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相思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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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丹熏山

    我不再说什么,提起裙角,直接出了紫阁殿,穿过那个豁开的大口子又出了瀑布,才走几步,便觉有水花溅上肩甲,回头一看:被拉开的口子正慢慢向中间合拢,不多时,便恢复成那条天衣无缝的瀑布,笔直的飞泻而下。



    炽潍见我发着呆,折回来笑道:“神君大人可是觉得奇妙?”



    我浅浅一笑:“何止是奇妙,简直是不可思议。”



    说完,便不再驻足,准备离去,却见炽潍仍紧紧跟着,好似有继续相送的意思,心里多出一丝介怀,故作无意道:“刚刚你送我出紫阁殿,属分内之事;若此刻再送我出清风殿,这就不像是你自作主张的意思了。”



    炽潍嘿嘿一笑。



    此举非但没有冲散我对他的疑心,反让我记起他第一次见我时的小心翼翼,便又道:“初次相见时,你对我避之不及,怎么今日倒与我亲近起来?”



    炽潍眼珠子一转,托词张口就来:“炽潍对神君大人从未有过‘避之不及’,真要说来,那也只有敬仰之心。”



    我冷冷一笑,今日心情实在是糟糕透顶,无意与这油嘴滑舌的侍官继续磨牙,便不再理睬。



    从后门入清风殿,穿过长长的回廊,再拐几个弯,一路走来,没有看到清风殿的炽潍,心里有点失落。算算,这个时辰,或许是在准备晚膳,便想绕道去膳房。



    不料却被炽潍拦下。



    “神君大人,出宫之路在这边。”



    我瞟了眼这滑头小子,不耐烦道:“桀骜都不管我,你还敢挡我的道不成?”



    “不敢不敢,炽潍只是好心提醒一二。”



    “是吗?”



    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在紫阁殿时,明明还觉得这个炽潍颇有几分灵气,现回了清风殿,总觉得他横竖不是东西,一肚子坏水全喷脸上了。



    便没好气的送了个白眼给他,讥讽道:“桀骜到底在害怕什么?”



    炽潍赶紧跪下,可怜兮兮道:“神君大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求您饶了炽潍吧。”



    “你这是做什么?”我一副吃惊的模样,无比挖苦道:“才说你与我亲近了,怎么就开始生分呢?”



    “谁说不是呢?”



    炽潍果然聪明,不但听出我话里的意思,还顺着我话的意思添油加醋的打起我的脸来:“您用得着炽潍的时候,就拉着炽潍说悄悄话,现在您用不着炽潍了,就瞧不起炽潍的恭维,疑心炽潍别有用意,试问,炽潍如何还敢跟您亲近?”



    伶牙俐齿!



    可惜今日本神君实在是太过不爽,半点刺激都不愿受,直接念了个术,手指一点,这小子就两眼一瞪,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再也聒噪不起来了。



    “本神君还整不了你!”



    我恶狠狠的留下这句话后,一路跑去了膳房。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桀骜的膳房,石头堆砌的大灶,石块雕琢的案台,石头做的柜子,各种石器比比皆是,就连盛水的池子都是用一块内里掏空的大石头所代替。



    我要找的人此刻正手握石刀,围着一堆五颜六色的食材,埋头苦干着。



    “炽潍?”



    我走近几步,轻声唤道。



    那个白净侍官便抬起头,一脸的汗,咧嘴大笑:“咦,大人您何时回来的?”



    说完,放下石刀,从那堆食材里钻了出来,瞄了瞄我的身后,压低声音又问:“王也回来了吗?”



    “肉包子受了点伤,桀骜正在紫阁殿照顾它,估计你这晚膳做了也无人赏识。”



    “这样呀?”



    炽潍挠着头,有点不知所措。



    我笑了笑:“这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真的吗?”



    炽潍放下手,傻傻一笑。



    我捉摸着炽潍脑子的确不是很好使,拐弯抹角的话说了,他未必懂,干脆直白问道:“丹熏山,你可知道?”



    炽潍点点头。



    “桀骜与他们的关系如何?”



    “似乎不曾有过往来。”



    “什么叫似乎?”



    “因为炽潍没见过。”



    如果这句话换做别人说出来,我又要半信半疑了,但眼前这个白净侍官还真没什么可怀疑的,便换了个方向继续打探:“我听说,你有一个双生兄弟,也叫炽潍,现在在紫阁殿?”



    “您被骗了,炽潍与他并非双生子,他长炽潍几千万岁。”



    那个滑头果然对我有所隐瞒。



    “唉,一时大意就被他骗了。”



    我故作失落的叹了口气,怏怏道:“看来他说他乃石头修行而来,也是骗我的啰?”



    “是吗?”炽潍翻动着两只眼珠子,不是很肯定道:“他连这个都清楚?炽潍倒不知自己是何种生灵修形而来,睁开眼能记起的便是如今这模样。”



    我听了故作吃惊状:“怎么会这样?你既能修行,定是有品阶的神兽或神器,如何会不知自己的本相?再者,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修形后就忘记自己本体的。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



    一听我这话里有话的样子,炽潍果然上钩了,迫切的问道。



    我释然一笑,故作玄虚道:“今日我心情不佳,难免胡思乱想,此话我们不要再讨论了。我来是因我要回赤阑殿了,念你这几日待我好,所以才特意来这与你辞别。”



    “您是不是知道炽潍的本相?大人,您就告诉炽潍吧?就因为炽潍既不知道自己的本相,又借用了紫阁殿炽潍的样貌与名字,所以总被他们嗤笑。几次问王,王只说:炽潍就是炽潍,独一无二,不需理会旁的。炽潍虽然不聪明,但也能听王这番解释只是一句糊弄罢了。否则,两个一模一样的炽潍,如何就是‘独一无二’了?”



    这话说得真没错,独一无二这种词怎么都不应该用在炽潍身上,但依我对桀骜的了解,他断不会是那种信口开河之辈,他这么说,定是有他的意思。



    会是什么呢?



    两个一模一样的生灵,又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琢磨来琢磨去,也未琢磨出此话中的深意,又怕耽搁太久,那个炽潍醒来坏事,便不敢再多思。



    “唉……”



    我假意叹了一口气,磨磨蹭蹭道:“若要知道你的本相,想来四界之中,也只有丹熏山那位的神器能看出来。只是,你……”



    “炽潍这就跟王去请命。”



    “不可!”



    我一把拉住就要往外冲的炽潍:“你还不了解桀骜,他是决计不会放你去的。”



    “可是……”



    “看你这几日待我不错,又让我泡了个那么舒服的澡,我就带你去一趟丹熏山吧。以我的神力,我们定能速去速回,这样就不会被桀骜察觉了。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多谢神君大人怜悯。”



    炽潍一听,感动得眼泪鼻涕眼见着都要出来了,我深怕他会误事,赶紧念术拉着他走了。



    说实话,丹熏山我并未真的去过,只听司闭提起一二。



    虢山再往北二百里,就是丹熏山,山上有茂密的臭椿树和柏树,还有最珍贵的耳鼠。



    这些是司闭说的,还有司闭没说,我从别处听来的。



    丹熏山上住着一个神女,叫丹雘,其本相乃山中最稀疏平常的草本科植物丹雘,按说以她这种毫无神源的身份,修成人形成为最低等品阶的神女,都是异想天开之事。不为别的,就因她真的只是丹熏山上一棵最普通的植物,但就是这样一种绝对不可能,最后竟变成了可能。



    谁都觉得匪夷所思,谁都觉得太过蹊跷,但谁都解释不了。



    神界生出妖异之像,净梵殿向来是不能坐视不理。



    虚铆派了子墨带着了众门生与痴、贪、嗔三剑前来,一番比划,三剑对她却都无反应。



    子墨大惊,吓得屁滚尿流的跑回了净梵殿。



    虚铆一听,同样惊出一身冷汗。



    无怪他们如此,实在是若为生灵,皆不可能做到十分的纯粹,总得沾点痴、贪、嗔的污浊,方能修形成功——修形就是贪中的一种——此女这般独特,又不知她深浅,虚铆弄是几夜不眠。



    再说回丹熏山,本是一座无神认领之地,现在自己孕育出一位神女,难得各路神者又不敢对其身份有异议,净梵殿吃了那一瘪后就介入沉默与不甘心的拉锯战中,而丹雘也有着自己的个性,见不到后文,便自命丹熏山守护神女。



    此事一经传开,净梵殿一个头两个大。



    倒不是因为丹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守护神女,毕竟神界之中多一个少一个神女,都需经过净梵殿授印,方能名正言顺。丹雘虽然天赋异禀,也必须遵从以净梵殿为尊的神界法则,到了最后,她还得乖乖给虚铆磕几个头,方能完事。



    所以,虚铆真正心疼的是丹熏山上的耳鼠。



    别看神者个个皆有神力护体,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其实也会中毒中蛊,能解百毒的耳鼠自然就珍贵。



    以前丹熏山没有神者,净梵殿自然就成了它的主人,现在丹雘成了守护神女,又有品阶,净梵殿若要行事,便不能再如以前那般随心所欲,如何不难过?



    基于这些,我才会怀疑今日那只偷偷潜入清风殿的耳鼠跟丹雘脱不了干系。



    它不似是无端闯入,更像是带着目的来抓我的。



    还有那道惊雷,怎么就劈得那么不差分毫,直接将耳鼠烤得恰到火候,又那么好巧不巧的解了我的毒?



    这中间有太多巧合,我思来想去,除了找到丹雘当面问个明白外,已别无他法。



    烦躁但是丹雘与赤阑殿有点过节,我若独自前往,只怕讨不到好。眼下带着炽潍就不同了,凡是去过清风殿的神者,皆知他乃桀骜的侍官,等下见了面,只要我不亮明身份,丹雘必会认为此番上山来询事,乃清风殿的意思。



    如此,便省去许多麻烦。



    我心里打着这番如意算盘,脸上美滋滋的,得意忘了形,连嘴都合不上了。



    好在炽潍一心不能二用,他只惦记着等下要如何与丹熏山那位神女张口问出自己的本相,根本无暇注意我傻笑的模样,惹得我不禁在心里默道:炽潍呀炽潍,别怪本神君欺骗了你,本神君这也是无计可施了。你放心,只要你帮本神君将此事问明白,事后,本神君一定带你飞去昆仑山找瑶华,逼她用紫萸杖问出你的本相。



    如此一想,我好受多了,卯足劲,直接飞到了丹熏山的山顶。此刻夕阳西下,整座山显得有点落寞。



    我放眼望去,山顶之上竟无宫殿的影子,心里不免奇怪:神者居住从来都是择其领地最高位置修缮宫殿,这丹雘怎么又是一个例外?



    山顶没有,难道修在了山脚?



    我不好意思的瞟了炽潍一眼:“你可知丹雘宫殿的位置?”



    炽潍挠挠后脑勺,卖力的想了想道:“炽潍……”



    “行行行,我知道了。”



    我瞧他那辛苦费神的样子,就知自己问错了人,心急的打断他后走到山边,随手摘下一片柏树叶,念术将其变成我的眼睛,命它一路往下,察看宫殿所在之地。



    柏树叶飞走之后,我拍拍肚子,觉得有点饿。便捡了个略微平整的地方,手一挥,就变出一软榻,翻身躺上后,再指了指,又将桀骜膳房内的各式器具全移了过来,连被炽潍切了一半的食材也未落下。



    笑嘻嘻指着这些东西道:“丹熏山瞧着也不小,要找出藏在其中的宫殿,只怕得花点时间,反正你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利用这个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把晚膳做了,让我们填饱肚子再去找丹雘神女问个明白,如何?”



    说完,我还不忘冲,瞅着这些东西做目瞪口呆之状的炽潍眨眨眼,以此告诉他,我是认真的。



    炽潍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方支支吾吾道:“炽潍……也有此意。”



    我舒心一笑,斜身躺下。



    丹熏山算不得名山,自然就没有什么值得可欣赏的风景,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长白山好。



    “炽潍,你可有喜欢的生灵?”



    提及长白山,我又开始儿女长情起来,没头没脑的问道。



    炽潍抬起头,认真道:“炽潍修行尚浅,怎可滋生那等不洁之事?”



    我一听这话,吓得差点从软榻上滚下来,干咳几声后意味深长道:“儿女长情乃不洁之事,这话你总结得十分到位,难怪清风殿阴嗖嗖的跟地府一样,原来是管多了不洁之事。”



    “这怎可一概而谈?”



    炽潍这傻子竟然也听出我在讥讽桀骜,舞着锅子走到跟前,严肃的说道:“您怎能如此说清风殿?”



    我瞧着他这不乐意的脸,想着等会还有求于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便想做个解释缓解一下他的情绪,岂料,一股寒风突然从山底冲了上来,现在这个时节,怎么会有如此凛冽的寒风?



    我警觉的坐起来,刚要召唤式神查探时,脑袋嗡嗡一声响,我的柏树叶式神就随风消散了。



    “不好!”



    我大叫一声,直接飞身冲下,炽潍见之,锅碗瓢盆已是顾之不及,紧跟我而下。



    “神君大人,您怎么啦?”



    “我的式神眼睛被灭了。”



    “难道是丹雘神女?”



    不,不是丹雘,她神力虽高深莫测,但绝不会这般利索。



    “那是什么?”



    快到山脚之时,一座被冰封住的房子正闪闪发光。



    炽潍顺着我指着的方向望去,大声回答:“大人,那是丹雘神女的宫殿?”



    “什么?”我鼓着眼睛冲炽潍喝道:“你……你不是不知道她的居所吗?”



    炽潍瘪瘪嘴,委屈道:“炽潍不曾说过不知丹雘神女的居所,是神君大人突然打断炽潍的话,命炽潍不要再说的。”



    “你……”



    我深吸一口气,只当这是利用他该受的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