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差缘错:冷王的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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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芳华却消殆

春风和畅,气候清朗。

百花开放之时,乾炎殿却没有一丝暖意。

宫人总是沉默的,只有上头吩咐下事来,才有人前去忙碌。因为皇帝除了政事,日常皆是不发一言,且不再轻易展露笑容。

晋西晟一如往常一般,处理了政事,便去宜春殿看望两个孩子。

烨安与祈安已经四个月大,不过仍是一副小小的身子。乳娘见着晋西晟过来,仍是担忧,“皇上,这么小的孩子是不能离开母亲的……”两个皇家宝贝整日地哭,初时倒还乖巧,可几月不见自己的母亲,这两个月来皆是不住地啼哭。

晋西晟没有言语,只俯下身,柔柔擦拭两个孩子粉嫩脸颊的泪痕,目露疼惜。

从宜春殿出来,晋西晟一路无话,颐祥小心跟着,竟见他往北面走去。颐祥微诧,转瞬便小心跟上,难耐心中喜色。

晋西晟行去的方向,正是清宛的宫殿。

两个月没有相见的两个人,眼下终于要相见了,颐祥跟在身后,自然是高兴的。

晋西晟的每一步皆是缓慢,虽是漫不经心的步伐,可是眼中的思念却再难掩藏。终于行到正阳宫,但他却伫立殿外,只静静望着紧闭的殿门,没有进去,亦不说离开。

他就这样静立了许久许久,直至夕阳都落下山头,直至弯月浅露云端,他仍静立着。

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晚晴迈步出殿,抬眸间瞧见眼前之人,又惊又喜,“皇上,娘娘感染了风寒,也不许奴婢传太医看诊……”晚晴娓娓道来,眼眶温热,泪亦忍不住落下。

晋西晟只觉得心上发紧,这两个多月来的疏离,他又何尝不是是痛苦的。每日虽然忙碌于朝政之中,但他的心却总是忍不住会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原以为,他可以就这样永远地将她搁浅,他强迫自己宠幸别的女人,强迫自己对念尔好,强迫自己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何须如此执着。

可是,那个女人是她,他记忆中,仿佛在许多年以前就已经认识过她。她的翩跹身影,总不时在他脑中跳跃。

深深吸了口气,他踏进殿中。

夜幕渐深,殿内只有微弱的烛光。正殿没有她的身影,他的脚步无声踏入寝殿,她的气息也近

了,她身上的淡香若有若无传进他的鼻端,吸引他一步一步往里迈进。

床幔轻轻晃动,如缕缕清风萦绕。他怔在原地,脚步也忘了动弹。

面前,她一袭素衣,像一根枯草一样倚靠在床栏,她的脸颊消瘦得不成样子,下颔尖尖突起,昔日柔美的轮廓变得尖锐。

她的一头青丝已经很长很长,绕在床沿,也柔顺地贴在她肩上,垂在她胸前。像是发现了殿中的动静,她缓缓抬眸去瞧,明明是十分简单的动作,她却做得那般吃力。她的眼眸对着他的眼睛,他没有瞧见她眸中的一丝光彩与仇恨——他的心突然抽了下,感觉有一只大手在狠狠撕扯他的心脏。她已经不在乎了,她眸中没有一点光彩,没有一分仇恨,她将他当作陌路人,已经不在乎了。

他猛然冲上前来,抓住她的双肩。他又是一阵颤抖,她的肩在他手中变得那般瘦小,一点没有昔日的触感,她竟瘦弱成这个样子,瘦弱得只有一身骨头。

他颤声,却咆哮,“不许你将朕忘记,朕是皇帝,朕命令你不许忘记朕!”

是啊,她已经不再在乎他,因为她瞧他的眼眸里,丝毫没有一点昔日的感情。哪怕她眸中带着恨意,他亦会好受一些,那样证明她至少还在乎着他。

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单薄的身姿在他的大手中摇晃,眸中却如一潭静水,没有半分涟漪。

他突然跪在她身前,沉重的声音却也换不来她的凝眸,他颀长挺拔的身姿跪在她身前,大手紧握她消瘦的身体,他的声音泛着颤抖,他说:“遥儿,清宛,你不能将我忘记,你不能将我忘记,我是你的曦,我是你的丈夫,你怎么可以将我忘记……”他不停在重复着这句话,可是她丝毫没有一点反应。

她好像一个木偶人,一动不动,不发一言。

她又像皮影小人,在他的晃动下才摇动身体。

她的心已经死了,从在他酒中下毒,却打翻那杯毒酒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她明明恨透了他,却也爱极了他,所以她杀不了他。而他呢,他明明知道她在酒中下了毒,却仍旧执杯喝下,只因为他懂她,懂她的慈悲心,懂她的不舍心,懂她的无能心。所以她绝望了,这份绝望,不同于从前一丝一毫,从前

的绝望,她至少还能有栖身所。但此刻的绝望,却是连天都塌下,天地合成一线,没有她的栖身所,没有她的容情地。

世上已经没有纪清宛,只有一副躯壳残存。

她能听见他的悲伤,可是她已经不能回应他的悲伤了。她仿佛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仿佛觉得自己快要死去。

他突然抬头,语气狠烈,“你不想孩子好生活着吗,纪清宛,你不要你的孩子了吗?”

她的眼眸终是微微一动,但只是这微微的一动,她仍旧没有一丝感情,木楞地倚靠床栏坐着。他曾经用孩子威胁她,此刻,他仍旧用孩子威胁她。可是她不惧怕他的威胁了,因为她同样料定了他,他也有慈悲心,他也有不舍心,他也有无能心,他不会伤害了孩子。因为,“你不会伤害孩子,因为,那样我会离你更远。”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沙哑而微弱,可是就是这微弱的声音,足矣刺得他面色无血。

他错愕地看着她,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柔美的女子,新月柳梢下,她曾手执花灯,闭目许愿,嘴角带着清浅的微笑。她曾是含羞温婉的芳华女子,此刻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此刻却没有那一份矜贵美丽。她是单薄的,脆弱的,苍老的,枯槁的。

他的喉咙一紧,不能呼吸,他望着她,摇头,再摇头,转身离去。

月光被他关在朱门内,锁住了一室清寒。

他的脚步是漫无目的的,却更是疯狂凌冽的。他疾走在他的皇宫里,悲悯地找不到一处容身所。

他没有介意她的样子,他只是不敢相信她此刻的憔悴都是败他所赐。他明明爱她、疼她、护她,怎么会令她变成这个样子……

他突然想起了颐祥曾经告诉他,纪啸则五马分尸那日,她跌跌撞撞冲下高台,抱住了纪啸则流血的脑袋。

他恍惚懂得她为什么会这样绝望。他明明知道她给他的是一杯掺了蚀骨舔血之毒的亡命酒,但他却因为料定了她不会杀他,从容举杯。

她是绝望的,她哭得那样绝望,因为天地日月,年岁今生,她再也不能爱他,也更报不成仇。

他用她这份爱下了赌注,她打翻了酒,他赢了——可是真真正正,是他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