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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芳华叹_第九十六章-2和离书

他见她面色这样平静,不免失声笑了一声,说道,“这个给了你,你也就是自由身了。以后就可以安安心心的跟着清远了。”

她听他忽然提成吴清远,面色一红,扭捏道,“你,你,你胡说什么呀…..”

肖岳凡见她这样,心下愈加觉得凄惶了,但是又觉得自己的这凄惶来得着实怪事异,站了起来,缓缓走了出去。他一路走,走得撞撞跌跌,出了绣芳园,到了大街之上,他只觉自己身子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一只手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何,他觉得那里一阵绞痛,痛得他弯下腰来。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也不是,他何曾拥有过她?

远处起了阵风,吹裹着地上的尘土,朝他面上扑过来,扑到他的眼里,便有眼泪冲了出来,他慌张的擦着自己脸上的泪,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一点灰而已,一点灰而已。”

“岳凡。”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他抬起头来,见是孙晓筱,正一脸关心的看着他,“你怎么坐在这里?”

肖岳凡看到她今日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湘裙,衬得她模样极是娇好,站了起来,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轻声道,“我在等你,等你来接我。”

孙晓筱疑惑于他的举动,想要挣开他来看一看他的脸色,他却用劲极大,将她环着怀里,伏在她颈边低声道,“你是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我?”孙晓筱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我怎么会离开你?我当然不会离开你。”她最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极低的话,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到,“我那么爱你。”

她说完这句话,便有一嘀泪滑了下来,他的头枕在她的的肩上,也有一嘀泪缓缓滑了下来。

刚好有一乘软轿打从他们身边而过,那轿里隐隐有歌声传来,是有人在唱着戏文,声音凄怨,“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孙晓筱觉得肖岳凡的身子听到这歌声硬了一硬,便擦掉了脸上的泪,松开了他,回过头来看着那顶软轿,说道,“这是谁呀?怎的唱得这样哀怨……”

“是于翠蓉。”肖岳凡道,“从前永乐戏院的花旦。”

孙晓筱怔了一怔,抬眸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点点头道,“原来是她。也是个可怜人,哥哥无端端死了,自己又被人打成了重伤,听说是好不了了。此刻竟然还有这份闲心唱戏。”

“戏子嘛,大约是唱戏唱惯了。”肖岳凡道,他已经说不清自己对于翠蓉到底是种何样的情感了,他觉得从前的自己是爱她的,爱她,所以格外珍惜她,包容她的刁蛮任性,甚至不惜想过要抛弃家世,与她私奔,爱她,所以格外怜惜她的身子,从来都没有碰过她。谁知道她竟然一直都是骗他的,从他这里讨不了好,所以便

转向了自己的二哥。他那时候是恨她的,恨她恨得夜里能将自己的牙根咬断了,恨不得拿把刀,自己亲手一刀一刀将她的心挖出来……

可是到了此时,她被肖岳萱打成重伤,他却似乎并不是觉得那样解恨,或许这一年多的光阴里,他的仇恨渐渐淡漠了,也或者是因为始作俑者杨勇亭已经命丧黄泉,也或者是因为别的,许是他其实压根就没有爱过她。

他自己都说不清。

“你说她会不会死?”孙晓筱问道,“她若是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他扭过头,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摇摇头,“你看我此刻难不难过?”

“难过。”她答道。

“我不难过。”肖岳凡道,“就算是难过,我也不会因为她难过。”

他说话这句话,抬脚便走了,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说道,“走吧。回家,好在我还有家。”

她任由他牵着,两人一路沉默着去了。

叶玉笙看到他们两个双双离去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笑了一笑,转身回了绣芳园里,经过后院的时候,见到吴喜香正在端详着一只纸鸢,她笑了一笑,说道,“杜然又来放纸鸢了?”

吴喜香也笑了一笑,将那纸鸢拿给她看,“这是我自己做的。”

她笑着点点头,“做得很好看。来我房里喝杯茶吧。”她说,“我现在是自由身了。”

“当真?”吴喜香尖叫一声,“刚刚他是来给你送休书的?”

“不是休书,”她道,“是和离书。”

“那当真是大喜事。”吴喜香喝着茶的时候说道,“这事我得去告诉二哥。他总是躲着不敢来见你,眼下你即然是自由身了,他也不用再避违什么了。”

叶玉笙不由便嗔了她一眼,说道,“你别胡说。”

等吴清远来时,吴喜香也坐在旁边,叶玉笙拿了新茶叶出来,为他们泡茶,这茶叶是她今年春日里自己亲手所摘,又按照这边人的风俗,将嫩茶叶用开水烫过来了,柔成条状,再用谷糠熏了,方制成。吴清远坐在对面,举着那杯茶叹道,“你做茶的手艺倒是我们这边的老匠人有得一拼了。”

叶玉笙笑了一笑,说道,“是叶好,不是我的手艺好。”

“我看都好。”吴喜香道,“不仅是叶好,手艺也好,还有这杯子也好,心思也好。”

叶玉笙知她话里有另一层意思,不禁脸上便浮起了一层红霞,半是嗔怒的看她一眼,她哈哈笑了两声,朝吴清远道,“二哥你也是,你总也不来,你不来,玉笙的这套杯子,可就没有用武之地。”

“说什么呀。”叶玉笙道。

“你自己想一想,”吴喜香道,“你这套杯子总共用过几次?每一次用,都是我二哥在的时候,我可有说错?”

叶玉笙抿嘴笑了一笑,她看着这四只杯子的底部与杯壁之上已经起了一条条细碎的裂纹,听闻汝窑出来的杯子,

在每一次滚水冲泡过后,杯壁上都会生出一条又一条细碎的花纹。她只会在他来的时候,才用这套杯子泡茶,一则,是因为汝窑杯要用同一种茶水才能养出这绝美的裂纹,另一则却是因为,这上头的每一条裂纹,都记录着他的每一次到来。

她并不知道他心中的真正想法,从她每一次遇到他起,他便时时救她于危难之中,他对她似有意,似又无情。她都已经糊涂了,她用这样隐晦的方法,是想告诉他,她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直都在等他来开启。

可是他知道么?

她笑着摇摇头,朝吴喜香道,“别胡说。”

青草急疾步而来,递给她两封书信,说道,“小姐,外头有人来送信,指明要我亲手交给你。”

叶玉笙疑惑的接过那信,看到那信上的字迹,脸色便变了一变,她看一眼吴清远,他随即会意,朝吴喜香道,“喜香,二哥饿了,你去帮我买点吃的来。”

吴喜香不曾注意他们二人细微的表情,嘟着嘴起了身,气冲冲往外头去,“总是支使我,哪里有个当哥哥的样子。”

青草已经下去了,院中只剩了他二人,她拆开那信来看,熟愁的字迹便浮现在眼前,“玉笙惠启,你收到此信时,想必我已身在九泉之下多时,万望家人与你原谅我,如此不辞而别,实是心中疼痛,不想此生时时活于懊悔这中。吾此一去,牵挂事颇多,耐何身不由己,此生大错已铸,实无返还之余地。吾有二事,尤是重要,今托付于你,万望达成,岳萱跪谢……”

叶玉笙一路看上去,心中惊讶之情尤是甚了,原来肖岳萱竟是将她肖家的上贡竹席之秘方写订成册,藏于某地,还嘱咐她,“此秘方一事,世关重大,思前想后,唯有托付于你,最是令我放心。眼下已是多事之秋,他日若是世道生变,还望能将此秘方共诸于世,供后人采学”云云。

叶玉笙心下大惊,想着肖岳萱的胆儿未免也忒大了,这样的信,竟敢叫人送过来,也不怕被人发现了,又要掀起惊天波澜,她急急的叫来青草,“刚刚那送信的人呢?去了哪里?”

“已经走了。”青草见她面露忧色,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

“那送信的人是什么人?”

“是个尼姑。”青草道,“来得急,去得也急,说是受过写信人的恩惠,这封信自从写信之人交到她手上,便再没有旁人看到过。”

叶玉笙听了,一颗悬着的心方落了下来,挥挥手让她下去了,吴清远坐在对面,见她面露愁色,问道,“怎么了?”

她便把信递上给他,他接过去看了,叹息一声道,“也难为她,竟然还想着这许多事的。”言罢,便从掏出一只火折子,将那信就在院中焚烧了。待火渐渐熄灭,吴清远看着她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那秘方我看就继续藏在那里吧,”叶玉笙道,“现在若是交到肖家人手里,只怕要起轩然大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