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修长的睫毛投在眼底的浅影微微一动,从两泓深秋湖水般的眼波里映射出一个柔情款款的影子。她不懂自己为何竟会对眼前这人怦然心动,只是因为那个神一般完美的脸庞跟夜一般清寂的影子么?
宋墨殊此刻终于有机会深深观摩眼前这位如烟一般朦胧的女子。自当日在林中救她那一瞬开始,自己便被那双清丽明澈的凤眸勾了魂魄去。自以为看遍沧桑云海,本已不再信这世上能有惊心纯粹的爱情,可就在此时,她出现了。
这个女子,名唤白如烟。
“如烟,轻烟淡泊,盈盈袅袅,姑娘甚合芳名。”这竟是自己对这个女子说起的第一句话。
她确实像是一位烟一般的女子,只轻轻望了一眼,便沦陷在她建起的一座城。
她着一身纯白的衣衫立在自己的城墙之上,白云蔽日,清风渺渺。她便像那一缕轻烟,翩跹而舞,当自己真正想走近一视,却已飘扬远去,不带痕迹。
我好想踏进她的城,可是大门紧闭,只能静静守望。
白芯蕊别过身去,将头顶上的花帽取下放在手里打量,俏脸上晕开浅浅红绯,“此物甚是精致,竟想不到你手工如此精巧。”
宋墨殊浅浅一笑,“喜欢便送你。”
白芯蕊一怔,“送我?”
宋墨殊微微点了点头,眉宇间笑意尽显,“因为它之前答应过我一件事。”
“什么?”
宋墨殊将白芯蕊明丽的凤眸收入眼底,道,“它说,要帮我逗你开心。”
白芯蕊心底竟有一丝柔情不经意的悄悄蔓延,仿佛千紫万红开遍。脸上一凉,似有什么东西落在脸颊。白芯蕊清醒过来,竟然飘起了丝丝春雨。
宋墨殊伸出手去,想帮白芯蕊拂去脸上的雨滴,却被白芯蕊一闪躲开了。白芯蕊蹙着倩眉,惊奇地望着他。宋墨殊淡淡一笑,道,“不要误会,只是见你失了神。”
竹椅上空搭在竹屋上有藤蔓遮成的蔽挡,斜雨打过来,竟氤氲在白芯蕊的脸上成了晶莹的点缀。白芯蕊仍沉浸在那无法躲开的深情言诉里,难以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周围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落雨声响彻心底。那滴滴的山雨坠落在绿草掩映的山地上,明澈得像一面毫无灰尘勾染的镜子,映照出两个明明相去甚远却仿佛彼此之间被何物所拉扯的影子。
宋墨殊一味浸心在白芯蕊一双眺望青山的眸子里,不知此刻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便也不再深究这些。两个人的沉默萦绕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仿佛这青山竹林尽自睡了去,这世界上已没有任何声响可以打破这平静。
“你冷么?”那人说话了。白芯蕊一抬眸,竟碰见一双明媚流转的眼睛。
白芯蕊挪了挪步,低下首,怀抱着肩膀,想必应是感觉了这周围扩散的凉意。
宋墨殊走近一步,将自己身
上那一袭黑色披风遮在白芯蕊的背脊上。白芯蕊一怔,泛滥的凉意幻化成俏脸上的红晕,只道了声,“谢谢。”
那双眼睛将白芯蕊收入心底,如沐春风的笑容在他的脸上荡漾开来。
宋墨殊突然用手指了指,淡淡一笑,“喜欢看你戴上。”
白芯蕊顺着他的眼神,低首望见自己手中仍然躺着的那个花帽。她没有动,亦不知自己是否该把它放在头顶。
宋墨殊趋步上前,自白芯蕊手中取过花帽,将它再次戴在它主人的头上。方才未曾仔细观看,竟是这般俊容,花帽立顶,斜雨打过,面前这位女子宛若从天山上绽放的雪莲一般,纯洁无染,白净明丽。
“你又如此看我?”白芯蕊倒也不再去动头顶上的东西,不敢去看宋墨殊灼热的眼神。
“你戴着确是好看。有了它,烟便不会再跑了。”宋墨殊竟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白芯蕊心知他所言之意,这便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心么?可是,我……
闽皓扬负手立在窗前,眼前的场景重重击打在心房,一阵锥心的疼痛。他深咳了一声,声响湮没在落雨里,无人发觉。
牧儿仍坐在里屋摆弄着宋墨殊的弓箭,仿佛外边任何喧嚣都与自己相干无事。自前几日迷恋上和宋墨殊上山打猎之后,这孩子便终日沉浸在那张精致的弯弓上。
闽皓扬眼神落在窗外渐停的春雨里,任它带走自己逐渐枯萎的思绪。自带白芯蕊从京都出逃之后,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身为昔日叱咤风云,连皇帝都逼下位的滕王,竟也无法护她周全。这个女子跟随自己吃了如此多的苦,太多的人走了进来横跨在两人之间,这距离竟愈来愈远。她,是因为换了个名字,自己渐渐读不懂了么?
斜雨打入窗子,落在闽皓扬的脸上。闽皓扬瞥了一眼窗外立着的那二人,嘴角微勾,嗓音里尽透着凉入骨髓的寒冰,“你是芯蕊么?……”语调很轻,轻得只有自己一人听见。他在问远处立在那男人对面的女子,亦在问自己。
闽皓扬裹了裹身上的素色长袍,还残留着刚刚洗过的清香。胸口的位置又在隐隐作痛,想必是心里的感觉牵动了伤口。他略一皱眉,伸出压在胸口。实在疼的厉害,他竟再也站不住,踉跄一步跌倒在榻上。沉重的喘息自落着汗滴的鼻尖上升,融入窗外的细雨中,融入青山绿林中,融入自己与一人的一场隐约的梦境里。
伤口渐渐隐去了伤痛,衣衫上淡淡一丝殷红。闽皓扬两眼无神地望着屋顶,想自己对白芯蕊曾是那样霸道,如今却为这个女子伤悲动容。真心不泯,只是那人不懂。
闽皓扬静静闭上了目,脑中逐渐被淡淡落雨声充斥,宛若几声轻弦声起,清泉珠溅空山凤鸣,余音袅袅不绝于缕。他不知何时在疼痛里竟逐渐沉沉睡了去。像是一场梦境在自己身上长出了花朵,那花容里全是某个人的影子,莺语笑貌萦
绕四周,自己追啊追,追啊追,却总也追不上。一不留神竟跌倒在地,可那人还是一味向前走,不曾停留。
这便是你我的缘分么?
闽皓扬感觉好像什么东西正射在自己的脸上,刺眼得睁不开双目。他仿佛听见什么声响,应是人说话的声音。面前像是立着一人,面容看不清楚,却熟悉的很。
白芯蕊立在榻前,见闽皓扬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心里甚是焦急。已静养几日,伤口应早已痊愈才对,即使自己对医术并不精通,但止血的草药跟施药的步骤应是没有错。这伤不能再复发了,否则产生其他副症,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牧儿立在白芯蕊身旁正静静注视着榻上这人,眼神里先前的惧怕之色已经消失不见,添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担忧。
闽皓扬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脸上却是云淡风轻,像是丝毫没有痛觉。他望见白芯蕊急切的面容,心里不知该暖还是该痛。他听见白芯蕊在唤自己的名字。
“你,醒了?”白芯蕊抹了抹眼角,没有让闽皓扬发觉,却让立在门口的宋墨殊尽收眼底。
宋墨殊没有进来,怀着佩剑倚在门框上。
闵皓扬眸色微掀,姿态慵懒,俊美的容颜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大有与繁花夺宠之意。他正要说话,才知喉咙像被什么东西锁上一般,竟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角,吃力道,“我怎么了?”
那凤眸深得宛如一潭清泉,让人猜不透,只道,“你应是牵动了伤口,旧病复发,我帮你配了新的药,不过看来效果不大。万全之策便是去找个大夫……”
闽皓扬也心知自己的伤必定要费一番周折,可这荒郊野岭,离人烟甚远,况且外有官府追杀,出去必定不安全。如此呆在这里,仍是无济于事。白芯蕊见闽皓扬只蹙眉不言语,亦读懂他了内心的忧虑,也不知该怎么规劝。
立在门口的宋墨殊拂了拂摆起的衣角,清冷的声音似远亦近,给人的感觉甚是漂渺,“如烟姑娘,放心带闽兄去寻大夫,我定一路护你们周全。”
白芯蕊回视了一眼,不知何时宋墨殊已站在自己的身后。宋墨殊抚着牧儿的脑袋,淡淡一笑带着不容亵渎的神圣。
正在白芯蕊要对宋墨殊说些什么,闽皓扬倒抢先了一步,声声清冷,“墨殊兄好意在下心领,在下与牧儿如烟已叨扰数日,深觉心中不便。想今日一别……”
白芯蕊不曾想闽皓扬竟然道出口这么着急离开,心中一急,“你的伤经不起跋涉,再引发什么病症,就麻烦了。”
闽皓扬以为她是不想走,清澈的眼眸徒然一沉,表情变得无比凌冽,压抑的积怨仍是没有爆发,只道,“我已无碍。”他顿了顿,缓缓抬眸对宋墨殊道,“墨殊兄能否先带牧儿出去片刻,在下与如烟有话要说。”
宋墨殊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拉着牧儿稳步踱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