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雷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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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杏城南篇(1)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你们误会了。”

    (希望这三个人里有人愿意和自己好好沟通吧…),宁一秽一边解释一边观察着面前的三个人,祈求一切都能按自己预想情况去发展。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你爸爸。”,三个人中头发花白的男人首先开口,表达了对宁一秽这个解释的不屑。

    说话的这个人形象和声音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而且他的实际年龄肯定和他抢眼的头发不匹配,估计也就三十岁的样子,宁一秽有些好奇他这一头标准的花白是怎么长出来的。

    不过即便在他身上有着不少违和,明眼人一看也能发现他是那三人里最有话语权的人。因此一秽在明白了他的态度后心凉了半截。

    宁一秽寄希望于他身边的那一对少年少女身上,但愿这两个人能对自己的解释有兴趣。

    少年困惑的来回看着一秽自己和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时而若有所思,时而恍然大悟,然后没过几秒又开始若有所思。

    (他不会...真的信了‘我是你爸爸’那句话吧!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傻...)

    “只是垃圾话而已啊…唱被你傻得都起鸡皮疙瘩了。”,女孩表情复杂看着自己的同伴。看她抚摸着自己小臂的动作,她话里的那个起鸡皮疙瘩‘唱’应该就是指她自己了。

    (原来他是真的傻啊...)

    叫唱的女孩带着笑意转过头面向宁一秽,双眸里闪烁着的是自信与热情。她把手搭在一秽肩上,“唱可是相信你的哦!”

    突然收到女孩信任的一秽,感动的几乎要哭了出来。在经历了这一系列荒唐事之后,终于有个声音能给自己一点慰藉了...正当他强忍住泪水,准备感谢这个女孩的时候:“毕竟他们也都不愿意相信唱是苏王州的王女——苏王唱。所以我们也算是同病相连吧!”,女孩说出了后半句话。

    宁一秽那双前一秒还带着感动的泪水,布着血丝的眼睛立刻就暗淡了下来。他不太清除苏王州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却觉得女孩说的话和那句“其实我是你爸爸”并没什么本质区别,而她同伴们看向她的表情也佐证了一秽的想法。

    “…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连你也不相信唱吗!唱向龙发誓说的是实话哦!唱难道做了什么不值得被相信的事吗...”,女孩看上去有了一些愠色,眉头略微皱起。纤细的手臂插着腰,盯着宁一秽。

    在宁一秽的常识里,如果说谎把自己都骗进去,那问题可就麻烦了。

    一秽观察着面前的女孩,她自信满溢,五官英气不逼人,身形也修长苗条,乌黑亮丽的马尾辫极长,从自己的背后绕到身前,装在了自己褂衫的衣兜里。加上一尘不染的黑靴白衣,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能称得上是漂亮了。这么好的女孩,怎么脑袋就出了毛病呢...

    ”哦...这样啊...加油哦!“,宁一秽现在看着苏王唱的眼神,大概就是之前她看着身为自己同伴的那个男孩时的样子。

    一秽无奈的转向了三人里看上去唯一能与之正常对话的、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用自己就业一年来拍领导马屁积攒下来的丰富经验,摆出了一个完美的谦卑姿势,递上了根烟,“大哥…至少...先让我解释完…”。

    .

    .

    不久前。

    十盐和他的两个年轻的同伴正躲在余音寺天花板上的夹层里,应付着自己的工作。

    虽然这间余音寺在十盐看来就是个模仿大名鼎鼎的咬雷寺的山寨寺庙,但也不得不承认它的装饰和内部布局还是很合规矩的:院子里种着的乔木和自己在其他地方的咬雷寺中看到的景象别无二致;主体大殿墙壁上的飞神官雕像也栩栩如生,如果不是内行人很难辨别出这是不是出自咬雷寺的工匠之手;略显阴暗的大殿内,虽然面积非常大,但只留有一个铜壁的水池。前来祈祷的人会将手浸入水池中,试图借由这个简单的仪式来让龙听到自己的愿望。

    而那些在这里许下的愿望能不能实现,除了寄希望于龙,还能仰仗这家余音寺的特例——十盐一伙的帮助。

    他们受雇于这间余音寺的主人,去偷听那些愿望,然后从这些愿望里找出能够实现的几个去下点功夫,借此来提高寺庙的名声,让他们的奸商雇主有钱可赚。

    这份工作不光彩也就算了,而且收入还很低,如果不是有把柄落在那个红皮奸商手上,十盐才不会去干这种活。至于另外两个人,十盐不知道苏王唱是怎么想的,以她的能力绝对能有更好的去处;至于横则钢这个小伙子,他也是被抓到了把柄,某种程度上说,十盐也是收横则钢的连累才被拖下坑的。

    三人中的两个是因为受制于人才做这份工作的,所以就算苏王唱还有颗尽责的心,这个小团队也很难积极起来...

    在余音寺无人拜访的时候,苏王唱会想去考虑先前偷听到的那些祈愿的解决方案,但每每都会被没有干劲的另外两人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拖入二缺一的牌局里。

    “阿唱啊...职员的本分难道不是好好工作吗?为什么的意志这么不坚定呢?我们叫你来打牌你就应该来吗?先前为什么没有言辞拒绝呢?刚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别再这样了。”,十盐日常惨输之后的日常赖账。

    这样的话苏王唱几乎每天都会听上一便,她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同伴在想什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吃一堑不长一智。打了这么久从来没赢过难道都不能学到教训吗?难道只是想赢自己一次吗?那下次就让他们一轮好了...

    阿唱自动过滤了十盐的话,笑着向两个人伸出手,讨要自己赢的钱。她已经很了解自己的同伴了,即便每次都会说一大堆话赖账,最后还是会老老实实的把钱叫出来。

    阿唱清点完金额无误后,对二人说:“当你们决定和名震锦之集的唱打牌之时,就应该看到这种结局了~唱是不会输得哟!”

    十盐坐到了阿唱旁边,毕恭毕敬的说道:“阿唱大师,可以讨教一下心得吗,您这个百战百胜的秘诀是什么呢?”

    一边的横则钢听到了声音也做了过来,“我也想学!我能学吗?”

    “你学不会的。”

    “你学不会的~”

    横则钢的话音刚落就被两道利刃戳心。

    “为什么。。。”,待横则钢反应过来之后,气的猛地站了起来,然后不出意料的撞上了房顶。他一边捂着脑袋一边质问自己的同伴,“你们当我是傻瓜吗?!”

    “唱不想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

    “盐也不想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

    阿唱可能是真的觉得横则钢脑袋不太够用,但十盐对像自己弟弟一样的横则钢还是很熟悉的,对他经常表现出来的卡壳也能理解。所以十盐现在模仿阿唱的语式对横则钢进行的攻击只是对弟弟的玩笑罢了。

    正当横则钢被这两个混蛋激怒,准备爆发一下的时候。“嘘——有人来了”,他的怒气却被突然正经起来的十盐强行压了下去。

    十盐生活在这个镇子里也有些日子了,所以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前来祈祷的人。

    这个人是镇里钱球队的队长,因为各种不可思议的原因从来没带队拿过一次冠军而被镇子里的人调侃,送给了他“冠军”这个绰号。久而久之,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他的真名了。。

    “冠军要祈祷的反正就是’让我夺个冠’之类的吧,终于到了寄希望于神明的地步了吗。”

    冠军跪在大殿的水池前,把手浸在了池中,“世间锻炼最刻苦的人向您祈愿,请让我赢得这次的决赛吧!”

    “对手那队也会祈愿的吧,可太让龙难办了~”,十盐看着冠军虔诚的脸忍不住露出了笑脸,龙怎么可能涉足于这点小事。

    “要帮他赢吗?!也快到检查的时候了,要是过两天奸商问起来,发现我们什么都没干,还不知道她又会做什么…”,横则钢对上一次被处罚时的情景还心有余悸。

    “为什么你说起来就跟开个门一样轻松?有他出场的队伍绝对都是被诅咒过的:我记得有一回,球在马上要飞进门,马上就要获胜之前居然因为漏气改变了方向。听说在我来流杏城之前还有球被雷打下来的事情...还是别和他扯上关系的好。”

    “前天喝过酒之后和对方的主将打了个赌,我如果输了的话...如果输了的话…”,在三人组议论的时候,冠军双手捂着额头,看似痛苦的向龙继续诉说着,“就得去舔干净他家的厕所啊!”

    “…”

    “但是我不想舔他家的厕所啊!”

    “谁管你啊!!!”,当十盐想去堵住阿唱嘴巴的时候已经晚了,阿唱被冠军的蠢话点燃,尖锐的声音脱口而出,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发出了带有威严的回音。

    错以为真龙现身的冠军,显然是受到了惊吓,一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一边连滚带爬的出了大门。

    冠军仓皇逃走后,阿唱习惯性的打了三个响指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为自己的失职向同伴们道了个歉。其实她完全没有道歉的必要,反正另外两个人也根本无所谓。

    有人来的时候安静下来偷听别人的祈愿,没人来的时候打打牌,时间很快就快要到黄昏。看上去是有在好好工作的一天,其实却并没有找到自己能帮得上忙的祈愿。

    正当他们准备回家,要从天花板上下去的时候,一位蹒跚的婆婆走进了大殿。

    三个人对这位婆婆已经很熟悉了,她来过很多次,每次都会诉说着同一个祈愿:希望能再为自己的儿子做一次饭,仅此而已。

    但所有知道事情原委的人,都明白这个祈愿不可能会实现了。

    差不多在三十年前,老婆婆还不像现在这样满脸皱纹,背也不像现在这样弯。

    当时她的儿子决定去报名参军,打算入的还是以作战艰苦、任务艰巨著称的殷王军的征西部队。婆婆为了让固执的儿子放弃,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多次尝试劝说无果后,就开始了和儿子的冷战。在相处的最后那点时间里,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没和他有过一次接触,没为他准备过一次饭菜,直到他随着征兵的队伍离乡。

    仅仅一年后,儿子的死讯和遗物从远方传来。说是遗物,其实也就只有一个看上去还算精致的瓶子。瓶子里原本装着的,那点从家里带走的梅酱早已不剩了。

    两个年轻人每每听到这类让人同情的祈愿时都会默不作声,看到像这个婆婆一样的人时也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闯进她们虔诚的世界里,阻碍到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只有十盐与先前无异,似乎并没受到什么感染。

    老人的年纪大了,在池前跪下的时候感觉随时都会摔倒,每次都看的阿唱和横则钢提心吊胆。她跪下来后休息了一会,努力的调整着呼吸,来恢复自己的气力,平静自己的内心。之后,她颤颤巍巍的把手尽可能的伸到池子中央,浸在冰冷的池水中。

    “世间最愚蠢的母亲,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向您祈愿,请...”

    虽然年事已高,五感都不太灵敏了,但是手被人握住这种事还是不可能感觉不到的。手上传来的触感打断了婆婆的祈愿,当她本能的准备把手抽开的时候——突然池里的水花飞溅,一个男人被婆婆急忙抽开的手带了起来,他大喘着粗气,惊恐的坐在池子里左右张望。

    天花板上的三人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一个激灵,都猛地站了起来。三颗脑袋大力的撞到了房顶,震得大殿顶上的灰尘都抖落了下来。就更不要提婆婆了,她不但近距离受到了池中人的惊吓,还被天花板那边传来的巨大动静二次吓到了一回,可怜的婆婆咿呀尖叫了几声之后就没了意识,晕了过去。

    突然出现的池中人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本来的状态好像就不太对,又被惊恐尖叫和奇怪的声音感染,于是他也跟着尖叫了一声,跌回了池里,然后立刻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又跌跌撞撞的跑出门了。

    还好十盐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注意到了晕倒在地的婆婆。于是立刻从天花板上跳下,判断了下事态后立刻背着婆婆赶往医馆,不忘让阿唱她们去跟着池中人。

    .

    .

    (

    差不多了吧...都跑了这么久了...而且好像也没有人追上来的样子。

    这…这他妈的到底是哪啊?为什么会有山啊?我们这城市里还有山的吗?也不像是做梦…我跑步跑的肺都在疼...

    要不是做梦的话,刚才那个鬼地方是什么情况?这么大的房间里就中间摆了一个小池子,阴森森的...绝对他妈的有问题啊!难道是哪个电视台在拍什么恶搞节目吗…等一下!要真是在拍节目我刚才岂不是看上去很窝囊?

    也不对啊...刚才明明差一点就给淹死了啊!什么节目会这么丧心病狂的?而且我之前应该是在墓园里睡着了,要是哪个节目会去这样恶搞一个在扫墓的人,绝对会被人骂进墓地的吧?

    那我是被绑架了?那个鬼地方活像搞什么神秘活动的...难道我是让哪个邪教抓来当活祭品了吗?看那个老太婆鬼叫的样子八成是在念什么咒吧!...这群畜生...趁着我在墓园里睡着没防备的时候,偷偷给我下了药然后绑架过来了吗!妈的,还好你爷爷直觉敏锐,跑的及时...

    我为什么就这么倒霉啊!这种鬼事原来真的会发生在现实里的吗!

    对了,手机!快报警快报警!还好当时买了能防水的~

    ......

    居然一点儿信号都没有!果然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啊...才把我绑到这么个鬼地方...

    不行!现在可不是愣着的时候,等下被他们开车追上就完了!得先跑到公路上向人求救才行!

    诶?!这是..在附近...有声音?!好像不是幻觉,这么嘈杂的声音…难道是城镇吗!不对不对,不能贸然过去,说不定一头撞进贼窝了呢...得小心一点…

    )

    宁一秽匍匐在地上,警戒着四周的动静,小心翼翼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蠕动。花了好半天功夫,终于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株杂草,窥见了低处那些嘈杂声音的来源。

    在宁一秽的常识里,奇装异服不算什么,低矮的成片民房也不算什么,但有些东西是不应该存在的,比如你不可能靠着像风筝一样的道具去把天上那些红似火的云摘下来;比如六七岁的孩子不可能一步十余米,在房顶上互相追逐;比如那个穿着写着‘城南快递’的背心的人没道理长到3米来高,没道理比两头牛还壮;比如那个比两头牛还壮的人没道理把半个普通高的包裹丢到飞出视野;比如河边那个身形笔挺的人用腰间的东西抽击河水时没道理溅起这阵冰花;比如没道理有红皮肤的人存在...

    这些有悖常识的事全都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宁一秽质问着自己:“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儿疯了?”。宁一秽现在之所以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是因为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对于超脱尝试的事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说…你在偷看什么呢?”

    “我才想问,我都看到了些什么…”,宁一秽惯性的对自己听到的声音做出了回答,延迟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边有人。

    他僵硬的转头向左,发现自己的左边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正看着自己刚才张望的方向。是十盐安顿好了婆婆之后追了上来。

    宁一秽被自己身边悄无声息突然出现的人吓得不敢动弹,小心翼翼的问,“你是——?”。

    “我们是来好好教——育——你的!”,这个抑扬顿挫,威吓感十足的女声来自宁一秽的右边。他这才发现原来身边还有两个人。

    一秽在听到这句明显来着不善的话后就立刻做出了反应,敏捷的爬起来转身逃跑,以至于他都没听完阿唱的后半句话:“居然对一个老人玩这种过分的恶作剧。”

    “婆婆怎么样了?”,阿唱没有急着追赶上去,她有些紧张的向十盐询问婆婆的情况。

    “医师还没来得及检查她就已经醒了,还顺便把自己的打嗝给吓停了。现在大概正在家里睡觉,说是今天运动过量要好好休息。明明只是来了次寺庙而已,回去的路还是我背的...”

    横则钢看着再次跑开的宁一秽的背影,任然不能确定这个人究竟是想干嘛,于是向十盐求助,“他这...这不是在逃跑吧?是故意跑这么慢的吗?是在勾引我们追上去吗?现在该怎么办啊?”

    “唱觉得他真的只是逃跑而已,这个人刚才从余音寺里跑出去的时候也是这个慢吞吞的速度。而且刚才被吓到的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至于为什么跑这么慢…可能是生了什么怪病吧?”

    “先追上去再说,这里离城南这么近,情况不对求援就行了。”,十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准备动身追上去,“这个人对婆婆恶作剧,还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偷看什么也就算了,但是婆婆的医药费是我垫的,怎么说也得让他把这个给吐出来。”

    “这么计较钱还每天都来送一笔给唱,真是让唱感激涕零了~”

    “…“

    这边自认陷入了巨大危险的宁一秽正全力的奔跑着,他觉得自己从没跑的像现在这样快过,打在脸上的树叶和脚下的枯枝都不能阻挡他。多亏他是在一段下坡路上,不然肯定会因为双腿跟不上脑袋而摔倒的。宁一秽一鼓作气的从山顶跑到山脚,然后终于体力耗尽,手撑着膝盖停在原地休息。在休息的间隙,他回头搜寻着那三个人的踪迹,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

    当他刚回头,发现一路无人,正要窃喜的时候:发现不远处的山顶冒出了三个人影,其中一人伸出手指向了自己的位置,察觉到被发现了的宁一秽立刻就没了休息的闲心,转身继续跑开。

    然而还没迈出一步,宁一秽就呆住了。他错愕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三人,不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是自己刚才看错了吗?是他们本来就在这个位置吗?…还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就从那里跑下来了?周围那些被一阵突来的劲风带起的落叶似乎给出了答案,但宁一秽实在不愿意相信。

    “你生的这是什么病啊?唱还不知道会有让人变得缓慢的病症呢…”,阿唱保持着一小段距离绕着浑身冷汗的宁一秽观察了一圈,不愿意靠的更近一些是怕自己被传染。

    横则钢和唱没想在一条线上,他正向着空气挑衅着:“出来吧!我都知道你们的计划了!别再躲躲藏藏了!”。

    “喏,这是婆婆在医馆的票据,出诊费25钱,加上我的劳务费凑个整数算你100钱好了。”

    不像气喘吁吁地宁一秽,十盐一伙并未受到体力的影响,各自进行着自己的对话。

    但宁一秽似乎并没听进三个人说的话,他又愣愣的回头向山头望去,想大概算一下山头到这里的距离。可当他抬头看到山顶上的景象后,就不再有那份闲心去算什么无聊的距离了。

    顺着山顶的方向望去,躺在黄昏的天幕里的那团火可不是太阳,至少不是自己认知里的那个太阳。眼前太阳的样子,就像两只身披着烈火的飞鸟猛烈的相撞,它们各自身上的火焰都因对方带来的冲击而被向后卷起。撞击激散出了无数个光点,绕着两只’飞鸟’旋转几周后又消失不见。眼前这样充满力量又让人生畏、超出常识也不曾想象的景象,为宁一秽从刚才看到那个村镇里的种种起就想到但不愿接受的想法盖棺定论了。

    如果连太阳都不一样,那这便不是我的世界。

    “小哥你装呆也没用哦,就算婆婆放过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你哦,不还钱不行哦。”,十盐伸手在一秽无神的眼睛前左右晃了晃,看看他是不是还醒着,“太阳落山之前还款打八折哦。”

    回过神来的宁一秽稍微整理了一下现状:从他们三个嘴里得到的情况是,先前在那个诡异的房间里,自己的突然出现好像吓到了水池前的那个老太太,然后被误认为是自己故意而为的恶作剧了。这样看来,搞不好这些看上去不怀好意的人只是误会了自己。那只要好好沟通一下,自己就不会被’教育’了吧!

    他无暇考虑其他的事,忙着在想该怎么描述自己遭遇的荒唐事,怎么快点解释清这个莫名其妙的误会。至少得让他们明白自己有多脆弱才行,不然以他们那超出自己常识的身体能力,可能不经意间就导致自己粉身碎骨。

    “各位——”,宁一秽努力做出严肃又值得信赖的样子,“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你们误会了!”

    .

    .

    “事情就是这样…”,为了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可信一些,一秽叙述的过程中加入了很多细节,恨不得把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全都到倒出去。

    “让开。”

    明明是随便动动都汗流不止的天气,十盐的这句让开却让宁一秽有如置身严冬。看来他们还是不相信自己,“我真的没有骗你们啊!你看!这是手机,会发亮你看到没有!?你们的世界里有这种东西吗?”

    “先让开!”

    “都说了我没有骗…诶?!”,因为不被信任而绝望的抱着头的宁一秽突然失去了重心,被推飞到一边,翻滚之中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让你让开不听,非要滚开…”

    一秽从地上爬起来,茫然的环顾四周,“怎,怎么了?你干什么?!”,宁一秽这才注意到原来十盐是带着剑的,而刚才似乎发生了什么需要让剑出鞘的事。

    “每天傍晚这个时候不能站在我的西边,会有子弹射过来。”

    “子弹?!还有子弹吗?”,对刚才十盐说的话,宁一秽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在联想之前村镇的景象和十盐的配件后,他已经默认这是个处在冷兵器时代的世界了,“为什么会有人攻击你啊?”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会天天被来一发了!”,十盐收起刚才用来拨开子弹的剑,看向了子弹射来的方向,“不过用这种玩具也谈不上是攻击。多半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变态是在和我玩一个只有他自己会开心的游戏。”

    “玩具...这种东西是玩具吗?”

    “火枪想打伤人也太难了吧~不就只能是有钱的老头用来打猎的东西吗。”

    “不能说只能哦!在北地的净王州,那个大名鼎鼎净王刺客团就是把火枪作为主要武器的,虽然是用于贴身格斗…”,阿唱终于找到了个能展示自己知识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阿唱的科普吊起了横则钢的兴趣,也只吊起了横则钢的兴趣,“我见过几个曾是净王刺客团成员的人哦!其实也不是什么神秘的组织,很多被淘汰掉的成员都成了保镖。”

    “扯的太远了,你之前说你本来是在墓地睡觉,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了大殿的水池里?”,一伙中最年长的人有着把对话拉回正题的责任。

    “对对对!真的是这样!”

    “...墓地是什么意思?”,十盐没听过这个单词,“长着木头的地?就是森林吗?”。

    “不是木头的木...,墓地是埋葬、安放死者的地方。”

    “安放?死去的人不是应该一把火烧他成灰,投入江中吗?还要将死者安放也太变态了吧...”,阿唱似乎联想到了很多自己不能接受的画面,表情都因此变得有些扭曲。

    “一点儿都不变态!这是逝去的人曾经存在的一点证明,也是活着的人缅怀自己家人和友人的一个去处!”

    “但是去墓地的话,和你在家里缅怀有什么区别吗?”

    “...有的哦!”,一秽想了几秒,回忆起了自己在墓地睡着时做的那个梦,“我每次去扫墓时,都会在那里梦见我的母亲...”

    几乎同时的,十盐他们三个都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他们互相用眼神做了下交流,确认了彼此的想法,“出于好奇问一下,你刚才,梦到什么了?”

    “梦见...我还小的时候,那时候妈妈还在,也还没生病。”,起码在一秽现在的表情上,那些之前还在的惊恐和不安情绪都消失了,他正回忆着能让自己情不自禁微笑的事,“我坐在桌前用筷子敲着碗,一边敲一边喊着饿死了,哈哈...然后妈妈从厨房走了过来,端着我吃不腻的那种没刺的鱼。我发现她的手上有个割破的口子,可能是做饭时不小心割破的?我正想抓住她的手看看的时候,就被一阵冰冷惊醒了...”

    听完一秽的叙述后,横则钢已经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不会吧。”。

    “…十盐,婆婆的儿子如果还活着,应该五十几岁了吧?”

    “…恩。”,现在十盐都有点恍惚,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阿唱又对自己直呼其名了。

    “有婆婆儿子当年的画像吗?”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不过说不定有老人还能认的出来。”

    一秽听着三个人说着让自己摸不着头脑的对话,一头雾水,“什么不会吧?认出什么?画像怎么了?你们在说啥?”

    .

    .

    老人睡得很浅,以至于房间外窸窣的声音都吵醒了她。

    她警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了床边的烛台,小心翼翼的贴着墙边靠近那个声音的来源。之前就听说最近有很多找老人家下手的小偷,没想到还真的找上了自己。

    他觉得这个小贼算是选错对象了,自己可不是会任人宰割的羔羊,“喂,我家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啊!反正我也没看见你的样子,你现在快滚我还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哇!吓我一跳...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吗?”

    “废话!流杏城南第二悍妇已经醒了哦,识相的话就快离开!”,她说这些话时都还在止不住的发抖,对年事已高的自己来说,勇敢最多只能转化成虚张声势,要是这个小偷真的打算强取豪夺,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但自己家里的不速之客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不但如此,她还能感到那个人正在一步步走进自己。她双手握紧烛台,酝酿着最后的反击。

    “哈哈~妈妈你居然还是个排的上名次的悍妇吗?”。

    “!?”,老人手上的烛台滑落,在她面前的,是多年前自己那个即将离乡的固执儿子。

    …...

    “再等一下哦!已经下锅了!”

    “对了,你衣服带够了没啊,关外的冬天一定比这里还冷吧!不好好准备可不行。”

    “快去洗手啊!怎么越长大越像你老爹一样邋遢!”

    “等下要多准备几瓶梅酱才行!没有梅酱的话你什么都吃不下吧,这点倒是很像我…“

    “不去和邻居家的女儿打声招呼吗~~接下来很久都见不到了哦~~嘿嘿~”

    “一定要紧跟着殷王军的老兵哦!他们一定能保护好你的。”

    “哎..要是你老爹再能干一点的话,能买几块龙玉给你保护自己就好了…”

    “打不过就跑可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螳臂当车才会被敌人耻笑呢,你记住了吗?!”

    “咦…这鱼怎么还没煎熟?…”

    老人甚至糊涂到忘了点起灶台的火,但一秽觉得现在没必要去提醒她。宁一秽站在老人的背后,看着她忙东忙西,嘴上不停地叮嘱着‘即将远行’的自己,有点想笑,又感觉不应该笑;有点想哭,却感觉哭也不对。

    听十盐他们大概讲述了事情经过后,一秽虽然还有一大堆关于龙和祈愿的问题没得到解答,但还是答应了阿唱这个帮婆婆还愿的计划。但亲自见到婆婆后,他看着婆婆的身影很快就意识到还愿的不只是婆婆,还有自己。

    他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婆婆,“不用了哦~我刚才在厨房偷吃过了!昨天也是!前天也是…”

    “蛤?!你又…别以为稍微长大了点我就不会揍你了!”

    “嘿嘿…总不能因为你没做饭就饿着自己吧~我可是每天都会把自己喂好的!”,一秽把婆婆的额头贴向了自己,“刚才说的我都记住了~要跟着老兵!要多带衣服!要打不过就跑!知道了这么多秘诀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

    “妈妈你看上去有点累了,我扶你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不用了...”

    …...

    过了一会儿,宁一秽走了出来,看到了一直在门外偷看的三人。

    十盐和阿唱看着面无表情,却在流着泪的宁一秽,隐约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能等着对方先开口。

    “...你们这个世界的人,如果呼吸和心跳都停了,是不是同样会死?”

    “...”

    .

    .

    几天后。

    “…”,十盐停下脚步,“你可以不要,一边哭一边跟着我吗?你这么做对我风评的杀伤力很大。”

    “那你倒是快把我送回去啊!送我回去就不会跟着你了!”

    宁一秽先前出席了婆婆的葬礼。

    遵循这里的习俗,将她火化后,于傍晚起风时抛洒入那条名叫泽王江的湍急河流中。值得一提的是出席葬礼时一秽又吓晕了几个和婆婆差不多年纪的老人,可能因为自己真的是婆婆儿子当年很像吧。

    一秽自己没有敏感到能在这样的葬礼上流泪,一来这个简单的仪式激不起自己的共鸣,二来他明白自己与婆婆就像是两个在演对手戏的演员。

    但当结束葬礼,他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时,却恍然觉得年少时的孤独和无助再次汹涌袭来,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亲人’,又一次沦落到无枝可依的地步。龙头坏了似的,一秽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但即便一秽这个大男人都做出这么夸张的事了,同样一道来参加葬礼的十盐都没有为他停下脚步,而是事不关己的继续走着自己的路。一秽在这里认识的人甚少,所以无论是要回原来的世界或是怎样都得跟紧十盐,因此也就有了宁一秽一边哭一边紧跟着十盐的一幕。

    “喂喂,又不是我把你拉来的...冤有头债有主啊,你应该去找婆婆把你送回去才是。啊!说到债,你还欠我...”

    “我去哪里找婆婆啊!你可以为我带下路吗?!”,一秽哭的更大声了,“你当时也在案发现场吧!我不管,总之你难辞其咎!”

    十盐忍无可忍,刚准备拔腿跑开,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呀!你回来了啊~”,正在门口收信的女人和十盐打了个招呼。她叫羊透,和十盐、阿唱和横则钢四人共同住在这栋一半扎在河边的房子里。

    “恩…诶?!”,十盐应付着正在招手和自己打招呼的人,突然发现刚才还在哭哭啼啼抱着自己大腿的宁一秽突然笔挺的站了起来,脸上的泪痕也不见了,目光炯炯有神的样子像是在出席什么授勋仪式。

    “十盐先生,这位小姐是?”

    十盐都不记得上一次见到这么欠揍的脸是什么时候了,跑的这么慢,翻脸倒是挺快。

    “啊!我吗?我叫羊透~”

    听到了全部过程的阿唱也从屋子里的窗户露出头来,坏笑的看着宁一秽,“宁一秽先生~我们现在快去余音寺吧,试试能不能把你送回去~”。

    “现...现在吗?…好吧…啊!等等!让我拍张照吧!”,一秽在为刚到羊透就要说再见而难过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还有手机这件事,他想用照片记录下羊透那几乎要让自己心跳停止的美貌,美到如果自己如果再年轻两岁便会因为意志薄弱而放弃回去的地步。

    “恩…拍照?是什么意思?”

    “就像画画一样!羊透小姐你只要站在那里就行了!对对!方便的话,可以笑一笑吗?”

    “好!嘻嘻~像这样吗?”

    羊透笑开的那一刻,一秽觉得自己以后的生活都会被改变。她穿着米色细裙,手放在背后嬉笑的样子,拉高了自己审美的上限,对比之下也让一秽记忆中的整个世界变得丑陋了一分。

    ‘咔擦——’,快门的声音响起,手机的闪光灯也随之闪烁了一下。

    羊透和十盐他们可能是因为没见过的原因吧,都因为闪光灯而楞了几秒。

    正当一秽微笑着准备做下解释的时候,“啊!——我的眼睛!睁不开了...好痛!”,羊透却突然趴倒在地。

    (难道这里的人会被闪光灯伤到的吗?!),一秽突然意识到。

    一秽为自己的失策无比自责,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居然对羊透做了这种事...

    “痛!好痛!眼睛,好痛啊!”

    “…”,一秽心中的一角崩坏了,他无法原谅自己,站在原地仿佛孤立于世界。

    在羊透哀嚎的时候,十盐和阿唱却并没有表现出担心的样子。十盐走进羊透,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费劲去套路这个人了吧,他要是被你的那群追求者当成情敌的话,就真的要去见那个婆婆了。”

    “唱还是不明白羊透姐你为什么总要用这些莫名其妙的剧本来俘虏别人...羊透姐你明明只要站在那里追求者就会络绎不绝了啊!”

    “唔…只靠外表的话,程度不一样哦!我来给你讲解下吧~”,羊透瞬间就停止了哭泣,站了起来,优雅的拍掉了腿上袖子上的灰。

    然后进屋了。像宁一秽不存在似的。

    “…”,受害者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羊透走进房间,“送我回家,我要回家。”

    流杏城南篇节奏偏慢。会在第二篇开始进入主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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