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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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二节

    tue jul 28 20:18:17 cst 2015

    我这一虚张声势,可把姥姥给惊着了,她吓得脸色都变了,急忙制止我道:“嗨呀,我的宝贝外孙儿,咱不惹祸,咱不违法犯罪!咱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呆着。”

    小姨按住了我的肩膀,她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人膀大腰圆的,长得像狗熊,现在他是民兵连长,活得比任何人都滋润,摔跤全大队第一,二队社员孙大楞号称是大力士,都不是他的对手。”接着,她幽然叹道:“唉,你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蚍蜉撼树谈何易,人家一拳头就能把你揍扁,你啥时候能长成个男子汉哪。”

    我不屑地耸耸肩:“不愁,有骨头不愁肉,我根红苗正,早晚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哪天,让玻璃花和孙大楞打一仗呗,看他们俩谁最厉害。等他们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了,我再上去趁机收拾他!这个叫做游击战的避实击虚的战略战术。”

    我的脑子装满了各种古怪的想法,我的思维是跳跃式的,经常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想入非非,就是喜欢白日做梦。这也是造成我心智不专、学习不好的原因之一。

    “三外甥你说梦话呢?不过,让这两条地头蛇互掐,两败俱伤倒也不失是一件好事儿。”小舅说完,就出去了。我没有问他干嘛去,他这个年龄段与我还是有心理距离的。

    玻璃花?孙大楞!从这绰号上琢磨就很有意思,我兴趣浓厚地问小姨这两人的来历。

    小姨告诉我:玻璃花的外号来自于他一只眼睛,小时候淘气让马蹄子给踢的。他是大队书记赵金贵的外甥,名字叫刘胜利,现在是民兵连长,依仗他舅舅的势力,欺压良善横行乡里无恶不作,那个孙大楞则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个没人敢惹的屯大爷,相比之下,孙大楞还好一些不欺负老实人,不过,他们都三十来岁了,都有老婆孩子了。

    我听了直吐舌头,三十岁啊,是我岁数的两倍,跟我差一个年龄段还多,我大哥才将近二十呀,年龄有时候就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姥姥家是一间半的矮趴趴的旧土坯房,狭**仄,很简朴,连收音机都没有,只有墙上挂着的有线广播,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播送完了之后,我们就干坐着。我是个闲不住的不甘寂寞的人,就央求姥姥讲闲话。闲话就是故事,我知道,姥姥肚子里的闲话能装一大卡车。

    “唉,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说来话长啊。”姥姥提起往事,总会唉声叹气,然后她就作痴痴遐想状,好像是肚子里有一团乱麻需要捋顺头绪。

    “咋个说来话长?姥姥,说来我听听,咱们骨肉亲人之间没有秘密,姥姥,您老人家渴不渴饿不饿?您老人家要不要痛说革命家史呢?咱还是来个忆苦思甜吧,别急,面包和牛奶都会有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共产主义一定会实现的。”我搂住了姥姥的脖子,和她脸对脸地顶鼻尖,做乖巧的亲昵状。我的爷爷奶奶早就死了,祖父母辈分人中,就这一个姥姥,隔辈人就是亲。

    “得了,别缠着我,我三外孙儿这小嘴儿是甜,最会来事儿,精灵古怪的,对了,你没偷吃你妈给姥姥买的白糖吧?唉。”姥姥赞许完我,又叹息一声,眯缝起因流泪太多而视物朦胧模糊的双眼,沉醉在刻骨铭心的往事之中。

    姥姥长着一双杏核眼,跟我妈的一样,年轻时候都是美人,小姨却是美人中的美人,而我却脸色苍白,小眼睛高额头尖下巴,委实是骂人话说的猴头八相,这让我非常羡慕乃至于嫉妒她们。小舅浓眉大眼,身材匀称壮实,也是一表人才,可惜了,只念到小学三年级,就被人给欺负回家了,过早地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挣工分养家糊口。

    “从哪儿讲起?对了,你碰见那老头叫啥武大郎?那是人们给他起的外号,他真名叫吴德才,家里排行老大,清政府倒台子时候闯关东,他自己一个人从关里跑出来的,一直给咱家耪青。只因为长得丑,人又老实窝囊,人们才给他起了个难听的外号。叫来叫去的,他也认了。”

    姥姥说到这儿,戛然而止,他问我小姨窗户关严实了没有,其实,现在秋分已过,晚上外面凉意袭袭,日落时分,窗户早就关上了。

    “没人偷听啊,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不过,咱说话唠嗑还是尽量别涉及政治,现在形势很严呢。”小姨还是不自觉地警惕望了望外面,一脸无奈的神色。

    “政治形势跟咱风马牛不相及,陈胜吴广起义距离这儿也是十万八千里。”我流里流气地捏了个响指,还用火燎燎的眼神盯着小姨看。

    小姨被我盯着不好意思了,她微微红了脸,用一根柔荑似的食指兜了一下我的尖削的下巴颏。

    我幸福得有点儿眩晕了,抓住小姨的手,含在嘴里就咬了一口。

    小姨疼得哎吆一声,她抽出手,给了我轻轻的一个小嘴巴:“狂犬病毒,我得洗洗去。”

    姥姥见此,咯咯笑着,嗔骂道:“这姨娘外甥的,没大没小,属小疯狗啊,见面就咬仗。郭宏飞,你给我老实点儿的,你不想听我的闲话了?”

    “听听,听啊,我的亲姥姥。闲言少叙,书归正文,对了,耪青?是啥意思呢?是不是拎着锄头铲地?”我整理一下头型,正襟危坐,按照自己的理解,问姥姥。

    “对喽,吴老大是咱家的长工,喂马铲地割地打场啥都干,干庄稼活儿不太利落,可他实诚得像一块石头蛋子,从来不会偷奸使滑。”

    “咱家剥削人家了没有?比如借高利贷什么的,如果借了,当时是几分利?”我突然就想起了那道令我头疼的算术题。

    “唉,傻孩子,旧社会的事儿,有很多根本就不是书本上讲的那样,等你长大了有了见识,慢慢自己就搞明白了。”

    听我爸爸和妈妈晚上唠嗑说,我姥爷对八路军工作队搞土改霸占他家的房子没收他家的田产恨得要死,抗美援朝时期,台湾的蒋总统嚷嚷着要反攻大陆,我姥爷不知道在哪里听说此事了,高兴得睡不着觉,就盘算着哪一天国军打回来之后应该如何如何,孰料,我姥爷和姥姥的小声嘀咕却被窗外埋伏的基干民兵给听去了,第二天早晨县武装部来了几个挎枪的人,用麻绳子就把他们俩捆了。没几天,我姥爷作为贼心不死反攻倒算的典型阶级敌人就吃了枪子儿,是我姥姥的大肚子使她免于一死,可是从那以后,她也被戴帽管制,被剥夺了政治权利,还受了不少气,挨了不少欺负。

    “姥姥,您老怕阶级斗争吗?”我腆着脸皮,明知故问。

    “怕,非常的怕,一提起阶级斗争,我就心惊胆战。”姥姥说着,果然,神态有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