢了银剪刀剪枝。

    玉凤则立在廊旁树外,含笑望着妹子采梅,微微侧脸,眼角留意书房动静,伫立片刻,终等到了期盼之人宁王缓步踱出书房,一颗纷乱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宁王是当今皇帝第七子,也是和太子一母所生的亲兄弟,掌管京中中央侍卫禁军,负责戍卫京城,近年圣上更是有意栽培宁王,频频找机会加以锤炼。宁王幼时常伴在太子身边来慕府受教玩耍,自幼与慕太师的儿女相熟,成年之后时常来慕府走动看望老师。

    自慕家大女儿去年及笄,慕府的清名与玉凤的才貌便引得官媒络绎不绝。但慕太师只重人品学识,并不看重长相与门弟,相中的准女婿之容貌令一向温良贤淑的慕母心中冰凉,老夫妻暗下里争议数次,大女儿的婚事便耽搁下来。

    玉凤隐约听母亲提到这事,她也知道父亲脾性,深恐父亲一时学究意气,只知找才高八斗、却不知身高几斗的夫婿,不免心下暗愁。

    当年慕太师宫中资善堂给皇幼子们传道授业时,奉圣命挑选伴读,便令两个乖巧的幼女一起旁听伴读,众多小皇子和臣子之中,宁王最是顽皮好斗,时常因为贪玩挨罚。

    有次玉凤见他被父亲狠打了手板,心怀愧疚,便替他习字抄书,这下子小宁王如同发现了宝藏,一路抓鸟送狗哄到玉凤十岁退学为止。

    宁山长相肖似其母后,当年皇后凭美貌宠冠六宫。宁王成年习武之后更是俊美之中透了几分英气,在京城众多文弱公子之中遥遥领先。玉凤眼见当年青葱少年一天天风采出众,不禁芳心暗许。

    可惜玉凤存在心底不断发酵的同窗学谊之情,在宁王心中,便如当年手板之痛,早已烟消云散。

    瑞雪地中,宁王慢慢踱来,虽然寒冬天气只是宝蓝锦袍,腰束一条双环四合如意绦,长眉星目,身姿玉立,玉凤不敢回头,只做不知,心里只盼着宁王先开口,一时间雪地里只静悄悄的。

    玉兰左手握了树枝,右手持银剪,正在掂脚剪枝,突然膝弯处猛然发麻、脚下一滑,心下大吃一惊,眼睁睁要摔个结结实实。旁边小丫头棠儿正抱着冻玉石大梅瓶,来不及伸手相扶,吓得大叫:“兰姐当心!”

    手忙脚乱之间,宁王早已飞身抢上,将佳人轻轻一扶,玉兰只觉清风拂面,腰间微微一暖,立稳身形后,见宁王墨色眼瞳直直盯着自己,不禁脸生红晕。

    随即抚抚衣袖,退后两步,“多谢宁王爷,让王爷见笑了。”

    宁王面上微微一沉,却轻声笑:“兰妹妹长大后越发客气,我却记得兰妹妹小时最爱跟在我身旁,如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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