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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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锦园散_第五十五章-1芳魂尽

肖家依然是从前的肖家,只是如今被重兵守着,叶玉笙行在里头,无端端的,只觉多了一股阴森的味道,在这阳光灿烂的夏日里,她原本身上的汗此时已是一片冰凉,冻得她都有些抖起来了,在她前头带路的兵士手中的配刀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寒光。她看着那光,身子一抖,突然惊醒过来,心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啊?她这不是把自己送进虎口来了么?她的心已经如同一只小鼓,咚咚咚擂了起来,她想的那个计策到底行不行通?吴清远他,靠得住么?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我怎么这般儿戏?怎能这般儿戏?

她伸手往自己的脖子抚了过去,脚步不由便滞了一滞,后头便有一只手推了过来:“做什么你,快走!”

叶玉笙被他推搡着,走得踉踉跄跄,行了一段路,竟是被他们带至肖府的堂屋中去了。堂屋门口亦是守着兵士,她被推了进去,有人在身后喝道:“进去,好好在里面呆着,没有允许,不准出来!”

她一进到堂屋里,大少奶奶已经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急道:“玉笙,你可回来了,怎的你昨晚一晚上都没有回家?”她眼眶通红,话中带着哭腔,竟然是已经哭过一场了。

“哼,”有个声音冷哼一声,“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肖家么?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走?现在又回来做什么?”陈芕芝的声音依然刻薄,却不如从前那般凌厉,看她亦是通红着眼眶,显然也是哭过一场了,神态间不禁带了一股委屈。

“这是怎么回事?”叶玉笙低声问大少奶奶。

“肖家的衙竹堂没了,今早巡抚大人来了旨意,说是以后肖家的上贡之职已被罢免了。”

“为何会这样?”叶玉笙道。

“听说是因为今年肖家上贡的席子有问题。席子掉色,将老佛爷的一件新衣裳给染得脏了,老佛爷有些生气,后来又说席子中有竹签,将皇上的手臂也刺伤了。老佛爷大怒,便将肖家的上贡之职给免去了。”

“席子中有竹签?”叶玉笙疑惑道,“怎么会有竹签呢?掉色?没有道理啊,肖家作坊里的席子都不脱色,进贡的席子竟会褪色?”

“这便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老夫人戳着手中的拐杖,叹道:“肖家此次是回天乏术了。”

大太太、二姨娘、与陈芕芝听闻老夫人伤恸的声音,俱是又咽呜着哭了起来。

“不准哭!”却是肖老爷在厉声道,“有什么好哭的?罢免了便罢免了?能如何?天无绝人之路。肖家祖先当年凭着一手手艺编织草席起家,方才打下而今的这份家业。如今即便是当真这家业不在了,回到从前的日子,又如何?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他说得极是慷慨,眉目间到底是难掩落寞与哀伤。其实这事又是哪里这般简单,肖老爷又哪里不明白?他亦不过是安

慰一家老少。到底是失了性命都好,信念是却万万不能丢的。

老夫人心中亦是了然,若要说这么多年里,肖家的富贵是实至名归,倒不如是运气使然,细思量,每年因为贡品一事,朝庭要秘密杀掉多少人方能保证皇家之物不流落于民间,有时为了得一窑上好的瓷器,甚至不惜杀掉烧窑之人的事亦是常有发生,肖家的生存之法,不过是从祖上起便定下了将这贡席之术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的规矩,此规矩一定,倒是定了朝庭的心,加之这贡席的制作原本便是繁复非常,平常人亦是难以将这技术偷得去。肖家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胆颤心惊方得来的富贵,而今是当真要到了尽头了。不过是富贵么,倒也无甚要紧的,怕只怕……

老夫人叹一口气,肖家眼下有两个人颇为熟悉这贡席的制作之法,朝庭为保宫中之物不泄露于外,又如何会放过他们?

一时堂屋里却是寂静下来,只偶闻女人的吸鼻之声,看来肖老爷的那句话,倒还当真是极具效应的。叶玉笙环顾四周,只见二少奶奶的一双儿女也在,此时似乎颇为劳累,已是倚着丫环睡了过去,他们的父亲肖岳哲坐于一旁,满脸的萧索之色,哈欠连天,似乎也是极为劳累的模样。

叶玉笙心中焦急,也不知肖岳萱现在如何了,也不知吴清远是否当真是个靠得住的人…...

日头缓缓的,越爬越高,过了正午,又过了晌午,屋子外头的风一阵接着一阵,不停的吹过来,拂过去。肖家的人也渐渐显出一丝疲乏来了,肖岳哲更是大为不耐烦,行至门口大喊起来:“你们将我家的上贡之职革去了便革去了,何以要将我们这一家子老老少少都关在此地?你们到底是何意?”

那门口的兵士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有人状告肖家长子罪犯欺君,眼下巡抚大人已经发了通文前去揖拿,为免你等通风报信,因此委屈众位在此候上一候。”

里头的陈芕芝听得大怒,冲上前来:“什么罪犯欺君?又在传我大哥是个女人罢?之前肖家族长都已经一再确认过了,你们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谣言?”

那个兵士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哪里理会她。

叶玉笙一听那个兵士之言,已是吃了一大惊,原本此事已然是惊动了巡抚了,看来对方若非有十分把握,也不会出此一招了。

陈芕芝吃了一鼻子的灰,心中急为气恼,推了一把肖岳哲,怒道:“都怪你,无端端收个什么信,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非要怀疑大哥是女人,眼下是好啦……”

肖岳哲被她这么一推,竟然站立不稳,几欲摔倒,倒是吓了她一跳,肖老爷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已是极为恼怒,猛的一拍桌子:“你最近怎么的了?成日里哈欠连天,一副要死不断气的模样!”

肖岳哲朝他爹招招手,便往堂

屋耳房行去,边走边道:“有些累,我去睡一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越发的没有耐性了,焦躁不安之迹,忽听得外头传来一阵一阵的撕心恸哭之声,众人都吃了一惊,只听得外头的哭喊之声越来越近,竟然是肖岳凡的声音,他的喉咙已然哭得吵哑了,一声声的响起来:“爹,爹,娘啊,娘,大哥没有了,大哥没有了啊,爹,娘……”

众人都拥至了堂屋门口,只见肖岳凡被一人搀着,已经行进了院中,他的后头有两人,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之上躺了一个人,只见血迹斑斑的模样。此时的肖岳凡被吴清远搀抚着,一副神情愰惚的模样,脚下飘忽,若非有吴清远在一旁作陪,他只怕要就此睡倒在地上了,他衣衫散乱,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沙哑着声音痛哭道:“爹,爹,大哥他,大哥他,他……”他一语未完,竟是两眼一闭,咕咚一声便往地上砸了过去。

大太太到此时方明白发生了何事,只见那担架之上躺着的血肉模糊之人,不是肖岳萱,又是谁呢?她心中猛的一沉,尖叫一声,便朝那担架扑了过去,临近了,却是依然心有怀疑,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探至了肖岳萱的鼻尖,一下刻,她已经状如疯癫,尖声惊叫起来:“岳萱,你这是怎么了?岳萱啊,岳萱,你这是怎么的了?”她发狂似的从自己怀中抽出手巾来,在肖岳萱的脸上一顿乱擦,擦净了她脸上的血迹,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像是突然脱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全砸在了肖岳萱那死去的躯体之上,她边哭边喊,抓着她的手疯狂的摇了起来:“岳萱啊!岳萱,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娘在这里啊?你躺在这地上是做什么?这大白天的,你不睡到**去,你睡在这里做什么啊?岳萱,你起来啊,娘在这里,你看看娘啊,你看看娘……”她哭得撕心裂肺,当真是让闻者不忍卒睹。

那些守卫在门口的士兵亦是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这变化太过突然,众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时,肖老夫人已是掂着小脚跑了上去,看到那血肉模糊的肖岳萱,又听到大太太那尖叫之声,竟是心头一梗,当下便难过得晕死了过去。

众人都已经围拢了过去,都有些不敢置信一般,待到确认发现肖岳萱当真已是一缕芳魂消尽了,俱都痛哭出声音来,就连平日里严厉如肖老爷亦是忍不住老泪纵横。一时肖府上下,只闻悲恸之声,被那沙沙的竹叶之声吹着,吹到肖家外头的人家家里,外头的大街之上,市井之中,一时肖家大少爷英年早逝之事,瞬时便传遍了这桃花江县。

那原本正下令大肆搜罗肖岳萱的巡抚大人亦是吃惊不已,带了大夫与忤作一同匆匆而来,一番查验之后,大夫与忤作具下了“确认死亡”的结论。他愣在那里,良久,方指着还躺在地上的肖岳萱道,“给我撕开他的衣裳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