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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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矿奴

    初春时节,寒气凛人

    县城南边有一片榆树林,正值初春时,有发芽的嫩枝悬挂着雨露娇嫩欲滴,迎风招展一片春意。

    旭日东升时,县城的城郭轮廊沐浴在金光之中,紧闭的城门外已经站满了四野乡邻的百姓。

    清晨寒气逼人,一些葛布麻衣的百姓低矮着身形抱团取暖,有高门大户的人家坐在马车享受着烤炉的暖意昏昏欲睡。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一览无遗。

    错过入城的时辰,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高门大户都要在城外住上一晚,等日头东升时方能进城。

    这些人打扮各异,有老有少,他们有些人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有些人穿的是葛布麻衣,从衣着可以看出他们不是同一类人,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用焦急的眼神时不时的望向城门口,眼神中隐藏不住露出些许的期待。

    初春的夜晚寒气重,若非有事进城,寻常人是不会自己找罪受,毕竟野外没有家中舒服暖和。

    等待的人群有些或坐或站,或者寻些三五好友聊天打发时间,他们聊的大多是去岁大雪封路冰寒无比,可谓百年不遇,偶尔间,从人群中传出几声婴儿的啼哭声,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因为他们的母亲已经解开外衣开始输送哺育他们的**。

    漫长等待中,有顽皮的小孩和玩伴们追逐打闹,也有乖巧的小孩依偎在亲人的怀抱中一脸羡慕的看着他们,人有高低贵贱之分,这国法家规自然也有所不同,富贵人家或许可以衣食无忧,但儿时的玩闹乐趣却是少了很多,不能像乡野之地的那些泥腿子一般的随意玩耍,他们讲究的是圣人之道,要懂的礼仪,注重仪容,在这种约束下只能每天让他们面对严厉的家规和让人昏昏欲睡的四书五经,更有些世家门阀的半大孩子整天之乎者也装成大人模样的嘴脸很是滑稽可笑。

    寻常时候或许看不出来,但这时候可以看出有钱人家的孩子也有烦恼和羡慕泥腿子的心理。

    过了许久,终于,万众瞩目的身形出现在城墙上,那是一名身穿铠甲的中年将军。

    武库城,城门令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壮,面带威严,身后跟随着一群士卒,他手扶佩剑,站在城楼上,半靠在女墙边,一双鹰目细长,极目旷野之下,远处山河与城下等待的人群一览无遗,回首望向东方,见旭日东升很是刺眼,他忙是移开目光,伸手一挥,一声号令,身旁有传令的士卒慌忙下城墙传达开城门的指令,不大的工夫,城门轰然大开,外面等待的人群一阵骚动。

    眼见城门大开,一队早早等待维持治安的守门士卒轰然站立,他们手持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鱼贯而出。

    整齐的步伐,肃杀的嘴脸,一丝不苟的样子让人望之生畏,光线的照射下,一杆杆雪亮的长枪散发出阵阵寒光,使空气都凝固一般,城外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顷刻间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文士带着两名搬着桌椅的士卒适当的出现在城门处,两名士卒对文士很是恭敬,他们摆好桌椅后又擦拭了一番,献媚一般的邀请文士入座,文士扫了他们一眼,却不出声,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当仁不让的坐在椅子上,桌上早已备好了,笔,墨,书册,等待的人群排队入城,文士提笔一一记录,而后再收取一定的入城费,这是他一天所要做的事情。

    青年文士便是武库城中的“记事”,专管县城中一些记录事宜,虽无品级,但也非寻常人能够胜任,寻常人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可见品级虽低也不容小觑。

    类似九品制度的世界,世家和寒门犹如云泥之别,官府选拔人才皆由世家门阀里的才俊优先,寒门子弟除非很有才华,不然一生难以出头,所以青年文士不单单就是表面看着那般简单,背后肯定拥有大家族支撑,不然“记事”这没品级的小小官职也不可能轮到他来做。

    进城的队伍中,有走南闯北的商贾,有游历归家的游子,有春猎的世家子弟,有贩卖山货的猎户,有拖家带口投奔亲戚的外乡人,林林种种各形各色的人数不胜数。

    事情缓缓进行,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机。

    武库城乃是兵库重地,自然不能让宵小之辈闹事,各处要道皆有士卒把守,而且街道之上也有士卒昼夜巡逻,就在一个月前,因城门令的疏忽,导致万余名矿奴逃脱,县令马房大怒,本应该斩首城门令以做替罪羔羊,然而背后有大族的支持,县令一时不敢动手,只得让他继续任职寻机戴罪立功。

    此地原本没有城池,只因四周层层叠叠的山林多出铁矿,因而大秦天子在这里建造了一座城池,用来采集矿石制造军械兵器。

    既是兵库所在,油水自然充足,丞相鱼九英费了很大的工夫讨得这差事,封诏建城开掘矿山,这种大事自然需要亲信去做,一来可以为自己大捞油水,二来自己心里也放心,有此,跟随自己日久的门下故吏马房领了这武库的县令一职。

    大秦帝国天下,十二州之地,各州郡的兵器武备多出于此地,十之八九都在这里运输出去,然后转交各地,可以想象的出,这山林之中的铁矿可谓采之不尽用之不歇,如同汪洋大海没有尽头一般。

    城外的人数虽多,但城门大开时却不显的拥挤,早已熟知规矩的民众们安分守己的排队入城,一时也没有出什么乱子,,看着乡野的民众进进出出,城门令不敢丝毫松懈,亲自带队巡逻查看,月余前发生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若非背后有家族支撑,他早就人头落地,至从那次过后,他便改了性子一般,勤勤恳恳,事不管大小皆是事事亲为不敢掉以轻心,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过尔尔。

    一名百户长见城门令亲自带队巡视,忙是小跑过来,献媚一般的嘴脸爬满了笑容,低头哈腰的讨好,“将军放心,小人已经安排了下去,定不会出乱子。”

    城门令面无表情的点头,不忘叮嘱一番,“小心无大错,都查看仔细了。”

    百户长笑脸如花,奉承一句,“有将军虎威在,宵小之辈定然不敢生事,弟兄们也不敢松懈,日夜巡视,不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

    城门令点点头,左右看了一阵,觉得风平浪静后,又带着人马往西门而去。

    百户长一脸讨好的看着他消失的身影,转眼间笑脸不再,大声喝斥着手下,小心巡视。

    回想着刚才百户长的嘴脸,这让城门令想起了以前自己在县令面前的样子,总是信誓旦旦的保证却最终因为醉酒的疏忽酿成了大祸,导致万余名矿奴逃脱,若非自己背后有陈家支持,想必自己已经尸冷多时。

    往事如烟都已经过去,日后定当小心行事才好,不然就算是陈家也救不了自己,毕竟有一次没有第一次,命就一条,他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一路所想,转眼间便来到了西门,他又是亲自带队查看一番,不忘对西门的百户长同样的叮嘱几句,直到烈阳西落眼见黄昏时才安心归家。

    武库城地位特殊,城池占地巨大,除了城内民众和留守士卒外,有十余万矿奴在里面居住。

    城东有一片简陋,低矮,肮脏,臭气熏天的茅草屋便是这些矿奴的住所。

    一排排简陋的茅草屋经过风吹雨打显的有些破败,未靠近,相隔十余步便会闻到一股难闻刺鼻的臭气。

    长期的人力挖矿是劳财伤民的事情,时间久了难免会惹的民怨四起,加上这年代为朝廷干活没工钱拿,这种吃力不讨好又累的事情自然没有多少人愿意做,若是强行抓壮丁做为劳力,实在是不智之举,好在,大秦天子想出了一个办法,将全国各处的囚犯集中在一起,来充当劳力。

    此举得朝野百官赞赏,一直流传下来已经有数百年之久。

    不过这些全国各处集中起来的犯人生活过的便不怎么样,透支的劳力,伙食的欠缺,奇差的环境,对于矿奴来说都是致命的,往往一场小感冒便会带走一条生命,然而这些矿奴来源很杂,有造反的子孙后代,有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有锄强扶弱的义气豪侠,有无恶不作的暴徒,他们被抓捕过后都会经过关押输送到这里,集中劳力,对于这些人,他们的死活,官府自然不会同情,若是稍有懈怠便会一顿抽打,如同禽畜一般对待。

    可以说是自己犯下的罪过自己来偿还,至于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谁也不知道。

    虽说其中不凡有一些是含冤入狱的,然而来到这里,不管是谁,只要被冠上矿奴的身份,你就要老老实实的干活,若是反抗,管杀不管埋,最后丢到山涧里便宜了山林中的虎狼了事。

    在这样的残酷险恶的环境之下,暴乱是难免的,所谓物极必反,压制的越厉害,反弹的越凶狠。

    一个月前,出现大规模的暴乱便是由这里的生活环境引起的,非人般的待遇总有人不甘寂寞的冒着杀头的风险铤而走险。

    十万余名的矿奴拥挤在城东这片茅草房里,一间百余人住在一起,全部是通铺,左右连接,只有中间一条狭小的通行道路。

    透支的劳力之下,领了晚饭过后,寻常的矿奴草草吃完便倒头就睡,至于洗刷卫生等,往往丢在脑后,常年之下,里面的气味可想而知。

    不过也怪不得他们,辛苦一天,最宝贵的就属晚上,谁不想多多休息一会养足精神。

    在这种环境的驱使下,拉帮结派的人不再少数,时间一长也就慢慢形成几个势力,相互抵触,相互仇视,不过没有人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知他们是真的仇视,还是逢场作戏。

    月前,他们其中就有人上演了一场私斗的大戏,当时就很巧妙的骗过了官府里的人,然后混水摸鱼逃出了这人间牢笼。

    只是,寒冷的冬季虽去,初春的“赛寒冬”更加要人命,好比回马枪一般的犀利凶狠,在这种天气下,食不果腹的矿奴往往会倒在逃亡的道路上,也正是如此,万余名矿奴逃出牢笼后,等集合起来的时候,已经十不存五,而且每一天都有人在逃亡的道路上死去。

    矿奴逃脱,武库县令马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一边小心的封锁消息,一边派出大量的探马去四处寻找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月余的追查,终于在南边的密林中发现了这些矿奴,这些狡猾的矿奴躲在密林里的一处断崖的山洞内。

    只是没有食物的他们,似乎只能在苟延残喘,这让马房大喜,一边集合人马,一边筹集粮草,准备进密林围剿。

    密林中常年不见光线,一些参天大树更是需要三五人合抱,可谓原始森林生人绝迹,一般人不敢进入,这样的地方,除了山间猛兽外,沼泽瘴气,蛇虫毒蚁自然不少,官府的人也想不到这些矿奴既然胆子这般大,进去密林中可谓冒着很大的风险,不过,对于这些风险,比遇见官府的人自然轻松一些,毕竟人多力量大,再凶猛的野兽遇见几千人也只能哀叹自己命运不济,犒赏了他们的五脏庙。

    在失去十几名探马的代价后,终于摸清了这些矿奴的正确位置,这消息对马房来说可谓久旱得甘露一般,让人欣喜不已,准备了几日后,忙是派城门令去剿灭,这是戴罪立功的好机会,城门令也是很用心,亲自带领五千名装备齐全的秦军进山林围剿。

    不过这些矿奴在寒冷的天气下,又是缺衣少粮的,能够活下来都是精壮的汉子,虽然没有锋利的兵器和甲胃武装自己,但真正对敌时,他们丝毫不弱与正规的秦军,各个拼命,凶狠如虎狼,这种情况下,对秦军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不过再凶狠的虎狼,在饿着肚皮的情况下是不能持久的,所以,矿奴最终扭转不了败北的命运。

    两个月来,一方且战且逃,一方死命的追赶,不惜代价的追赶,两者在密林中打了一场旷日的追逐战,矿奴的人数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减少,从原先的万余人,到如今的不足四千人,而且多数人身上还带有伤势,在这恶劣的环境,又没有食物医疗供给的情况,这些受伤矿奴的下场可想而知,往往躺下后,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对于见惯死人的矿奴来说,这样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能说明自己的命不好,怪不得别人,要真怪的话,只能怪世道不公,官府黑暗不顾百姓死活。

    天空灰暗,密林无光。

    一滴雨露落下,落在蒙阔的脸上化作一片冰凉,熟睡的蒙阔徒然被惊醒,朦胧的双目茫然四顾,入眼的全部是东倒西歪,身形惨淡的同类。

    心中嘘了一口气,眼见这番场景,多日来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身体又缓缓倒下,无神的双目直直盯着上头密集的枝叶一时无言。

    没错,他是一名矿奴,数月前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每天都活在亡命的奔逃之中,除了逃命,还是逃命,这让他深深体会到了人命贱不如狗的意境,可谓随时随刻都有可能丧命的危险。

    阴暗潮湿的密林里常年不见光亮,偶尔一一处稀松的光亮照射进来,也不能使冰冷的身体产生暖意。

    数月的亡命生活,蒙阔觉得自己已经变了,好像化身一名古代侠客,因为他已经做到视性命如草芥。

    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却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数月来死在他手里的官兵已经一只手数不过来了,这让在前世是不敢想的事情,但在这里,为了活命,他只好狠下心来露出可怖的嘴脸与官府亡命搏杀,一旦遇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下场,可谓不死不休,由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的慢慢的适应,如今的他已经变成了一名冷血的屠夫,相信只要威胁到他的性命,不管是谁,他都会好不犹豫的拿起兵器狠狠的捅过去,了结对方的性命。

    一名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躺在他身边,似乎被他惊醒,看着蒙阔躺倒的样子,有些难过的说了一句,“蒙大哥是不是想家了。”

    “家?”蒙阔没有回头,眼睛还是盯着头顶,声音有些沉闷,淡然道:“在这里,我没有家。”

    确实,因为他不属于这里。

    少年听后眼神有些暗淡,“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家。”

    这时候,蒙阔坐起身子,看着少年眼里有泪花打转,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语气虽冷淡,却透着一丝关怀,安慰道:“不要难过,日子会好起来的,以后我们也可以成家立业,组建成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

    这少年名叫冯喜,是一名惯偷,打小不知爹娘,听说还是城里的老乞丐领养的,只是老乞丐为了不让少年饿死做了行窃的事情,很久以前就被城里的富家奴才活活打死在街道上,那一年少年不到十余岁,在这个普遍早熟的年代,少年记住了那富家奴才的样子,当他慢慢长大以后,寻了一个机会活活的将那富家奴才捅死在小巷子中,也算是报答了老乞丐的养育之恩。

    这么小的年纪就敢杀人,可想而知,这仇恨已经在少年心中埋根发芽,不然岂能有这样的胆子。

    没有爹娘的孩子是世上最苦的人,生活在乞丐之中自然学不到什么好的习性,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做,这让他炼就了一身不凡的身手,腿脚特别利索,也算继承了老乞丐行窃的衣钵。

    少年坐起身子,擦了泪水,点头道:“我相信蒙大哥。”

    这句话代表少年的信任,蒙阔心里也很安慰,不枉费他数月来的照顾,只因人生地不熟,他害怕,所以想找几个可靠的伙伴,好好的活下来,毕竟人多力量大,指不定在危险的时候能够拉你一把也不一定。

    不过,人心隔肚皮,他也不会全心全意的为他人着想,经过数月来的认识观察,才会全心全意的交上这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少年,毕竟自己需要一名可靠的人站在自己背后,而不是那些随时都有可能在背后捅自己一刀的人,到目前来看,少年是可靠的,也是值得信任和付出的。

    两人结伴数月,交情日增,非兄弟胜似兄弟。

    总的来说,是两个亡命天涯,整日提心吊胆的苦哈哈,相依为命罢了。

    “起来,都起来,不要在地上躺尸。”一名长相粗豪的壮汉站起,一米八几的身形很是粗壮,满脸阴冷的嘴脸在那里大声怒叫,偶尔也会对身旁睡觉的矿奴踢上一脚,四周原本熟睡的矿奴听到声响有些不情愿的爬来,有些没有起来的,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这壮汉就是这四千余人的头领,名为刘大目,至于真名没几个人知道,听说以前是专门干些打家劫舍的山贼,在雍凉一带很有名气。

    数月前就是这刘大目带领万余名矿奴反叛,他很幸运的带领这群人逃出了那人间牢笼,然而逃出去的日子便不好过,每天还要应付那些死追不放的官兵,几个月下来,万余人就剩下了如今的四千余人,而且每天都有人死去,这让他有着不好的预感,似乎这没有尽头的密林便是他的埋身之所一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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