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错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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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65章摸鱼儿

“太子驾崩!”

声音响彻重露宫,众人大惊,夕月王朝此时哪里还有太子?纵然有,也担不起驾崩二字啊。众人拥挤到屋中去看,只见刘琦安然躺在榻上。小魏子满脸是血,倒在柱子旁,也已经断了气了。

昔有宴,宾客酣醉,落月殇,琼华梦断;山庄乱,终未长安,夜露重,宫门深锁。

平生未了三分义,一念已全十世情。

朝堂上这一次浩劫,可谓动荡人心,月华城内,众人惶恐不安。此时,江湖中的腥风血雨恰恰也到了关键时刻,正好两者互不相干。

浩劫也好,动荡也罢,总不至于关系到秦楼楚馆上斜挂的弯月。醉宾楼头,唐六儿正满脸忧愁地望着眼前厚厚的一叠房契和地契,这,都是产业啊!落月塘畔的醉宾楼、西晴尾巷的极乐坊、东街后面的风月亭……京城半数的乐(le)子,都要在这些地方寻找,唐六儿曾经是这里面最得意的帮闲。周大官人要寻个温柔和顺的相好,只有六儿最懂得心意;花魁芳姐儿今日里想到了从良,咱们六儿得给相看个好人家;沈公子夜来无趣,葛财神家中有酒有宴,最喜的是人家新纳的小妾竟是个好赌的,六儿一起相伴掷上两把骰子,别是一番趣味……有了银子可真不一定就能享到乐子,有了权势也不见得活得滋润,不过咱们唐六儿沾着哪一个,那可是要你过上神仙日子的,只不过千万都别心疼银钱。

花钱唐六儿却是高手,挣钱倒没有什么心得,这会儿忽然被人托付了许许多多产业,可从何说起?他本不是个能收堆儿置业的行家,一辈子都浪荡在秦楼楚馆混账:最喜欢的是享乐悠闲,最得意处便是耍笑无情,为了自在,至今小三十岁上,连个媳妇儿都不曾讨得。他看着眼前的东西,倒好似看见了十辈子的冤孽似的。这话毫不夸张,花别人的钱,那是本事,也是一种乐趣,花自己的钱,肉痛还在其次,关键倒是别扭。和着以后唐六儿不能踅摸(xuéme)别人啦,还得操心着不让别个给踅摸?

唐六儿两道短眉毛紧紧皱成一起,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三天来把肥厚的下巴足足瘦掉一圈。他就在想,怎么能把这些东西,全都换成银票,然后慢慢接济静慈庵的了尘、了念两位师太。这两位师太都是娇娇怯怯,花容月貌,偏偏年纪轻轻都要削发为尼,实在可怜万分,更苦的是,二位都还带着孩子在那里出家,大的女孩子如今五岁,小的男娃娃不过一周岁而已。出了家,本是了无牵挂,可偏偏尘缘俗念并不易了断,了尘和了念,只在庵堂后面一间柴房居住,辛苦情状,无人诉说。

自古成王败寇,刘琦的死,并无多少人为之哀泣,倘若谁真的哀泣,难免会被人怀疑为同党。不过即便是如此,京城风声鹤唳中,朝廷中不乏多事者,派了许多士兵城中在搜查废太子残存的党羽。

众人的目光,不知为何都看向了醉宾楼。当年刘琦常常出现的地方,曾经也还不引人注目,不过是个酒楼而已。可是人死之后,许多双眼睛,都在寻找些蛛丝马迹,醉宾楼也就曝露于人前了。很多人都想揭开这里的秘密,可惜连掌柜的,也不甚熟悉幕后的老板。

近日,忽然有人在抛售着月华城中许多产业,价位合理,自然有人颇有兴致。更何况,听人说,这些产业的老板和醉宾楼似乎有些关系,倒有人故意炒高了价码。帮闲唐六儿如今红人儿啊,四处帮着大伙牵线搭桥,忙得是不亦乐乎。帮闲的出现,大家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背后的老板总是神龙不见首尾。许多人明着暗着向唐六儿打探,可他总要故弄些玄虚,只说此人了得,手中产业甚重,抛售出是为了做一番大事业。于是更多人出手参与此事。

韩国公对“大事业”一说颇有兴致,财大气粗的国公府,自然不怕被人多敲诈些银钱,冷眼旁观只看最终何人出现。林启朝奇怪,问:“刘琦已死,京城何人敢如此嚣张?只怕其中有诈。”

“有诈?”韩俦胸有成竹的时候总不缺少自信,“只怕他没有算计,咱们就好好瞧瞧是何人做妖。”

唐六儿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可人,谁见了都忍不住羡慕,这个混混,还不知道此一回能抽成多少。该是许多油水才会养肥他一身厚实的肉,笑,笑得双颊直颤。他最近连极乐坊都去得少了些,任谁喊:“六儿,不来两把?”他都缓缓将头摇摇,然后一脸正色道:“别闹,爷如今也有了正经营生了,忙着呢。”

“正经营生?”喊他的人都要恶心出胃里的酸水,如果唐六儿都有了正经营生,全月华城的人都该是翩翩君子。恶心归恶心,也不得不羡慕这混混的运气,凭什么好大几笔生意都等人家牵线呢?于是月华城中许多更加无所事事的混混,都把唐六儿看成了神一般的人物,标榜到没有极限。跟在后面,六儿爷,六儿爷,听着怎么都让人舒服,嘘寒问暖,溜须拍马,奴颜卑膝的模样,让唐六儿心中好笑,到爷跟前都还嫩着呢。

唐六儿更加得意,他得意的表现就是在和人谈判装出更加严肃的神情,严肃庄重得令所有看见的人都有想在他灰白肥胖的面庞上狠狠抽上两巴掌的欲望。他不似之前的摇尾乞怜,反而抖擞着谈成了多桩生意,这倨傲的神色和一夜暴富般的摆谱儿,对收购他牵线产业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磨。不过,大家心中都装着同一个想法,等幕后老板现身那一日,就让唐六儿知道找死的下场。

醉宾楼竟然也放出了六月初就出售的消息,本来如汤鼎滚烫的月华城街面上更加沸腾起来。人人翘首以盼,等着看会是谁在操作这一切;等着看是不是有人准备给刘琦报仇雪恨;等着看事态的离奇发展。

炎炎夏日,人心浮躁,都迫切期待六月来临。五月终于到了尽头,只是,唐六儿却忽然失踪掉了,醉宾楼也宣布关门歇业。都平静下来了,关于当初似乎所有和废太子相关的沸沸扬扬的一切若有似无的传说。

韩国公府,韩俦前所未有的愤怒,他似乎意识到哪里出现问题了,可惜太迟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一天,他大怒,嘶声力竭地吼叫着:“去抓那个帮闲!抓住那个唐六儿!我要好好审问他。”

唐六儿早就出了月华城,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那一天他出城的时候,只有一身青绸布衫,穿了条大红撒花的裤子,头上勒

着紫莹莹绣蔷薇花的抹额,一摇三晃荡。他口中嘟囔着:“娘的,想要爷不清净,爷是那操心的主儿吗?爷生来是要找自在的!”他就这样走了,任谁也以为他是出去散心找乐子了,转眼就会回来的,会回来继续他异彩纷呈的生活,继续他毫不寂寞的日子。但是,这个当初名噪一时的帮闲再也不曾回到月华城。

许多年后,斜倚着门槛的老鸨儿还会尖利着声音叫骂那些无用的龟奴儿:“都是骡子养的无用货色,当年六儿爷在的时候……”

很长一段时间,他乡远归的京城人都爱像别人炫耀:“我在哪里见到六儿爷了,嘿,混得还是风生水起啊,那小子,可没少捞油水。”这些话传着传着就变得更加离奇了,人们忽然发现,少了唐六儿的月华城似乎有些寂寞。

唐六儿并不如别人想象的自在,他流落在外的日子其实凄苦非常。繁华的地方是去不得的,他明白自己那一年闯下的滔天大祸会被韩俦如何追杀;银钱也是没有的,当时那些银票,全都悄悄交给了静慈庵的了尘和了念。真是两个美人儿: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让六儿爷至今仍然难以忘怀;那手儿滑腻的如涂了羊脂似的,嫩啊,就是手指儿肚不小心碰了一下,滑腻腻得让六儿爷到现在还舒服。太子就是太子,他用过的女人,和旁人的就是没法儿比,风月楼的头牌秦可儿,给人家拾鞋也不配呢。只盼望她们带着孩子能好过些吧,那些银票都给她们换得零零点点的,小心些,应该不会引人注目的吧。刘琦啊刘琦,六儿爷当初欠你的,可是完完全全都还给您啦!不枉当初你在醉宾楼对爷的理解。不管是太子还是庶民,六儿都不欠你啦。

人生在世,总有还不清的债,还不完的情,如唐六儿一般逍遥自在的,又能有几个呢?

张亭却不知道自己和莲心是那一世的冤孽,这个女人总要把自己紧紧缠住。美人儿嘘寒问暖的照应,说来也算是一种福气,可是总忍不住想到紫陌,有一天紫陌知道了他身边这桃花债,那副鄙夷的神情该更加刻薄了吧?

最近青阳门反扑地更加厉害,何显生当真是不管不顾了,竟然亲自带了人马,四处围剿吞云殿所在的势力,一路势如破竹,几乎到了江州地界。卿久江真是老狐狸,说是两边互相劝和,这时候哪里还能劝和得了,他也不过想独善其身罢了。

张亭请缨,要带着人到江州去会会何显生,千影却不肯他如此冒险,两下商议要共同前去迎敌。虽然江州对于莲心来讲,无异于噩梦一场,但是离开张亭,她却难舍,她不能忘记,那天等在争艳楼上,自己是多么焦虑不安,甚至担忧到绝望的情绪,只因为张亭的一句“小爷来救你脱离苦海”而瞬间消散;她不能忘记,那天是张亭揽着她纤腰一把,飞入茫茫夜色,从此摆脱了地狱,重新获得自由。她信任张亭,愿意此生伺候在他身畔,怎么会轻易改变?这才是:曾经恩客千万,日日口中痴情不断;今朝心上一人,夜夜心中相思无数。

江州夜落不宁静,野村月起多喧哗。

“当真不等莲心,难道不怕佳人神伤,相思断肠?”千影的面上有几分难得有戏谑的神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