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出师不利
我从随身的大包里掏出了自带的hello kitty的小毛毯盖上膝盖的时候，唐总监奇奇怪怪地看了我一眼。
当我接着从包里掏出了hello kitty的航空充气枕，面红耳赤吹满了气舒舒服服放在脑后的时候，唐总监又奇奇怪怪地看了我一眼。
而我从包里掏出粉红色hello kitty的耳机挂在脖子上时，唐总监低头微微笑了笑。
最后我从包里又掏出了粉红色的hello kitty的眼罩，唐总监没控制住笑抽了一抽。
唐总对hello kitty的反应居然这么大，我愣了愣，稍微解释了一下：“念书的时候特别喜欢hello kitty，那时候买的。”
“你的包……”
“啊？”我低头看了眼被我暂时扔在脚边的包，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啊，就普通一包啊。
“跟机器猫的口袋似的，真能装。”唐总监揶揄道，“这小毯子小枕头小耳机的，居然塞了这么多，坐趟飞机带这么多东西跟搬家似的。”
我尴尬地解释道：“以前念书的时候，飞一趟美国要十几二十个小时，太辛苦。后来就买了些可以让自己在飞机上比较舒服的东西，这样坐飞机的时候就不那么难受了。唐总你需要试试么，这个枕头挺舒服的，可以缓解颈椎不适。”
“不用，不用，你自己用吧。”唐总监看着我粉红色的枕头一脸的一言难尽。
我又在自己的职场经验中默默地记下了一条：收起那些风格幼稚的东西，它们只会给你附加上一条幼稚的标签。
我尴尬地戴上了粉红色的眼罩耳机，默默跟唐总监知会了声：“唐总，我睡一会儿哈，最近有些累。”
“睡吧，飞机着陆了我叫你。”唐总监不知从哪儿抽了本书开始翻看，头也不抬地应了我声。
我有个不知道能不能算优点的怪癖，适应能力特别强，在哪都能睡得着，甭管多嘈杂的幻境，只要给我一个枕头，倒头就能睡着。
不知何时，唐总监轻轻拍着我的肩在叫我：“小暖，小暖。”
我一时惊醒，睁开眼却是一片黑暗。
待静下来，才回过神来，自己戴着眼罩呢。
我扯下hello kitty的眼罩，应上唐总监的目光，十分地不好意思：“唐总监，到了么？”
“嗯，准备下飞机吧。”
周围的乘客都已三三两两地拿了随身行李开始往外走，机舱内越来越空，我挺不好意思，胡乱地把身上披披挂挂的各种粉红色东西塞进手提包里，一手拎起包就跟着唐总监往外走，此时此刻着实有些嫌弃自己出差还带这么多幼稚玩意儿。
唐总监已迈开大步走在前面，我打起了精神，一个小碎步快速跟了上去，此行还有两场硬仗要打，即使此趟只是作为跟班的我，也必须全力以赴。
唐总监做事，跟他同僚了半年，我已相当熟悉他的风格：快、稳，绝不拖泥带水，绝不磨磨唧唧。
两小时后，我们就已经极有效率地坐在了客户公司的会客室里。
新加坡的这家客户是行业内顶尖的热水器生产厂商troy，旗下成功打造了好几个国际畅销的热水器品牌，其橡胶零部件的采购订单，过去三年一直都是放给我们公司的。
这家客户是汪总在的时候，一手开发的客户，一直关系都不错，今天接待我们的是他们公司采购部门的总监，一位新加坡籍的华人。
在例行公事地向他们公司通报了下最近的橡胶零部件的计划生产状况后，唐总监单刀直入地跟他们谈起了关于新一年橡胶零部件的订单合同。
“等这最后一批货交付，发了海关，我们今年的合作就圆满的告于段落了，我想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两家公司的合作应该是非常愉快的，troy公司的热水器在消费者的心中一贯都是品质的保证，而我们公司在给troy公司供
应橡胶零部件这三年，从未出现过一次质量事故，每笔订单都是如期按质按量交付，用句中国的古话说就是‘疾风知劲草’。此次我代表公司前来，一来是交流下工作，二来想代表公司谈谈新一年度订单的事情。”
“我们公司对于产品质量的要求和把控一直都是非常的严格，贵公司若不能保持稳定的质量供应，想必也不能连续三年都安稳地拿下订单。”他们的采购总监笑眯眯地接下话头，却闭口不提续单的事情，“不过跟贵公司的合作，的确省心。”
“满意就好，那么冒昧地问一句，新一年度的订单，还是如往年一样直接续签么？”
“贵司也知道，我们公司的采购系统里，同一类型的产品会有多家供应商的投标报价，虽然往年都是由贵司直接续签，可今年，boss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们是不是直接续签。也许会像其他产品一样竞标报价再择优而选，也许会像往年一样跟贵司直接续签。”
面对对方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不禁替唐总监捏了把汗，正所谓不肯定的答复其实就是委婉的拒绝。
“竞标报价，择优而选，一贯都是新项目开启的正常流程。troy公司就算会选择重新竞标去决定一款老产品新一年的订单交给谁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唐总监毫不在意地轻轻一笑，“只是价格在前，质量在后。便宜无好货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同样的产品，更优惠的价格，是否能意味着稳定的质量，谁也不能拍胸脯打保证。我相信，没有什么比一个靠谱的老伙伴更让人放心的了。”
看对方采购总监默不作声，唐总监又继续劝谏起来：“troy公司一贯最注重的是质量，希望贵公司的老总可以好好考虑下，直接如往年一样，放心地把订单签给我们做。我们的实力，不需要竞标书华丽的粉饰，三年合作下来，想必贵公司已经很清楚。就算是重新报价竞标，我相信我们公司也一定是troy公司最佳的选择。”
“我欣赏您的自信。”对方依旧不动声色地操满口带着一点福建口音的普通话打着太极，“老总回来以后，我会如实把情况汇报上去，续签也好，竞标也罢，有什么消息，我都会第一时间给你们发邮件。我本人是很希望能跟贵公司继续合作，磨合了三年了，大家都省心。”
“好的，那就麻烦了。您也知道，我们是家纯粹的进出口贸易公司，贵公司领导早些下决定，我们也好早些跟代工的工厂做衔接。”唐总监居然站了起来，关起电脑，与对方握手告别，“时间也不早了，就不打扰了，这两天我们都下榻在莱佛士酒店，有事情您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我慌忙也拎起东西，随着唐总监一起握手道别。
直到一起走出了troy公司的大门，我才敢把心中的疑惑试探性地问了问：“唐总监，我还以为，我们会在troy公司谈很久呢，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按照平时拜访客户的惯例，不是应该谈到晚饭的点，顺便邀个饭，攒个局啥的，联络下感情么？”
“该做的已经做了，该说的也已经说了，无用功又何必浪费时间做。”
“可我们在新加坡的时间有整整两天……不跟troy公司再争取下，多联络联络感情，似乎也没有别的正事做啊。唐总监，你不觉得，这次他们公司的态度，不是特别友善。这次出差拜访，让我有种感觉，这个订单，他们不一定会继续交给我们做。”
“嗯。”
“所以我才觉得，既然都已经过来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更努力地去争取下，也许会有所转机呢？”我小心翼翼地跟寡言的唐总监提出了自己的一点看法。
“你觉得这单子，临时抱个佛脚，就靠我们这趟来搞下外交，就能拿的下来？”
“起码努力过，就算拿不下来单子，也不遗憾了。正所谓尽人事、知天命。尽力就好，不是么？”
“天真。”唐总监停下脚步，一手插进口袋，看了我一眼，“你觉得今年为何
troy公司不再跟我们续单？”
“肯定不会是因为质量问题，因为质量上过去我们一直把控的很好。也不会是关系问题，虽然汪总离职了，但是并没有听说过我们的员工得罪过这家公司，一直都有积极维护客户关系。既然不太可能是内部的问题，那问题就极有可能出在公司以外。今天他们明示暗示地提及了好几次可能会重新投标竞价，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因为有新的公司加入竞争，比我们下手快，想要抢单？”
唐总监没有回话，只是面带赞许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有公司要抢单？可那又会是谁呢？如果真要跟别家公司竞争，那不是更应该立马临时抱佛脚，全力以赴搞一下外交么？所谓知己知彼，如果有机会可以了解竞争对手的实力，又或者可以套到对方的竞标价，不都对续签订单更为有利一些？”我斗胆向唐总把自己的看法说完。
“不错，知己知彼。这次如果走竞标流程，肯定不管怎么我们做标书，竞争对手都会恰到好处地比我们略低。”
“所以竞争对手会是谁呢？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底价？”
“自己人。”
“唐总监，你是指，汪总？”
“嗯。”
“汪总跳槽了？”我有些惊讶。
“准确说，是单干了。”
“如果是汪总单干了，那也就说的通了。这两单订单本就是汪总一手开发的，三年来都是他们组在跟，这两家公司跟汪总的关系自然是没话说。而且汪总离职的时间不早不晚，恰恰比这两单订单的合约到期时间早上那么两个月。一来有足够的时间去成立新的公司做准备工作，二来提前了那么久，跟老东家之间的面子也不会太难堪，真是考虑的面面俱到。如果汪总跟我们同时去竞标订单，就关系而言，troy公司把我们的竞标价格透露给汪总的可能性就极大。所以就像你说的，无论我们如何做标书，竞争对手恐怕都会恰到好处地比我们略低。而质量上，troy公司根本就不会担心，因为我们也好，汪总也罢，都是贸易公司，师出同门，我们有的代工工厂的资源，汪总一样有。所以一样的质量，更低的报价，troy公司才是最大的受益者，既得了利益，又卖了老朋友一个大人情。”我恍然大悟，又十分不解，“可是唐总监你又是如何知道这次我们的竞争对手会是汪总，确定汪总单干了呢？”
“如果一单订单要跑单，可能是意外，而两单订单同时出现跑单的状况，而且出现在同一组，就绝不可能是巧合了。”唐总微微一笑，“至于为什么确定汪总单干了，因为我拜托相关部门的朋友，查了下汪总及其家属名下有没有注册公司，果然在其离职后，立刻注册了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所以这两单订单背后的匿名竞争者，必然就是汪总自己的新公司。”
果然唐总监事先就有所准备。
我突然就很有些沮丧，原来唐总监一切都早已了然于胸，也就意味着这趟差就像他所说的，做什么都只是无用功，又何必浪费时间：“那唐总监，我们这次出差岂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无论怎样努力，都不可能成功挽回订单啊。”
“谁说没有意义？”
“难道您有办法？”我眼睛一亮，既然唐总监早已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却依然百忙之中安排了这次的出差计划，未必没有想好破解的法子。
“姑且可以一试。”
狮城的日光洒在唐总监的干净利落的白衬衫上，衬着轮廓分明的脸庞，由衷的显得好看。仿佛戏台子上弃文从武的书生，一身布衣一把折扇，潇潇洒洒地上战场。
我亦热血沸腾，磨拳擦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