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相去如天渊
清早梳洗完毕，清宛迫不及待去见孩子。
临风又派下宫女舒约伺候她左右，蕙兰已经不见踪影。
舒约备了肩舆在殿外等候，清宛瞧见，心中疑惑，声音却是强作平静，“走去就好了。”
舒约行了礼，回道：“皇上忧心娘娘累脚，娘娘还是请上来吧。”
清宛坐了肩舆，心中却是想着，烨安与祈安呆的地方肯定离正阳宫很远。
宫人一路绕过许多宫墙，拐过狭长深巷，稳稳停在一座僻静的宫殿前。
清宛心中已经波涛起伏，面上却是强作镇定。任宫人在前谨慎打开殿门，任禁军两侧紧随身后，她一步一步踏进殿门。
环顾四周，这宫殿透着丝丝冷清，应该是许久不曾住人的。庭院的树木也长得参差不齐，没有宫人前来修剪。
心中登时难受万分，加快了脚步，清宛奔至台阶，伸手推开殿门。
殿中的布置却是干净整洁，看来临风并没有多么为难了孩子。
清宛终于落下一口气，心中却仍是难受。烨安与祈安过得好吗，他们还是孩童，却被关在这一角天地，没有了童真，他们过得好吗……
飞快踏进殿内，四顾之下却没有瞧见孩子的身影。
“烨安，祈安。”
呼喊着孩子的名字，才听见殿内深处传来烨安的声音，“母后！”
清宛疾步上前，烨安已经奔至她身前，扑进她怀中。
她紧紧搂住烨安，眼泪簌簌而下，“孩子，你过得好吗，有没有受到欺负？”忽而，她像是想起什么，惊声脱口，“妹妹呢，祈安呢？”
烨安泪眼朦朦，拉过母亲的手往殿内走，“妹妹发了高热，他们也不去请御医。”
清宛的一颗心登时揪作一团，瞧见祈安小小的身体躺在床榻上，脸色如纸苍白，嘴中喃喃在道：“母后，母后……”
她的泪如断线的珠子，滚滚滑落。
“母后在这里，祈安，祈安，母后在这里呢。”她抱住女儿瘦弱的身体，女儿周身的滚烫让她心
如刀割，又听女儿轻轻呢喃，“……父皇，祈安抱抱。”
她终于抱住女儿，失声痛哭。
从前，祈安会调皮地奔到他的怀中，打扰他们的亲热，让她惊慌失措地脸红。而他总是抱着女儿，好笑地望她。
多么美好的从前，却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毁灭。她多想他能够醒来，只要他醒来了，她与孩子都不会受这些苦。可是他真狠心，两年的光阴已经过去了，他到底要多久才醒过来？
还是，他永远也不想再醒来，因为知道了她的不贞不洁？
她的心中好苦，苦得就快要了她的命。可是为了他，为了女儿，她还不能丢掉自己的命。
她转头吩咐舒约去请御医前来，又召来这宫殿的看守，厉声质问他们为何不给祈安请御医。
她的愤怒在这一刻悉数爆发，她的声音冷若寒冰，她从未有过这个样子，如发疯的母狮的样子。
这个样子，终于惊动了临风。临风闻讯赶来，带来了御医，对宫人严厉责备，“朕只是让你们守住殿门，没有说过不请御医，你们职守不当，自行下去领罚。”
她的样子太吓人，她冷冷上前，“不必下去领罚了，就在院外好了。杖责是最轻便的刑法，打到不能起来就好了。”
她说得轻巧，宫人却惊得跪地求饶。打到不能起来，那就是要了这二十多条人命。她说得这样轻巧，身旁的临风却错愕地看她。
她转身去陪祈安，不再理会那些哀呼与临风的惊愕。
历经这些坎坷颠簸，她已经没有自由可言，孩子的生命也危在旦夕。她还要懦弱多久，她还要慈悲多久。她还能靠谁，谁还可以给她依靠？
那个从前将她捧在手心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个从前将所有风波都挡在自己身后，不让她受一丝苦的人已经不在了。此刻，她能靠的只有自己了。
临风不会违背她的意思，他想讨她欢心，就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殿外响起撕心裂肺的哀呼声，响起皮肉裂开的刺耳声。她抱着女儿滚烫的身体，落下泪——却
是为了那即将流逝，也是永不回来的慈悲。
然而临风却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他拉过她，在烨安的注目下揽着她离开。宫人在身后齐呼着恭送皇后娘娘，她多想这些多嘴的人不要说这句话，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句话。
她多想挣脱他的手臂，可是他揽她那样紧，擦她眼角的泪，动作亲昵。
她厌恶极了这样的委曲求全，这样的奴颜婢膝。
可是她挣脱不了，她多么无助。她能感觉到烨安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在孩子身前，她狼狈逃离。
也只是见了这一次，临风就不许她再去看孩子，他只告诉她，祈安已经退了高热，身体无恙。
这一日，他还是来看她。带着许多精致的首饰过来，几间宫殿都快要装不下他的赏赐。
他将一支珠钗送入她的鬓发，端详凝视，微微一笑，“你看看，多美。”
对着镜子，她却瞧不见有什么美。这镜中的人生着多么丑陋的一张面目，一双眸子像是死人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彩可言。
他从身后揽过她，俯在她鬓旁，嗅她身上的幽香，“要怎么样，你才能笑？”
她没有说话，望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自己已经如垂死的老妇沧桑了。明明只是二十六岁的年华，却已经仿若耄耋老人了。
若他醒来，还会爱她么……
“你不喜欢皇宫吗，其实朕也不喜欢。下个月我们去行宫居住可好，宫外的空气，或许能让你心情愉悦些。”
“不必。”要想她心情愉悦，除非他能放手。
“那朕在皇宫修建一座天池如何？朕按《梦境天渊》里记载的场景，为你修建一座神女居住的天宫……”
“好啊。”她终于轻轻笑出了声，这一个微笑，让百花都失了颜色，“我也想要一座天宫，谢谢你。”
他怔怔望着镜中她的笑颜，久久失了呼吸。他拥她更紧，在她耳侧吐气，“好，朕一定让你如意！”
修天宫，凿天池，大临国还有多少库银可以挥霍呢。她在心底笑出了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