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相思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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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囚困忘情湖

    我首先怀疑的就是桀骜。



    若没有他一番细水长流的筹备,以及那一环扣一环的坑,还有净梵殿上的推波助澜,我哪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慕辰哭得太过伤心,伏在我身上嘤嘤嘤的,让我这残躯深感负担,也让我思想负担不轻,总觉得他们还有抱在怀中没有端出来的屎盆子要继续往我头上扣。



    好在柳陌贴心终于是看不下去,执意将她抱走,才给了我一丝活路。



    这厢我这才松了口气,那厢又马不停蹄的上来两个宫婢,一左一右,先是往我手腕上套了个银色的小铃铛,然后又往我脚踝处套了个同样的小铃铛。



    我瞧不见铃铛的模样,好在我是个很有见识的神君,不见此物也说得出它的名字——湖心锁。



    顾名思义,就是忘情湖里的锁。



    何谓忘情湖的锁?



    那还得先从忘情湖说起。



    以前我说过,我曾在忘情湖这里吃过大亏。



    说大亏那是我给虚铆留面子,如果真正追究起来,那顶多就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亏,不值一提。



    提到这个又得回到湖心锁的身上。



    因为有了湖心锁,这忘情湖才能恢复本身,再度变回那座没有城墙不需护卫看守也不用担心囚徒会逃脱的天然牢笼。



    如果要说尽中间过往,此事还得从从一位上古神女的爱恨情仇说起。



    这位神女就是大地之母——伽辛。



    她虽被称为大地之母,其实没有多少真才实学,神力一般,天赋平平,一看就不是能委以重任的料,可谁让她命好,有一位被众神敬仰的父神弟弟呢。



    在拟定尊号,封赏之初,父神心有所虑,不是害怕他的姐姐名不副实毁了他的英明,而是恐其姐姐真就以为自己如何了得而做出什么极端之事害了自己还不自知。



    思来想去,决定给她一个“百花神女”的虚名,还没轮到伽辛不乐意,东山众神倒先跟父神过不去了。他们皆认为伽辛乃父神唯一的姐姐,品阶尊号实在不宜太低。“百花神女”不明就里的糊涂闲散神者听了,兴许会生出此乃众花神之首的错觉,其实不然。因她本相与花界无关,又无具体形态之物,熟识品阶的神者一眼就能瞧出这“百花神女”还不及牡丹神女来得尊贵。从神职来分,牡丹神女仅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之神,比神君低了一个等级,勉强算个二等神女。



    依照这个结论,父神的亲姐姐是一个比二等神女还要低半个品阶的神女,这——神族的面子何在?



    为此,众神跪于正殿,死活不答应。



    父神无奈,只得依了众神,让伽辛承了大地之母的神号。



    没承袭神号之前,伽辛长住东山大殿,现在有了品阶,自然不能再留下,须回到自己的领地——仓来山。



    临行前,父神总觉得心神不宁,怎么也放心不下。



    送了这个姐姐一程又一程,终于送到了东山的山脚,伽辛再也忍不住了,抱怨道:“沧辛,你若再送就到仓来山了。”



    父神抬头一看,知道自己不能再送,便从怀中掏出一串银色的铃铛交与自己的姐姐:“伽辛,你修为不够,我难免不替你担忧。这些铃铛赠你,必要时它们可护你周全。”



    伽辛捻着铃铛,眯着眼道:“看起来普通得很。”



    “你千万别小瞧它们,若你遇到危险,只要将它们别在对方身上,无论神力如何,都将动弹不得。”



    “真有如此神奇吗?”



    伽辛说完就将铃铛挂在了父神的腰间,却不见父神有任何不同,遂生了疑惑干巴巴的笑道:“难道这铃铛对你无效。”



    父神好笑的取下铃铛,再次交与伽辛,贴心道:“但凡神器都须与术相结合才能发挥作用,我现就将术告诉你,你回到仓来山后一定要勤加练习,方能在必要之时拿来御敌保命。”



    伽辛这才高高兴兴的接下,与父神又说了些体己话,就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到了仓来山,少了父神的管束,伽辛度过了她最惬意的三千万年。直到有一日,仓来山闯入一只白狐,被伽辛偶然捕获。



    伽辛中意这畜生生得漂亮,便带回自己的神殿,将其日日带在身边,细心呵护着。



    又过了一千万年,这白狐也不知是吸食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竟修得一副好皮囊,幻化成一绝世俏郎君,又生了一张甜言蜜语的嘴,不过三五日功夫就将伽辛迷得晕头转向。



    也怪父神将伽辛保护得太好,让她不曾尝过情爱,失了心后很快又失了身,与那白狐日日耳鬓厮磨,夜夜缠绵悱恻,又过半月,伽辛便有了身孕。



    伽辛大喜,准备挺着肚子带上白狐一道回东山大殿让父神见见自己的夫君与未出世的孩儿,顺便再求父神恩赐白狐一个尊号,抬抬品阶,让孩子日后能够有个好的出身。



    也是不凑巧,出发那日伽辛突然身体不适,腹痛难忍,以为是临盆之兆,便又打道回府,将前往东山大殿的事因此而搁浅。



    此次伽辛的不适来得突然去得更快,白狐却上了心,生怕发生闪失,还是从寝殿搬出在偏殿搭了个临时窝凑合着。伽辛自不愿与夫君分离,死活不依,好在白狐心细,日日夜里总是将伽辛哄睡后才悄声离开寝殿回到偏殿,第二日在伽辛即将醒来之时便再回寝殿,如此伽辛倒也无话可说。



    等到伽辛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后,白狐伺候伽辛的功夫不减,手脚愈发的殷勤,俩夫妻也就愈发的恩爱起来。



    某夜突然暴雨侵袭,电闪雷鸣,吵得伽辛半夜惊醒,也不知是犯了什么迷糊,烛火都不撑一支就独身抹黑来到偏殿,本想看看白狐就走。不想,一到门口便听里面男欢女爱,喘息不断,气得她一脚踹了门,进去便看到一宫婢正一丝不挂的坐在同样一丝不挂的白狐身上放肆摇摆。俩人一见伽辛,先是一愣,然后赶紧从床上滚下来哭着求伽辛原谅。



    伽辛哪里能受得住这口气,稍加拷问,才知白狐根本就是个不省事的主,自他成形那日起便没闲着,整个宫殿内所有婢女不但全被他宠幸了一遍,凡积极主动功夫了得的,他都留下来给她们封了品阶。今夜这婢女,依照白狐的话来说就是小妾。听着这般内情,伽辛再也忍不住了,痛骂一番后扬言要让父神给他们一个干净。白狐心生后怕,趁伽辛不防备痛下杀手,情急之下伽辛抛出铃铛,镇住白狐与宫婢,才保下了性命。



    父神赶到时,她腹中之子还是流了,伽辛悲愤交加,日哭夜哭从不停歇的哭了一千万年,最后哭出一汪湖水。更奇怪的是这湖水既不会随着温度变化而蒸发,也不会渗入地下有所消减,更令人称奇的是这水非一般湖水,不但不能喝,凡有腐蚀功效。



    众神皆惊,只道这大地之母伽辛是四界第一痴情神女,可惜碰上了薄情郎君。唯有父神不语,因为他心里明白:湖水并非伽辛哭出来的,而是她偷偷施术才成的型,湖水的腐蚀也非与生俱来,不过是伽辛偷用秘术下的诅咒。



    身为父神之姊,大地之母,只因遇人不淑,就行如此秘术发泄心中私愤,若是传了出去,真要颜面无存。好在后来,伽辛将铃铛挂在身上,施了术后,纵身一跃投了湖。



    典籍记载伽辛因情伤难愈投湖了断,但也有传言说是父神将她毙命后再偷偷放入湖中伪造的假象。不管到底是哪个版本,反正最后大地之母伽辛殁了。父神为纪念自己唯一的姐姐,将此湖命名为忘情湖,旨在希望众神不要太过执念,将铃铛取名为湖心锁,凡是始乱终弃者,皆被套上此锁,抛入忘情湖,让他们饱受噬心之痛。为防受责罚神者在投湖之后擅用神力逃脱,父神又对铃铛与湖动了一番手脚,只要上了锁被抛入此湖,父神附着的术便会自行衍生出一股锁神之力,无论被锁者品阶多高,神力多强,都难逃脱。



    久而久之,这湖也锁过无数神者,除得到恩赦外,还真不曾有神者成功挣脱,他们一旦沉入湖底,就会被湖水灼得面目全非,随着年月的累积,最后灼得连骨头都不剩。



    父神殁了以后,净梵殿舍不得这么厉害的宝贝白白浪费,便将处罚范围从单一的“始乱终弃”修改为“罪行严重者”。



    就比如今日的我,便属罪行严重者。



    “焱兮,单以你所犯之罪,灰飞烟灭都不为过,但念你乃父神唯一一滴血脉,众神网开一面,决计将你锁入忘情湖。你记住:忘情湖水干,湖心锁断,才是你自由之日。”



    虚铆骄傲的声音似从云端速降般响彻了整个净梵山,震得我的头嗡嗡作响,不等我发表一下劫后余生的感言,虚铆的大叉子举到了我视线的正上方,我的身体跟着缓缓升起,直接飞到忘情湖的上空。



    听着风声,我的身体又开始徐徐往下降,接触湖面的那刹,身体就焦灼起来,随着湖水的深入,除了痛,就只剩下身体被什么东西剥离的感觉,好像有无数只恶心的弑食虫撅起嘴巴,挥舞着它特有的獠牙,咔嚓咔嚓啃噬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我带着绝望而难以忍受的痛楚毫无理智的大声叫喊着。



    谁?谁可以来了结我?



    幽蓝幽蓝的水底,有着我无声的呼喊,却得不到任何生灵的回应,就好似当初沉入洛河深渊般,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昏死过去的,只记得再度清醒时,透过辨识湖面折射出的天空颜色,我猜测此刻正是夜幕时分。



    身体上的啃噬还在,我只是不会再痛得叫喊出来,因为我的喉咙已经在刚入湖时就叫破了。我的眼睛泡在泪水里,又因搀和了湖水的原因,总觉得有东西从眼眶里剥落了出去,看什么都很困难,却又能辨识一二。



    真是奇怪。



    我忍着剧痛,左右看了看,我竟没有沉到湖底,而是孤零零的悬在忘情湖的中层位置。



    难怪虚铆说要等到湖水干涸才放我自由,当时我还奇怪自己如何能熬到那个时候,原来是不打算将我沉入湖底,留我一口气。



    太用心了。



    “焱兮。”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被湖水灼得只听到“焱兮”二字,辨不出这两个字是谁发出来的,便少了几分兴趣,没去搭理。



    “焱兮。”



    很快一青色衣裳神君沉了下来,沉到与我同等位置时,我才看清他的脸。



    “焱兮,你这样只会加速你的灭亡。”



    我冷笑道:“桀骜神君忘了,我的灭亡全是你一手促成的。”



    桀骜难得不与我置气,也不计较我的嘲讽,四处看了看便掏出掌中剑,念术设下结界将我与他包裹其中。



    亏了他的结界,我总算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等不及让我好好享受这份难得的舒适,他飞身来到我跟前,脸上无笑,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冷漠,语气倒是难得暖心:“忘情湖的湖水乃暗术所成,它腐蚀的并非绝对意义上的痴、贪、嗔,而是你情绪中表露出来的痴、贪、嗔。换句话说,你现在之所以这么痛苦,是因为你表露了你对我、对丹雘、对神界众神的恨;对司闭、对司分、对司至、对火凤的悲;以及对……对白止又爱又恨的悔,这三种情绪恰恰就是忘情湖所要腐蚀的污浊。焱兮,你若想舒服一点,就努力压抑住这三股情绪的外泄,否则……”



    桀骜掀开我前襟的衣裳,指着我胸前血肉模糊呈腐烂之状的地方又道:“即算没有将你沉入湖底,你也会被这湖水灼得连骨头都不剩。”



    说完,桀骜便施术收了结界急着要走,他才迈开步子,万物啃噬的痛楚再次席卷全身,我痛苦的曲扭着自己的面部,我能感觉到身体每个角落都开始土崩瓦解,都有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掉落。



    如果不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我一定会不计桀骜的所作所为,苦苦哀求他:念在他曾经想致我于死地可惜又没让我死成的份上,赶紧完成心愿给我一个了断。



    “焱兮,你记住:你不懂得舍弃,就不会重生。”



    桀骜还没有走几步,临别回头一瞥,从我伤痛的眼睛里读懂了我对他的哀求,有那么一瞬,我好像看到他的眼中有东西在闪过,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留给我这句话就狠心走了。



    我笑了笑,刚出眼眶的泪水就被湖水迅猛的吞噬了,心里呻吟不断:重生,我还要重生干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