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诛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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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既来之 二

    “既然,六姑娘来了,那便一起吧!想来,大家伙应是要等急了,总不好迟迟不见人,让大家干坐着。”从头至尾不曾开口的乌云沁珥却是突然柔声说道,“母亲觉着呢?”

    闻言,苏挽心下一跳,乌云夫人这话听着倒像是与陆氏不睦,最起码不会相助于陆氏,但不免人心难测。

    “也是,就别进屋了。”说着示意大陈嬷嬷去挑了帘子,一行人缓缓出了门。小林氏瞥了眼立在门房口的宋苏妙主仆,眉眼一挑,“六丫头,这日头已渐西沉,晨昏定省今儿便省了,正堂那边人可是已经齐整了。”

    宋苏妙心中暗恨,定是这小八在小林氏面前说了那些个不知好歹的话惹得自个被厌弃了,言语间委屈之色尽是,藏也不藏,“望祖母安康,都是孙女的不是。”

    小林氏暗暗思量,看来这陆氏也不是顶聪慧的,瞧瞧,原本还算机灵的小丫头如今成什么样子了!好好一件事就这么给办砸了,真真是委屈了她的清沐孙儿了!

    小林氏眉眼微动,冯妈妈素来会看眼色,“两位世子爷今日可是主角儿,万不可因为那些个小事给拖延,老太太说呢?”

    “倒是这个理,都别杵着了,赶紧着走吧!”

    小林氏一发话,大伙儿倒也没再耽误,一路向着正堂过去。只宋苏妙那毫不遮掩的眼刀子不时往苏挽身上射过来。

    苏挽目不斜视,眸光幽幽,这小林氏可真是心急,宋苏妙却也是个蠢的,这般明显地下她脸子,不住往大房这边添柴加火,竟是直撞人家下怀。

    正堂两侧耳房,众人早已等候多时,忽闻下人通禀,即起出迎,女眷们以陆氏为首从西耳房莲步而出,宋家两位老爷领着众子疾步出了东耳房。顷刻间,偌大的正堂上便集齐了二三十号人,自然也是包括了随侍的丫头婆子及小厮。

    “给老太太请安!”这阵仗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总归在苏挽那前半生里是不常见的。

    小林氏见到了这满堂的儿孙,心中不免自得,“行了!今儿是个好日子,大家莫讲那些个虚礼,家宴么总得亲切些才好!且入席吧!”

    “是,谨遵母亲训示。”宋世康请了安,“入座开席!”

    苏挽进得屋来,便见左右各开一席,中间一浅浮镂刻嵌以珐琅、翡翠的六扇围屏隔断,欲断不断,从容雅致。

    众人闻言轻车熟路地各入其位,苏挽见势自知,古时三岁不同席,从容跟着宁安入了右席。因着宁安的特殊身份,紧随着宋世康,坐在了其右下首,而现任大理寺少卿的宋世平则安坐在了长兄的左下首。苏挽的位置倒是讨了个巧,甫一抬首,便与宋世平身侧的宋苏扬那俊雅的浅笑撞了个满心满眼。撇开眼,透过屏风那镂空的繁杂图案,隐隐瞧到了小林氏带着一干女眷入了座,只小林氏右侧与兰尔雅之间还空出了一个位置,想来,那该是留给名义上尚未寻回的九儿宋苏婳的。

    寝不语,食不言。两边在丫头婆子的侍奉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是残羹冷炙了。撤下饭桌,退回东西耳房,换上香茗,众人这才打开话匣子。

    “世子,你这回能平安回来,多得亏了圣上!你可不知,我们几兄弟那是提心吊胆啊!”

    这说话的正是陆姨娘庶出的五哥儿宋苏挧,人倒是长得颇为周正,比那普通人家十二岁的少年要高出不少,那眉眼与宋苏妙还有三分相似,想来是随了陆家。

    “多谢几位兄长挂念,皇舅爷爷说了,小八这是投了他的性子,有他这皇舅爷爷在,看哪路小鬼能与这天之子抢人!”苏挽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皇、皇舅爷爷?”宋苏挧一惊,“之前圣上与八弟不是甚少往来,到底是亲侄孙儿,就几日的功夫便这般亲昵了……”

    “挧儿!”宋世康蓦地打断,语气微冷,“天子的心思是你能妄自揣测的?”

    宋苏挧一惊,忙忙跪下,“是儿子糊涂了,请父亲息怒。”

    “大哥,挧儿也不过是无心之言,毕竟自打郡主嫂子嫁入侯府后,圣上便对侯府一反常态,虽说恩宠不断却不再那般亲近,再者,双生子出世至今,于陛下也未曾召见过……”宋世平一脸惶恐,说出的话却是耐人寻味,“挧儿也是无心之过,还望大哥不要怪罪。”

    宋世平的话宋世康怎么不明白,当初那些个传言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本以为是以讹传讹,可是,六年前的那幕他想忘也不能忘!

    苏挽初来乍到,想着那日与锦帝的相处确实也透着股怪异,难道其中还有些不为人所知的隐秘。

    “二弟,有些话当不当说,你一掌管通国法理的大理寺少卿心中自是有杆秤,为兄不好置喙。”宋世康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绷紧,“挧儿,今儿且饶你一回,下不为例。”

    “多谢父亲。”宋苏挧出师不利,惶惶恐恐得回到了自个的座上。

    宁安瞧着,一言未发,看来有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是该捯饬捯饬了。

    “舅姑父,二舅舅,宁安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自古外戚还是得避讳些!”宁安虽是这般问着,却是自顾自的继续叹道,“但外戚外戚它还是皇亲国戚不是?”

    宋世康两兄弟闻言俱是一怔,宋苏挧却是面色有些难看。

    “八弟平安归来,伯父与父亲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圣上既然与八弟如此亲近,倒也是我宋氏一族的福气不是?”宋苏扬温润的话语让人不自禁觉如沐春风。

    “清沐说的是,倒是为父多虑了。”

    “舅姑父,小八今儿马不停蹄,如今,这天色也不早了,您看?”

    “也是,小八毕竟大病初愈,不能太过劳累,否则,圣上那也不好交代,我等这就去向老太太告安。”

    话分两头,多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别提这老老少少一室的女人了。

    “可言、可言!六姑娘这小字可是大嫂问侯爷亲求,所谓妙语连珠、妙不可言,可如今,这六姑娘倒是个伶牙俐齿的,真真是丁点也没把我这叔母放在眼里。”

    乌云沁珥作为准族长,那话语可是丝毫不留情面,陆氏心中暗恨,想她陆家曾祖一朝大司马,五十载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死后荣享太庙,祖父尚书郎,父亲工部侍郎,名门望族,哪曾想自己在这侯府受尽屈辱,还得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如今自己的宝贝幼女还要受如此欺辱。

    “六姑娘再不成器,那也是侯爷嫡亲的女儿,老太太还在此,怎么的都轮不到二婶子来训斥不是!”

    “大嫂这般说来,倒是妹妹我的不是了,其实吧,妹妹我是替嫂子你着急,瞧瞧这大姑娘,同是大嫂你生养,怎就……”

    “哼!我宋苏妙再不济与你何干?我上有父有母,自是比不上那荒野蛮子教养出来的!”宋苏妙的痛脚一被踩到,慌不择言,反唇相讥,却是让众人变了颜色,一旁的宋苏娆脸色微微有着蕴怒。

    “可言,闭嘴!祖母,叔母,可言尚且年幼,母亲素日琐事繁多,俱是常笑这位长姐未曾教养好幼妹,常笑在这里替她请罪!”宋苏嫣抢先一步在陆氏之前开口,总归是要有人出来收场,最合适的莫若她自己了!

    “常笑工德仪容俱是你们这辈子女中的典范,前些时候平亲王侧妃还说起禹王虽已开府,正妃之位却是一直悬置,常笑是个有福的。”小林氏正眼笑道。

    “多谢祖母体恤,常笑回去必定好好教养幼妹。”

    “大姑娘倒是通透,以后可要好好提携提携家中姊妹们。”乌云沁珥话是此般说来,眸光却是若有似无地瞥着宋苏妙,“他日,若是小九儿平安回了府,说不准也是没有大姑娘这般的福分。”

    “叔母说的是,那也得看九妹有没有命回府了!”

    “六姑娘!你这是在咒本郡主的女儿么?”兰尔雅再好的性子也对宋苏妙生了厌弃之心。

    “住口!”

    苏挽等人刚至耳房口便停了这些个浑话,宋世康瞬间沉了脸,挑了帘子,怒气直冲着宋苏妙。

    “可言,看来平日里是为父太过纵容你了!”

    “父亲!”

    “侯爷!”陆氏暗叹一声,“都是妾身的不是,所谓祸从口出,女子不得妄言,从今儿起可言禁足三月,罚抄《女则》百遍!”

    “母亲!”宋苏妙还未回神便被陆氏自请责罚的举动给惊呆了,“母亲,母亲,女儿何错之有?你为何要这般对待女儿?”

    “可言!”宋苏嫣了无声息地喝止,看来六妹这些年来确实被骄纵过了头,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没个数。

    宋苏妙看了一眼端庄的长姐,猛地拂掉了宋苏嫣拉着她臂弯的纤纤玉手,“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会被父亲、母亲厌弃!”

    瞬间,宋苏嫣温和秀丽的脸庞亦是布满了惊诧之色。

    “父亲,想来大夫人对六姐太过严苛了,不过几句家常罢了!”苏挽向前一步,“祖母、母亲,婠婠向来也是个顽皮的性子,尤记得在元和,她还不顾母亲阻拦,硬是养了只鸳鸯猫儿,那话语可是比今儿的六姐要乖张多了,母亲不也是一笑而过,婠婠是个可人心的,在哪都是福星。”

    兰尔雅有些莫名地望着苏挽,“挽挽的意思是……”

    “六姐莫怪,想来父亲和大夫人并非真心责罚。”

    宋苏妙不解地盯了盯苏挽,她怎会如此好心?不过提起那鸳鸯猫儿,宋苏妙倒是有些晃神,那猫儿是元和府丞的夫人带来的,本是她先看上的,却不想让小九儿给抢了先,说来,倒也该谢谢那鸳鸯猫儿,不然,她哪那么容易就上了小九儿的车,还把她给推进了乱军之中!令随在车旁骑着小马驹的八儿回过神时已然是来不及了……不过,那猫儿倒真是可惜了!

    想到这儿,宋苏妙瞅了瞅了苏挽,瞬间觉得自己其实才是那个赢家,缓步而出,柔柔弱弱地跪倒在宋世康跟前,“父亲,都是女儿口无遮拦,请父亲看在母亲已然惩罚女儿的份上,饶过女儿这一回吧!”,宋苏妙原本乖张的小脸垂然欲泣,“母亲,长姐!”

    “好了好了,今儿就到此为止吧!”小林氏有些遗憾,“可言该罚还是要罚,不过看在尚且年幼,又这般认错的份上,就减半吧,康儿觉得如何?”

    “全凭母亲做主。”

    “可言多谢祖母!多谢父亲!”

    兰尔宁安噙着笑,“好了,今儿这么个大喜日子,皆大欢喜多好!”

    “倒让宁安看了笑话!”小林氏嗤笑道。

    “笑话?这天色已晚,宁安就随着大伙儿过来跟外祖母辞行,哪来的笑话可看。外祖母,这可不是其乐融融么!”

    “就你嘴甜!”小林氏面上堆满宠溺,“好好好,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府吧,不然宁儿估计就要回娘家来讨人了!”

    瞅着大伙儿高兴了,众人亦是缓缓告安。

    陆氏心中却是愤愤,她一生精明,怎就生养了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儿!回过味来又莫名觉着有些不安,今儿这二房处处挑拨,明显是想让她大房内乱,幸而她还有个争气的女儿……

    宁安辞别时,对着苏挽忍不住打趣,“挽挽,想不到才一顿饭的工夫,你便准备着给自己报仇了啊,连雅姑姑都是一脸不解,怎就好端端地提到了那只让你们几个闹得不甚愉快的鸳鸯猫儿了!”

    苏挽嘴角微翘,“这不是有人自己着急了么!再者,也要多谢表哥的消息灵通,巨无不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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