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相思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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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爱无声息

    酒后发疯这种癫狂之事,实非我的兴趣所在,我真正期待的是酒后吐真言。



    记得我跟余无公然闹过之后,我的小人心性又开始作祟,见余无在我面前小心谨慎,恭恭敬敬,总有些不甘,认定他这恭敬里面,虚伪的成分太多,便时常杯弓蛇影,明里暗里,多番试探。其目的就是想撬开他的嘴,听几句真话。不想,这老匹夫防范意识不是一般的强,任我旁敲侧击,他都是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虚无心境。



    让我也是无可奈何。



    好在我有司至,他灵机一动,跑到杏花神女的酒香居,拎了几坛杏花酿回来。听闻这杏花神女,相貌普通得扔在人堆里,也开不出半点仙气。再者就是那身材,许是糟粕东西,吃得太多,既高大又威猛,活生生把神女的仙姿与仪态一并丢了,当真是个难以言喻的神女。



    可世间事总不会那么直白,让你一眼望到底,它总会在恰当的时候,来个小转折。



    杏花神女的转折,在她两千万岁时生的那场大病后,本来是一口气吊着,第二日竟不治自愈,还莫名其妙的酿出绝佳好酒——杏花酿。



    此酒入喉醇厚,温暖宜人,一开封,便香飘万里。



    咳咳,这个香飘万里,与我赤阑殿地窖里摆着的香飘万里,当真只是巧合,重了个名。不过,我不是个好赖不分的神君,我得承认,她才是真的实至名归。



    她也当真是走了狗屎运,就因为这坛子酒,麻雀变凤凰,直上云霄,竟成为如瑶华那般,被神君们热烈追捧的对象之一。



    比我还得神心,害我一度抑郁到差点就憔悴而亡!



    远的不再多扯,总而言之就是:司至不喝酒,我也不知他到底图什么,竟愿亲自出马。



    他这孩子,大约是跟我呆的时间太长了,尽得我的真传,也喜欢以貌取人。平素里,能让他跟在屁股后面,搔首弄姿,推介自己的永远是那些容颜俏丽的神女;若遇到姿色平平者,他虽也是彬彬有礼,但绝对不会露出半点猥琐,以及半分兴趣,势力得很。



    所以,今日他这般违背自己良心行事,当真让我脊背发凉。



    但也幸亏有了他这个本事,三言两语,杏花神女就嗷嗷乱叫的缴械投降。



    听到俊俏情郎要借自己亲手酿的酒去办仇人,杏花神女非但不认为司至是小人行径,反特意将自己珍藏了几百万年的高浓度杏花酿,强烈塞给了他。



    我瞅着这只仍沾了湿土的坛子,总觉得有点悬。



    司闭将余无带入宴厅后,我先是请他入座,然后嘘寒问暖一番,最后再认真的问他三天前我腰间别着的是紫玉还是蓝玉?



    余无傻了眼,苦想半日,实在是觉得这个选择题太难做,闭眼抓阄般,胡口说道:“紫玉。”



    我鼻子重重一哼:“我何时在腰间别过玉?”



    余无哆嗦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刚想解释,我已摆出一张无比厌烦的脸,杀了他一个哑口无言,然后将手肘旁的酒杯,推了过去:“喝了它,本神君便既往不咎。”



    余无领命,途中却双手一抖,抖掉半杯,喝下半杯,我冷冷一笑:真是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又暗自后悔,当初应该直接上坛子,晾他手再抖,也不敢直接将坛子抖到地上砸了。



    好在这几百万年珍藏的杏花酿,并不是浪得虚名,半杯下肚,足矣。



    浓浓酒香,萦绕不退,不用我再劝,他直接跟我讨酒喝,一杯接一杯,根本停不下来。



    酒坛子刚见底,他果然绷不住了。



    我想着一开始不能太劲爆,就假模假样设定出一个美化自我的陷阱:“余无长老,你觉得焱兮神君是十分完美,还是十二分完美?”



    这孙子,一听本神君的名讳,彻底嗨了:“半路跑出来的黄毛丫头,除了不完美,什么都完美。”



    话若这么说,那就真的没意思了。想也不用想,接下来定然是没办法好好聊的。



    果然,给他起了这个头,他就结不了尾,我的罪状,套用人族一个成语:罄竹难书。



    从我来历不明到不务正业;从我与人结仇结怨到撒泼耍赖,一桩桩,一件件,他如数家珍,张口就来,听得我自己都怀疑他口中所说之人,确是个作奸犯科,恶贯满盈,注定要遗臭万年的鼠辈。



    我听着听着,不禁出了神,望着地上碎成一块块的酒坛子发呆,我很想知道,这个杏花酿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因为我已疑心余无这个老匹夫是将计就计,借醉骂我。



    第二日,他醒了,除了嚷嚷头痛之外,竟无半点愧疚之心,如此,我更加怀疑。



    今儿自己遭罪一回,方知一切皆是真相。



    第二日我醒来时,头痛欲裂,状况与余无当时无异,想来,我这几千万年是白白多担了一份操心。



    司启伺候在侧,有点心不在焉,我定睛一看,竟眼圈泛红,便忍痛拉住他:“谁欺负你,是司至吗?“



    司启更加难过的摇摇头。



    我莫名一个激灵,暗忖:这孩子,莫不是这么走一遭,心智成熟,也开始初尝思情之困?



    遂勉强笑道:“告诉我,伤你心的到底是哪家神女,待我回赤阑殿后,马上遣司闭走一趟,定让你称心如意。“



    不提还好,一提,眼圈更红了。



    我最瞧不得这般,火气蹭的一下就冲到头顶,本神君如此难受,还这般迁就你,你不知好歹便罢,何故学了这些娇情的样子,显摆给我看,当真是犯了我的大忌。



    都怨我,平素太宠着他,才惯出这些毛病。



    便有心教训,沉下脸色,口气不善:“你去门外守着,没有本神君的命令,不许离开。”



    刚送走这么个恃宠而骄的,又闻推门声,高声呵斥:“谁允许你……云湛?”



    来者仍是那身素雅的雪衣,脸色明媚许多。



    我以为我只是梦到了他,不想,用情深了,梦境也可成真。



    “你……何时来的?”



    云湛步履轻快,却无声,我还未做好思想准备,他已在我床头坐下。



    “司启是真的伤心了。昨夜你在宴席之上,当众指责他护主不力,惹出不少眼泪。”



    我有这么说过吗?



    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云湛只好将昨夜之事,细说了一遍。



    别的我倒不以为然,只有一样,实在是过意不去。那就是我不该揭纤琼的底,自爆不是他的拙荆,最后又抱着云湛不撒手,思念的话说不停口,让他莫名其妙的被绿得很惨。



    好好的天作之合,全成了纤琼的凄惨眼泪,还平白无故让可怜的赵家小姐沾了晦气,真是罪过。



    “纤琼现在何处?”



    “你不用跟他道歉,事情再急,要找拙荆,也不能找你。”



    云湛这话,说的倒有几分孩子气。



    我想着,大抵是在飞上银霄殿,我的那句玩笑,他至今还未彻底消化掉,遂又觉得他的孩子气,比得上我家司启,忍不住露了个笑。



    他脸一红,慌乱中,避开了我的视线,此番刻意,也让我局促不安得很。



    “你……口中那个琥珀妖精,到底是何妖怪?”



    云湛终于恢复常色,又想起此事来。



    刚刚他细说之中,并没有这一段,我以为我未提,原来是他刻意不说。这倒让我有点捉摸不透,毕竟不知自己到底说到了什么程度。



    “若你不想说,便不说罢。”



    云湛的妥协,激得我心头一慌,从头到尾,事无巨细,未瞒只字片语。



    他听完,良久才道:“我以为昨夜你说的是胡话,不可尽信。今日再听你讲,一模一样,便知你所言非虚。焱兮,不是我要怀疑你,而是我已派人查过,妖族并没有这号人物。”



    不用云湛怀疑,其实我早就感觉他的不简单。只不过能掌握到的信息太少,只好装做什么都信,且走且看。



    “云湛,你可生气?”



    我想的明明是白止之事,口里说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情爱中的女子,果然蠢笨。



    “我为何要生气?”



    这……



    我咬着嘴唇,不肯讲。



    他俯身过来,搂我入怀:“你并未做错任何事,我生气做什么?”



    这倒是真的,我虽与白止有过亲密行为,但皆非我自愿,实乃无心之过,算不得可气之事。



    “要气,也是气那白止轻佻,日后若见着,定不轻饶。”



    我吞了吞口水:这不还是在生气?



    “这个额心坠……”



    “不用担心,不过就是一件普通的首饰。”



    我生怕他会牵连到这东西,急急忙忙打断他的话,还装出一副十二万分中意的模样。



    云湛嘴角抽搐了两下,终还是微微一扬,化作一个浅浅的笑,什么都不再说。



    喝完特制的醒酒汤,再泡个澡,换身衣裳,又得一身轻松。



    看到情绪低落的司启,不免想起被我生生扣了顶绿帽子的纤琼,遂再三追问。



    云湛似乎并不想透露,却又拦不住我想要去道歉的热情,只好施法,带我再次来到赵宅。



    此时月影稀疏,纤琼隐身廊下,借着他的目光,便看到内院花团锦簇中设了一桌茶酒点心,依偎而坐的正是赵家小组与那落魄书生。



    两人情意绵绵,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我明明身在一丈之外,仍被电得全身鸡皮疙瘩乱颤,可见,他们这波狗粮撒得有多忘乎所以。



    “你的故人,可还记得?”



    云湛指着赵家小姐,轻声说道。



    恰在此时,一阵晚风轻扬,吹开她额前厚重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这般模样方与当初在大水泉中看到的她重叠起来。



    所谓故人,原来是星临。



    没想到转眼间,她已转世为人,还嫁为人妻。记得飞上银霄殿中初见,她不过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花样年华,红妆夺目。今日再见,同是一袭红裙,因为有了一口气,巧笑倩兮中娇态媚人,灵动无比,摄人心魄。



    可惜……



    我又转头看了看含情脉脉的纤琼,不由得叹出一口凉气。



    原我还在想,天灾偏年,到处闹饥荒,为何此地粮仓丰盈,顺水顺风?



    同是富贵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即算有长情者,家大业大,豪气冲天能如赵家老爷,却做不到他这般超俗,扶女上位。



    还有那书生,都落魄到已经饿死街头,仍怀君子之心,行丈夫之事,这般人杰,却少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胸襟,情愿在这四四方方的高门大院里做个倒插门女婿,何其可笑。



    更别提五年里,风风雨雨保驾护航的风师傅。



    四界之中,爱有千百种,但如纤琼这般,爱你爱到送你一个如意郎君,实乃首见。



    我吸了吸鼻子:“神族姿色品性胜过她的神女,比比皆是,这纤琼果然是活得太久,老眼昏花,识人不清,幸好我趁早断了对他的心思,否则,不得哭死。”



    云湛听了,半是欣喜,半是宠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无关好坏。”



    “那我就更糊涂了。竟然如此深情,为何要亲手给她一段良缘,让她为别人生儿育女?”



    “你明明也说这是一段良缘,为何还要多心,多问?”



    不知是情境动人,还是他乱了心,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注入了魔力般,牢牢揪着我的心,让我想不集中注意力听都不行。



    “谁又愿意将自己心中挚爱拱手让人。但人神相恋,本就是禁忌,想在一起,自然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眼下,星临心生畏惧,不愿迈出的那一步,纤琼没有计较,而是极力奔过去。可是,她的畏惧不是源自心底,而是被深深植入骨髓里。唉,她不是不爱,只不过是不知道如何去爱,最后只能选择将自己毁灭。以为是对纤琼最好的选择,却从未想过,活着的,才是被毁灭得最彻底的那个。这样的女子,除了放手成全,还能如何?”



    “若换你是纤琼,你也会这般苦逼了自己吗?”



    我听得太入神,以致自己无端中横生出几分嫉妒:夫君是个神君,远没有屁股后面永远跟着一个神君备胎这么傲娇。



    “我不是纤琼,永远不是,你也不是星临,焱兮,不管是在将来的那一日,但请你一定要记得,我今夜所说的这番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