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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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芳华叹_第一百零六章梅精

酒过三巡,众人便略略的都带了一丝醉意,迷矇着双眼看着这灯火琉璃世界。却忽听得一阵清淡的丝竹之声悠悠传来,众人一时在这音声里都晃惚起来,片刻后,便又有一缕笛音悠然从远处的梅林中响起,这笛音柔和清扬,引得众人一时都将目光眺过梅林,想要搜寻这声音的来处。

原本在堂上的吴提督亦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身后的七房姨太亦是如同众人一般被这笛音所吸引,随着他起了身,踱步往这梅林行来。

这梅林里亦是点了灯的,那灯从树底之下身出,照得那梅花蕊中的小冰凌晶盈剔透,隐隐的,似还有一股清香,萦萦绕绕,似有若无的从那梅林中传了过来。吴提督行在最前,刚想举步,却见从那凌霜而开的梅林之中,有一位着一身洁白绢衣的女子翩然而出,她身上头上都不曾佩戴任何首饰,在这红雪红梅的映衬之下,竟然便如同那仙子精灵仿若置身无人之地,在这梅林中翩然起舞起来。

彼时园内灯火齐明,映得这园内的梅花愈发如红宝石一般,而看那口含一株红梅的女子,她赤着双足,却是随着那不曾间断过的笛音时而踢踏、时而奔走、时而宛转,她抛一个眉眼过来,便叫这原本都带了三分醉意的宾客们,愈发的要沉醉了。

她身上的洁白罗带飘扬,裙袖飒丽,不知何时,那梅林中的灯却是灭了两盏,她在梅中的身影一时却是模糊起来,那原本想要往前一探究竟的人们脚步亦是跟着迟疑起来,都随着吴提督静静立在了原地。

在灯火朦胧之下,这女子赤着的双足在雪上轻点,裙袖飘摆间,众人只觉她似乎生在红尘之外,在这灯火、红梅、白雪的衬脱之下,显得她越发独立绝世、冰清玉洁,而她嘴中含着的那缕梅花,更是让人一时分辩不出到底是她衬托了梅,还是这梅衬托了她?众人都已经一时却又都心生错觉,只道也不知是不是这林中的某株梅树成了精,竟是这般傲然独立,使人没来由的心生怜惜,却不敢轻易亵渎。

待那笛音渐渐消失,只余一楼尾音在梅林中飘荡,那女子的裙摆却是攀上了她身旁的梅枝,她只轻轻一抽,那梅瓣与轻雪便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抚过她的洁白衣裳与青丝,又随着她的舞动,飞扬而起,在这寒夜里,众人只觉一股馥郁的香味从鼻端游离过,一时都又有摇摇欲醉起来。

而那女子,却已经一个闪身,进了那梅林之中,再也寻不着踪迹,只余那轻轻颤动的梅枝,与满天飘洒的红梅花瓣与白雪飘扬而落,示意着她曾过来。

一时与宴的众人都神态痴迷,不敢相信那人便是这样不见了,过了良久,方都发出一声轻微的赞叹,又似一声叹息,却见又那梅林中的灯又亮了起来,从里头转出吴家榜的几个儿女来,有举着一根笛子的吴清远打头,俱都面露笑意,抱拳朝吴家榜道,

“恭贺爹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吴家榜早已抚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不住点头赞赏,“好,好,好。二小子,刚刚吹笛子的可是你?”

“正是儿子。”吴清远恭声答道。

“好,不错。”吴家榜道,“那刚刚抚琴的又是谁?”

“爹爹,”却是吴家的七小姐娇声嗔道,“爹爹去了军中这几个月,难道连女儿的琴声都听不出来么?”

吴家榜又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小七最是温宛。不像你。”他指着吴喜香,脑上似有恼色,“成日里就知道舞枪弄棒,开个绣芳园又惹上官司,叫爹爹不省心。”

吴喜香却自嘻嘻笑着,“谁叫爹爹您是这样的性子?七妹长得像她娘亲,所以温宛可人,可是我女儿我长得却像爹爹,常人说道,虎父焉有犬女嘛,是不是?”

吴家榜还待想说,被他右侧的吴夫人拦住,说道,“好了好了,大好的日子,又有这样多的客人在,你要教训女儿,等往后,有的是时间。”

吴家榜却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叹道,“好啊。老夫此次告老还乡,看到这群儿女,倒也安慰。夫人,这些年,辛苦你了。”

与坐的宾客这才知道原来吴家榜此次归家,却是告老还乡了。一时恭贺之声不绝,个个赞叹道,“吴大人一生戎马,此次告老,定要在家好好享享这天伦之乐了。”

吴喜香心怀大畅,大浮了一杯,又朝吴喜香投去赞赏的目光,“喜香,很好。爹今天非常高兴!”

“爹您喜欢便好。”吴喜香笑道,“我还怕爹你看了后觉得不好,要怪罪女儿呢。”

“你若是能改一改你的这个火急性子,爹便不怪你。”

“爹,”吴喜香道,“您怎的还说这个?”

“怎不能说?”吴家榜道,“杜然呢?怎的还不出来?”

吴喜香听了吴家榜之言,神色不由便是一变,却见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恭声朝吴家榜道,“孩儿祝伯父大寿……”

他话音东落,吴家榜已经哎了一声,说道,“什么伯父,叫爹爹。”

杜然面上一喜,拿眼梭了吴喜香一眼,恭声道,“是,爹爹。”

一旁的吴喜香已然是早已羞红了脸,又是赌气,又是恼怒的,转身便走,一旁的吴夫人已经对着她一努嘴,杜然会意,慌忙追了上去,“喜香,喜香,哎,喜香,你走慢些,你去哪里,喜香……”

原任长江水师提督的吴家榜吴老爷要在大年初八迎娶第八房姨太太一事,便是在吴家榜过了六十大寿后,如同一阵风一般,吹遍了这座被一条叫桃花江的小溪贯穿整坐县城的桃花江县。而当时参与了吴提督六十大寿晚宴的人们,却是个个记住了那个在梅林中口携一缕红梅,赤足在雪地中起舞的女子,当时的

惊鸿一瞥,却是造就了吴老爷老来风流的佳话。

一时此时在桃花江内风头一两,却都是言道吴老爷年近六十,竟然坐拥八房美妾,当真是叫人好生羡慕,只是不知这羡慕里头的众人是真心羡慕呢?只是人们羡慕感叹之余,又不得不为那日在梅树之下起舞的女子所惋惜,那样的冰肌玉骨,竟要融化在吴家榜这老鬼的臂弯,真真是叫一个暴殄天物。

难则天性风流者如同吴老爷,回想起当年自己还是个孤儿时在资江边上靠给人挣船度日时所说的豪言壮语,“他朝若是飞黄腾达,定要娶上七八房老婆,方可不辜负今日之孤苦。”

而今他竟当真实现当初之诺言,不仅飞黄腾达,竟还当真娶了八房老婆,人生得意者,莫不如吴老爷也。

时光荏苒,一转眼,已是冬去春来,山上的皑皑白雪早已化做成了满江春水,在桃花江内奔流一去不复返,而桃花亦是在不知不觉中攀上了枝头,笑看这红尘世事。而吴家八姨太身怀有孕一事,亦是在此时传出了消息。一时市井之人,便又无不赞叹这吴老爷果真老当益壮,竟然还能在这把年纪,得个儿子,果然是宝刀未老也。

而那个被判谋逆之罪的叶玉笙却是日日夜夜呆坐在天牢之中,对这外头的世事根本是分毫也不知了。因是死囚,她手足均被脚链铐着,极是沉重,压得她只得整日枯坐在牢内,看着牢顶那方孔里的光线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如此日复一日,她早已不再在牢内编草结环,反正不过是一死,连这最后一丁点的消遣也省却了。如此一日日过下来,牢内的温度亦是随着外头的头光渐渐高了起来,她心下明了,到了春日,再过了夏,入了秋,她的死期也便到了。

她在这牢中呆了有近半年之久,自宣判后,再无一人来探视于她,她心中早已没了悲喜,更遑论恨谁了,到了此时,她是连对段夫人的那恨意也都消失殆尽了,一心想着的,便是月茹,也惟愿她此生顺利了。天牢难见天日,比起原先所呆的大牢,更是潮湿,她的一双寒腿过了一个冬日,已然酸疼得连知觉都渐渐失去了。她眼中再无半点泪意,忍受着身上的疼楚,只愿时光再过得快一点,快一点,以便让她快点离去,早日登了极乐。

一入了春,雨水便格外的多,今年的天也不知是不是缺了一块,那雨便是不曾断过,一日日的落下来,那池中、路边、田野间的水草便如同遇到了这世间最好的养份,疯长起来。而鼠疫亦是在此事如同蝗虫一般席卷而来。

叶玉笙连日看着那窗孔里阴暗的天,身上越发的乏力,这一日牢役送了饭来后将那碗径直放在牢外离去,她并不觉着饥饿,只是呆呆坐着,不过片刻,便见一只老鼠左顾右盼,却是打那碗饭旁经过了,许是闻到了那饭香,在那里便停了一停,一只爪子便探到那碗中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