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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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芳华叹_第九十二章孽障

肖岳萱到底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苏醒了过来,待她醒来时,却已是身在了桃花江的一座妓院里了。

吴清远这个人平时里彬彬有礼,关键时刻却是又不拘小节,深知彼时要藏人,还是这妓院里最为安全,待将她身上被他们胡乱割的几处小伤医治好了后,为她乔装打扮了,原是要送她远避寺庙,不料那一日肖家全家被捕,终是被她撞了个正着。

那日她恢复了女儿身的装扮,在那妓院里寻了一顶假发带了,淡扫了些胭脂。彼时她的肚子已渐凸显,从妓院的后门出来,正待要上马车时,却听有远处有人高声疾喊,“段大人与张巡抚正堂审肖家呢,好像有事发生,大伙去瞧瞧呀。”她一时听闻如同身糟闷雷,从马车上滚落了下来,尚好吴清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她定神后便央求吴清远,让她去看一看,谁料待她去到县衙时,还离得老远,便只听得杨勇亭的讥讽之语,声声传来:“……在下不得已,只得与大小姐有了肌肤之情,倒是解了肖大小姐身上的情毒……”

她说这番话时,叶玉笙与大太太彼时正坐于她对面,只见她面上含笑,将这往事娓娓道来,似乎只是说着旁人的故事,全然与她自己毫无半分干系一般。良久,叶玉笙方叹了一口气,说道,“无怪得那天我们被打入大牢时,听到县衙外头有人晕倒,我当时一回头,仿佛看到是你,当时还以为是我眼花了,没想到竟然当真是你。”

“当时我晕过去,好在有清远在,我自己也不知我晕了我钓。待我醒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马车上,一睁开眼,就看到窗孔里有太阳射进来,那时候是黄昏了,那天的黄昏可真是美丽,通红通红的,将半边天都染得变了色,像血一样……”她喃喃自语,面色沉静,仿佛当真只是在回忆那天的血染夕阳。

“我们走了一天一夜,走一个时辰,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到了第二天傍晚才到一个尼姑庵里,我当时见了那个尼姑庵,心想家中已是这般情景,我难道竟要在这里做尼姑么?”她唇边浮起一个笑意,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惜,那个尼姑庵的住持一听说我身怀有孕,却是不肯收容我,说怕到时候生产时,会沾染血腥之气,庵里头的姑子一心清修,哪里闻得了血腥之味。他们不肯沾惹红尘,我们也不得法,清远只好又带着我去求别处,求了也有三四家罢,都不肯收留我。后来实在没有法子,我那时候心情不好,有舟车劳顿,他怕我身子有损,索性就在一个小山村里,租了一间农舍,住了下来,后来,他又雇了一个丫头给我,付了银子,叫那丫头好生照看我,待我安顿好,我又担心家里的事,央求他回来看上一看,他这才离开的。”

大太太听到这里,已是眼泪流了一脸,说道,“萱儿,叫你受苦了,受苦了。”

叶玉笙听她这样轻描淡写,仿佛这些事都最寻常不过,但是细一想来,她孤身一人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种小村庄里,想必对男女之事最是讳谟,她又是一个年轻女子,无丈夫作陪,却身怀有孕,招惹来的非议,只怕是不少。生活之艰辛自然可想而知,最为重要的,她还背负着全家人生死未讣的担忧,那日子,她竟然坚持下来,还生下了这个孩子,当真是万分不易了。

肖岳萱说完这些话,笑了一笑,伸出自己的左手,食指缓缓在大太太怀里的婴孩面上抚了一抚,轻声道,“都是为了他,怀胎十月,生下他来,如今看来,也是个错。只愿将来,他不会怨恨于我。孽障。”

叶玉笙见她眼观这孩子时,原本眼里是有一股暖意的,却是瞬间即逝,转而被冰冷所替代,而她口中亦是只称他为孽障,一时心中有股不详之感油然而生,便连大太太都皱了皱眉,叹一口气道,“你怎么管自己的孩子叫孽障?虽说是你和杨勇亭所生……”她蓦的便住了口,因着她对面的肖岳萱一听及“杨勇亭”三字,猛然间便变了个脸色,眼眶里的怒火似要喷勃而去,她一双秀拳紧握,指甲深入肉中,似要将自己掐出血来。良久,她方冷静了下来,长出一口气。

大太太却是再也不敢多言了,许是也想起杨勇亭之前对肖家所行之种种来,看到怀中孩童熟睡的面孔,叹了一口气,将他一递,递到叶玉笙手中。叶玉笙伸出双手接了过去,也跟着叹一口气,说道,“终究他只是个小孩子,孩子无辜啊。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他还这样小,将来你将这孩子好生养着,不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谁,再悉心教导,教他从善,孝顺母亲,也就是了。”

这孩子从大太太手中递过来,又被叶玉笙接过去,身子便抖了一抖,如此一抖,却是将他抖醒了过来,他嘤咛一声,矇眬睁眼,却见到一个陌生的女人,正一脸忧伤的看着自己,竟然是“哇”的一声,吓得哭了起来。他的哭声极是嘹亮,双足有力蹬了起来,将叶玉笙都给吓住了,对面的肖岳萱听到他的哭声,身子不由一颤,忙将他接了过去,撩起自己的衣裳给他喂起奶来。饶是如此,叶玉笙仍是难从她身上寻找到丝毫对这孩童的爱怜之意。

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问道,“可有给这孩子取了名字么?”

“没有。”肖岳萱摇头,“他反正也是白来这世间一遭,名字什么的,取不取,也没有什么打紧的。”

待喂过了奶,却见这孩子竟然又是紧闭着双眼,睡着了,他小嘴微张,轻轻的鼻吸传来,竟然闭着眼咧嘴笑了一笑,想必是做了个美梦。肖岳萱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便站起来,“借你的床让他睡上一睡吧。”

她将他抱至叶玉笙的**,边又轻声道,“昨夜他

没有睡好,总是哭闹,眼下睡得香,就让他再继续睡吧。”她俯身又取了一张薄被,为他盖在身上,方折转身来,笑道,“不说旁的了。大家可好么?家里好不好?其实清远是常有写信给我,但总还是想亲耳听你们说,家里到底好不好?”

大太太抹了抹脸上的泪,絮絮叨叨的将事情经过一一与她说了,说到肖岳凡与肖岳哲两兄弟眼下新开了竹安斋,专做油纸伞时,肖岳萱眼中已是露了一股赞许,轻声道:“果然不愧是我肖家的后人,没有被逆境所败……”

“只是他们兄弟两眼下一直筹谋,想要报复杨家和沈家,”大太太一脸担忧的看肖岳萱一眼,试探着道,“我的意思是,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也是爹遗终前的意思。你这次回来,想必也是存了这个念头罢?萱儿,”大太太急急抓住她的手,“肖家眼下的富贵重得不易,你们就放弃了那报仇的心念,好不好?兵书里说得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们要与杨家和沈家斗,若是再出个好歹,叫我可怎么办?娘实在是不忍再看你们一个个的离我而去啊……”

叶玉笙知道大太太不过是一个但求生活安稳的妇人,在她的为人处事里,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不想,便也没有了忧烦。但是要肖家的这几个子女放弃报仇,那如何可能?便是连肖岳凡娶了孙筱晓,只怕这里头都有他急于报肖家大仇的成份在里头。大太太的这份心愿,只怕是要落空了。

果然便见肖岳萱听了大太太之言,情绪已是变得甚为冲动,一把推开她的手,腾的站了起来,怒声道,“这个事娘您别管了,他们害死了我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又失了贡品之职,害得我们家从此不能再做凉席,还害得我们几乎招受了灭顶之灾,此仇,此恨,如何不报?杀父之仇,如何能不报?!”

“萱儿……”大太太还待想说,又见她神色这般坚决,自知自己多说无用,叹了一声,也不多言了。

叶玉笙见她母女两分开已久,想来是要有许多的贴心体己话要说,自己终究是个旁人,便起了身,说道,“我到外头去看看,你们聊着。”

不待她们说话,她已疾步到了门口,开了门,行了出去,复又将门关上了。

青草见她出来,行了过来,笑着道,“小姐怎的出来了?”

“我出来看一看,你下去吧。”叶玉笙道。

青草点点头,朝里头张望了一眼,笑道,“这位抱小孩的妇人是小姐的旧相识么?我看着她很是面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的。”

叶玉笙怔了一怔,心想肖岳萱虽是作了女儿妆扮,但到底面容不曾改了,也无怪得青草会觉得面熟了,随即笑了一笑,点头道,“是旧相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