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错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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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49章梦初醒

春冻已开,清江水势渐渐浩大,船儿逆行,却十分困难。这艄公汗流浃背,舱中的女子还嫌慢,纷纷催促。艄公腹诽:真是几位奇怪的小姐,长相都不算漂亮,表情木木呆呆,各个腰间带着兵器,性格也暴虐,真不好侍候。忽然,其中领头儿的青衣的女子似乎是坐得乏了,轻轻走到舱外,往一片春水中淡然望去,那碧波儿荡漾,映着两岸绿柳浓荫,更显得宁静非常。迎面的风把青衣女子衣袂吹起,她身段儿窈窕,顾盼神飞,却让人觉得其面目不那样难看了,好像她那身影要和垂柳水波融为一体似的。

画面难得美好时,青衣女子忽然惊叫一声,问艄公:“那是什么?难道是个人不成?”

艄公怪她惊吓自己,不喜道:“哪里有什么人?”话音未落,却又奇道:“果然好似有人,是什么人在浮水?”说罢,加把力气,将船儿摇近去看,正是个白衣的公子浮在那里,艄公奇道:“嘿,竟然真有人,似乎淹死掉了。”

船舱中的女子都走到船头来看热闹,这艄公看船儿不稳,赶快将众人劝说回去,这些姑娘挤在舱前叫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倒是捞上来看看啊?”

“什么时候了,尸首都浮上来了,哪里还能救活?”艄公笑这些姑娘不懂世故,“老头儿捞起个死人,几位姑娘也不晦气?”

“我们江湖儿女,都不嫌晦气。”青衣女子忽然开口,“你捞他上来就是。”

艄公心道:你们不嫌弃,我还嫌弃呢,难道看见是个公子,小妮子们懂了春心吗?心中不喜,可面上也不敢带出来,否则,她们腰间的刀剑拿出来,不是唬杀人吗?

艄公无奈,只好跳将下去,将白衣公子托起,青衣女子力气倒大,一把将人提到船上。几个人都伸了脖子看,虽说浸了一夜的水,可是白衣公子的面容依旧清秀异常,那些女子乍惊乍喜,叽叽喳喳道:“快看看,还有气儿吗?”

青衣女子探手过去,微微遥遥头,这几个女子都露出遗憾的模样。艄公爬到船上,觉得好笑,道:“怎么?死透了吧?和一个死人在一起,多慎得慌,不如丢下去吧。”

几个女子觉得有理,却又有些不忍,青衣女子道:“留着吧,等到了岸上,我出些钱钞,你将他敛葬了,不少你好处。”

这艄公本来逐利,听说好处,才笑出来:“哎呀,女菩萨说得是,葬了他也是功德。只是几位要为小老儿作证,人是咱们在水里发现的。哎,你们闻着嘴里还有酒气,一定是醉后失足跌落进去的。”

“会为你作证。”青衣女子淡淡道。说罢,她似乎有些犹豫,将一只素手探到白衣公子的胸口,忽然咦了一声。等到他人奇怪望去,青衣女子的面色又平静了下来,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到了岸上,几个女子下船,却又有不少女子来迎接,艄公暗笑:主子丑陋,下人们也没有一个俊俏的。你看看那副模样,只怕都难寻婆家,难怪连个死了的公子也不放过。他笑罢,将白衣公子背下船只,等着青衣女子吩咐,这女子却改了主意,道:“你将他扶上后面的马车吧。”

艄公满腹疑虑:又不是旧识,怎么还要带回去

安葬吗?难道人长得俊俏就这么多好处?死了也有人肯照顾?他虽然奇怪,却不敢多话,只好将人背到马车上去放好。

青衣女子命人给赏,果然丰厚,艄公大喜谢过,一径去了,逢人就把这件事情当成个笑话说起。

其实艄公真真糊涂,姑娘救人已是善举,想到为人收尸敛葬更加难得。这正是:上善若水,一念动,已然三生缘分;心如菩提,有此举,更修来世福祉。

终须觉好梦一场,初觉醒他人酣睡。

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总是惊人,葛朝瑞也听说了清江上有女子捞起浮尸敛葬的故事。他的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其实那日桃花下,他也是真心欣赏司徒文正的文武双全,傲骨一身。也许没有沈华的出现,也许不曾看见醉宾楼雅间的奢华,也许那一日宁安寺雨雾中的倩影不美得勾魂夺魄……或许今日,他们两兄弟仍然可以坐在明媚的阳光里,满心欢愉,对酒当歌吧?

不过这样哀伤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如今葛朝瑞的生活被安排得满当当的。城西新置办的大宅子需要整理,每日拜访新贵的人川流不息,最重要的是,葛府马上就要迎接新的女主人了,可是大喜。

听说葛朝瑞之前已经和李太傅家的千金定了亲事,刘旌宇不禁赞扬李太傅好眼力,圣心喜悦,准了新科状元奉旨完婚之后再官拜翰林学士。京城哗然,津津乐道当今状元喜事成双,其余琐事议论得也少了。

萧天虽说挂了一品带刀侍卫的闲差,却不用日日到殿前听候差遣,不过是皇上偶尔心血**,宫中摆宴,或者四处走走的时候,才要他殿前听宣。更多的日子,萧天都和秦欣颜、胡万一起,在敬荷苑中切磋武艺,交流练功心得。余正清是一代武林翘楚,他留下的功法哪一种不是绝技?世上习武之人,拿到其中之一也要开宗立派,何况这三人一起修习、切磋,岁月荏苒之间,他们的功夫都上了新的境界。萧府的功夫教头,早收拾了东西,辞馆离开,萧诚和萧天诚心挽留,那教头只是一笑,道:“你们好意,我却难堪,习武之人怎能不知进退?某不是个吃闲饭的货色,趁早寻了其他差事,方能全我一世颜面。”萧诚无奈,另外修书一封,给教头荐馆。

萧玄自幼偏爱读书,不甚喜欢习武,但因为是将门之后,萧诚总不肯放过他,一样从小教他骑射和功夫。最近,因为忽然走了教头师傅,萧玄却觉得奇怪,看见萧天所练功夫奇特,倒转了心性,来求着哥哥教导。因为是自家兄弟,萧天一点也不藏私,将自己所练得整套功夫都耐心讲解,演示,一行自己上进,一行教授亲弟。

萧玄今年不过十二岁,身条儿虽说拔高了不少,到底单薄,练武辛苦,不肯服软,只一味强撑,任由萧天将自己的身子揉面般抻、拉、拽。秦欣颜看着感到心疼,游说他来练习玄心鞭法,鞭法也不简洁,可鞭子灵活婉转,更适合女子和孩子练习。萧玄见到这鞭法奇异,也有三分艳羡。胡万又斥责道:“好男儿练习什么鞭法,难道要学成女儿情状?练习乾坤棍术,才更霸气!”萧玄年岁小,心性未定,果然也抽出时间练习乾坤棍术。

这三个人,各自教授,萧玄苦苦支持没有

几日,便瘦得脱了形。萧天追问后,晓得秦欣颜和胡万竟然背着自己,都在教授萧玄武功,不禁震怒,找到二人喝道:“天下武功旁门杂派多矣,倘若都想学好,神仙也要累死。当年余前辈那样了得,还不是只修炼了含藏功法?他的后辈资质愚钝,余前辈连这几样高明的武功也没有传给他们,否则还能便宜我等?如今二弟年岁小,资质虽好,也只应该专修一样,你们定要教授,我的含藏心经便藏私了吧。”

秦欣颜和胡万因为练武无趣,想要添个人一起修炼更加热闹,却没有想到萧玄身子骨单薄,不能承受。其实,就算是个身体壮硕的成年人,要将三门武功一起修炼,再把内功心法一并修习庞杂,只会走火入魔,英年早逝。好在萧玄学得不多,此刻收手重固本元,还不算吃亏。秦欣颜和胡万原是一时起了孩子心性,爱屋及乌,只想把萧玄教成一个独步武林的天才,此时幡然醒悟,忙住了先前的荒唐举止。

萧天教训了萧玄,让他这几日凝神静气,只修炼含藏心经前三重,固本守元,其他功夫一概忘掉,不准多想。萧玄听话,每日在幽兰苑里打坐不提。

孤零零一个徒弟已经被禁足,再也没有其他想头,胡万和秦欣颜更加无趣,只好每日加紧练功。萧天怕见二人幽怨的眼神,无奈躲开,到松岁园中给父母请安。

萧诚上朝归来,在书房习字,看见萧天进来,不禁微笑:“你来瞧瞧,我最近有没有进步?”

萧天看去,不禁赞道:“父亲的字,更加大气,钩、点、撇捺荡气回肠,震撼人心。”

“兔崽子恁会说话。”萧诚喜悦,心中却并不相信,“你们习字,都是从小,为父却没有那等机缘。我老来希望静心,练了许久,陪你母亲抄写佛经的时候,还是不能得她夸赞。”

“母亲的字娟秀清新,一笔簪花小楷美轮美奂,哪里会欣赏你的字?”萧天好笑道:“人习字,三月便见功底,三年能成手,十年已然能够自成一派,书法可传流后世不朽。不过除了持之以恒,习字还讲究心境和天赋。母亲自小便是大家闺秀,心境雅致和谐,练习楷书,自然最见功力。父亲年少时带兵,经历多少破折磨难,胸中丘壑不比旁人,若是写楷书,当不能尽兴,不若行草,方直抒英雄气概。儿今日孟浪了,竟然信口指摘双亲,还请父亲责罚。”

“你说得大有道理。”萧诚听罢,却凝眉思索,“我练习楷书,也好多年,实在不见长进,倒是偶尔书狂草,却还有趣。只自以为胡写乱画,不曾敢拿给人看过,你倒是来瞧瞧吧。”

萧天凑过去,看父亲从书架上取来的作品,只一眼就深深震撼——那运笔大胆豪放,直击人心,看去满纸不是书法,而是运筹帷幄的征战似的。萧天看得心旌摇荡,不能自已,忙用内力来压制胸中涌动的情绪。萧诚看他面色异常,却不知道为何,竟然像个等待老师点评的孩子,悄然不敢言语。

好久,萧天才从纸上勉强移开目光,哂笑道:“父亲这也是书法吗?简直可以用作杀人的利器了,您抄写佛经,一定别用草书,会吓着娘亲的。”

“怎么?”萧诚惨然,“我的字真这样不好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