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错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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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51章痴情殇

葛朝瑞端立堂屋,等下人们将一身状元华服给他穿戴整齐,满脸喜气,只等吉时到,便要高头大马迎娶新娘子了。新郎官脑海里,又模模糊糊浮现了李沁芳窈窕的身影,还有一捧美艳的容颜。因为这个影子,做什么似乎都值得了。不需酒,心已醉,佳人在怀,此生应当无憾。

他正痴狂间,忽然眼前出现一人,却是一品带刀护卫萧天,葛朝瑞赶紧施礼道:“恭迎萧侍卫大驾,今日小生招呼不周,还请萧侍卫饮得尽兴。”

萧天答道:“若要尽兴,尚需莫离村的新酿。”

“莫离村?”葛朝瑞的神情大变,眼中瞬间掠过无数情绪,吩咐满屋子的下人全都回避,讪讪道:“啊,萧公子好雅兴啊。”

“我是粗人,没什么雅兴。”萧天冷笑,“今日有人特意为状元公求了签文,你要不要看看?”

葛朝瑞接过萧天手中的黄纸,上面的确是一卦:丙寅年三月二十九,文曲归,天英换位,火克木,不宜嫁娶,利涉大川。另附了一行小字注解:天英星,阴星,五行属火,居离宫之位,烈火炎炎。小凶之星,火克木,凶。

葛朝瑞寒窗十载,对周易也曾研究,看了这卦象,心中更是疑惑,明明天师与卦,大吉,怎么这卦象上如此奇特?不知怎的,脑中忽想起那个神秘邋遢的和尚。

他踌躇间,萧天却朗声道:“莫愁娘子穿着旧衫,为你当垆卖酒积攒一分一厘的盘缠,你却在这里,华服盛宴招待客人只等迎娶新人。状元公才好雅兴!”

“我,我。”葛朝瑞忽然屈膝下跪,“请萧侍卫饶小人性命。”

萧天面色更冷,道:“还是问问莫愁大嫂的意思吧。”话音落,屋中又闪进一人,果然是莫离村酒肆的莫大娘。

莫愁痴痴望着葛朝瑞,问:“你果然要迎娶李太傅家千金?你不要我也罢了,难道咱们的央儿都不要了?”

“央儿还好?”葛朝瑞讪讪问道。

“他好,他日日想念爹爹呢。”莫愁的声音忽而轻轻颤抖。

“莫愁,你不用难过,我也是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啊。”葛朝瑞满面祈求的神色,道:“我娶了李家千金,再想办法接你入府可好?你不要委屈,我会好好待你,给咱们央儿最好的生活。”

“你当真铁了心肠?”莫愁冷笑道:“我不委屈,我只是一介民妇,什么都不懂,不巧却还记得你当初为我吟诵过的《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如今君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不用拙妾代为添香了,妾身去也,君珍重。”

“你哪里去?”葛朝瑞着急地追问,只是焦急的面色中,偏多了三分欣慰和一分隐约的喜悦。这样的男子,连欺瞒也太过拙略,怎不让人心寒。

“不劳费心了。”莫愁面色决绝,淡然道:“萧公子,葛状元娶亲,咱们不好在此搅扰,你从此只当不认识这个人吧。大嫂只有一事相求,请您帮忙照顾央儿。他从今往后,无父无母,在萧家卖身为奴,求萧家赐姓。”

萧天奇怪,问:“大嫂何出此言?”

“央儿没福,这样见利忘义的贼子,如何能当父亲,我一双眼睛空长,不能

识人,枉作亲娘。”莫愁微笑,忽而面孔狰狞,口中溢出鲜血,萧天抢上前去,掰开了她下颚,看见舌头已经生生断掉,烂在口中。带了满脸淋漓的鲜血,莫愁口儿开合,却辨不清说什么了。

萧天着急道:“我会照顾好央儿,他从此后,便如我亲兄弟一般了。”莫愁凄然一笑,紧闭了双眸。

卓文君--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执子手不能偕老,生死契偏难相悦。

莫愁尸骨未寒,门外鼓乐声却起,原来,吉时已到。众人在门外催促启程,葛朝瑞拿凄惶的眼神望向萧天。萧天怀抱莫愁,用袖子遮掩了她满脸血渍,冷笑道:“状元公今日算是真清净了,赶快迎娶新人去吧。”说罢,竟抱着莫愁尸身,大笑出门。

屋外众人看见萧天如此,觉得十分奇怪,但吉时不等人,一行人不顾猜疑,都去请新郎官上马。葛朝瑞面色惨白,被大家强行牵扯,热热闹闹送到外面。街面上人潮涌动,大家都要看新科状元奉旨成婚,迎娶李太傅家千金小姐。自古才子佳人的故事,人人都争相传颂,李沁芳艳名在外,葛朝瑞金榜题名,今日里得见真章,谁不称羡?连晓月阁最有名的说书人,也侯在门外,只等亲眼目睹了状元公的风采,就要回去卖弄。

状元面白如纸,唇色微青,眼底少了三分喜意,反而更添些许惊惧哀伤。街面上的百姓平日里不敢妄议贵人,逢新婚大喜却不计较,纷纷打趣道。

“状元公紧张了!”

“哈哈,比金殿大比还紧张吗?”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喜事连连,状元公都承受不住啦!”

……

声浪阵阵,都不曾传到葛朝瑞耳中半点,一直到李府门外,葛朝瑞下马,心中才清醒了一些。他正了正衣冠,脸上勉强有了笑意,拜罢岳父岳母,终于扶住了佳人。

李沁芳头顶着喜鹊登枝儿的皱香纱红罗盖头,身穿掐金线的丹凤朝阳的红袄,八幅湘绣锦缎,百鸟朝贺的裙面。三十二钿的金步摇垂在身后,光泽滑润的海域神珠分九串叠挂在胸前。这身打扮把她匀称的身段装饰的别样娇娆,勾直了所有人的视线。这些人窥见了荣华,看到了美好,偏没瞧见,广袖下,美人儿被缠缚着的一双玉手。

拜父母、哭嫁、回首、上轿……李沁芳做得有条不紊,一板一眼,没有半分敷衍。李太傅终于舒了口气,心中暗道:也算开窍,总算没再给娘家丢脸。

葛朝瑞的三魂七魄,都系在盛装的美人儿身上,面上笑意渐浓,嘴角上扬,再不曾垂下。

喜乐奏响,起轿。一路上都是人山人海,百姓道贺的声音起伏不断。高头大马上,葛朝瑞连连拱手做谢,满胸怀的喜悦跃然眉目之间。

响晴的天气,不知从什么地方涌来一层黑压压的浓云。阴风乍起,吹得马儿不前,花轿歪斜。风阵阵来势凶猛,摧折了路旁的杨柳花木,扬起的尘沙迷蒙了众人的眼

睛。

花轿抬不起,只好落地,小丫头欢喜激动非常,心中期盼众人更加混乱。她勉强支撑着,眯起眼睛贴在轿门外轻唤:“小姐、小姐,你还好吗?”绣帘内,悄然无声。欢喜疑惑,可是阴风忽而散去,大家纷纷睁开眼,看着当空艳阳,奇怪刚才是否耽溺在梦中。

状元郎的脸色重新惨白,颤声吩咐大家道:“起轿,起轿,快走,快走。”

人心定,鼓乐声声,唢呐声里的喜庆响彻天宇,驱散了适才的阴霾。欢喜想,小姐终于想通了吗?其实嫁给状元郎有什么不好?这个姑爷看起来也满俊秀的,才子佳人,不好过张家那个糊涂二爷?她一边想,唇边又露出十分笑意。葛朝瑞猛一回头,瞧见一个丫头笑得天真明朗,心中却是一动,仿佛看见了李沁芳的笑容似的,酥了半边身子,醉了一片春心。

到了状元府,轿夫歇了轿子,新郎官撒了喜钱,满心激动去掀轿帘。锦帘开,葛朝瑞的笑意僵在唇边,眉目间的欢愉消散不见,只剩下阴沉沉的涙气。

花轿内,李沁芳的盖头已然掀起。如花面容上,娇俏俏绽放着美好的笑靥,黛眉入鬓,眼底含情,琼鼻挺直,红唇娇媚,被华裳映衬,恍若神仙妃子。缠缚双手的绳子已经割断,和瓷片一起散落在裙摆上。广袖下的玉腕终于曝露在人前,白净的肌肤上,两条清晰的淤青勒痕让人心痛,可更加刺目惊心的是尖锐瓷片滑过的血痕,和流淌着尚未干涸的血渍。

乐声、笑闹声,都已经不见,月华城的街面上前所未有的安静。不,不是安静,应该是安宁,是肃静,还是幽静?

笑靥开,红颜已逝。此生了,只盼来世。下一辈子的李沁芳,会不会更懂得爱情?她在佛前清修的半载,能不能奢盼,心上人浅浅一次的回眸?爱就爱了,哪怕是错,也要坚守此生不悔;爱就爱了,无人成全,不如归去再修千年;爱就爱了,张亭,倘若你是我的劫数,沁芳愿意永世万劫不复。葛朝瑞,对不起,当今状元,旷世才子,难道你没有瞧见,宁安寺里,沁芳满身都带着的决绝?不过,总还是感谢你的求亲,让沁芳此生还能穿上嫁衣,哪怕,心上人未曾看见。这一路上,沁芳的心里,是把你的背影当做了那人,那人,牵着她出门、哭嫁、回首、上轿,如今梦醒,只好离去,离去……

夕月王朝文宗三十一年,农历三月二十九,新科状元大婚,路遇怪风,新婚妻在轿中割腕自尽,状元大病一场,不能事官,遣返故里,凄然。

街角处,沈华陪着扮作百姓的刘琦,目睹了整场闹剧。刘琦愤怒异常,着沈华调查事情因果,后明了是葛朝瑞背信弃义,停妻再娶之故,但心中仍暗恨萧天,怀疑萧诚背地弄鬼。

多事岁月,谁敢期盼安宁?

看着灯芯闪烁,紫陌拿来剪刀,轻轻减去灯花,又把灯芯儿挑亮,抱怨道:“姑娘是不是该睡了?三更已过,您的身子是钢铸铁打的吧?”

“你也来瞧瞧,我今春传书给吞云殿,希望能够为他们查找线索出一分力气。”梅如雨递了一封书信给紫陌,道:“可是他们说紫玉门已经派了人过去了,外祖从不曾提起过,你以为会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