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相思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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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酒后失仪

    我的同性缘有多糟,我比谁都清楚。



    所以我是真的很期待纤琼到底会让我见一个怎样的故人?



    “就是这里。”



    纤琼施了个法,与我直接从那乱糟糟的醉红楼,嗖的一下,来到一宅院前。



    这处宅院很是壮观,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也是凑巧,今日该府宾客盈门,喜气洋洋。细看,大门之上喜字当头,竟是办这花好月圆之事。



    我抿嘴一笑,口吻不失讥讽之意:“风流成性的神君就是不一般,即便是随便择个日子登门拜访故人,也能撞到这等喜气,真是佩服。”



    “选的就是今日。”



    纤琼嘴角微微一扬,笑得有点邪气。



    我翻了个白眼,只当他在逞强,因心心念念着那素未谋面的“故人”,也不好跟他彻底交恶,只好随他一并入府。



    纤琼走得飞快,我沿途打听,落在了后头。



    原来该府的主家姓赵,乃当地首富。赵老爷为人和善,用情专一,家中只有正房夫人一个,两人育有一女,再无其他子嗣。单凭这点,这赵老爷就值得我焱兮敬佩一番。更难能可贵的还是,虽是一女,赵老爷不但没有凡夫俗子的偏见,多加嫌弃,反而器重有加,疼爱无比,自小就让她进了私塾读书,闲暇之时,也不似一般富贵人家,请人来教琴棋书画,而是聘了些名流雅士,教她习字做文章。好在赵家小姐,与自己的父亲心性一脉,偏好学术多于弹唱,又有名师指点,久而久之,就成了这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聪慧才女。



    早年间,晋城一带发生天灾,有一落魄书生,本是赶考,因饥荒,而盘缠不够,流落到此。也是他命不该绝,偏偏在赵家府宅前饿晕过去。



    赵老爷的心善,人尽皆知,二话不说,就命小厮熬粥,续了他的命。后见他模样清秀,谈吐不凡,又忒懂规矩,便好心收留,还将他安置在自家的布坊打杂,允许他赚够盘缠,再离开。



    这书生真是书生,读的又是圣贤书,牢记知恩图报的理。赵老爷恩待自己,自己不可只索取,还须还恩。所以,打杂之余,自愿照看店里,竟将布坊打理得井井有条。



    想当初,赵老爷留下他,并无二心,只是生了怜悯,施以援手,不想该书生如此有才,又勤勉,这才多了个心眼,几番考验,皆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只赞:果然是个正人君子。



    也是自打这以后,赵老爷开始有了私心。他想到宝贝女儿还待在闺中,什么都不缺,就缺这么一个佳婿,便三天两头唆使那赵夫人给二人做些穿针引线的活。



    也是缘分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应了那句古话:有缘千里来相会。



    不过一年光景,这二人就从最初的两情相悦,走到了今日的送入洞房。



    我听了半天,也未找出任何有关我“故人”的蛛丝马迹,遂冷了心,连带着对这多情小姐配纯真书生的戏码,也没了多大兴趣。



    遂有几分气馁,疾走几步,扯住纤琼:“你指的故人,莫不是眼前这些小姐、夫人?一个个歪瓜裂枣的,实在是配不上被神君“故人”的这份情感。”



    纤琼笑而不语,偷偷将我挡在外面,背地里又施了个法,手中便多出一个大盒子。



    “讨杯喜酒喝,可不能空手而来。”



    我又翻了个白眼,这些虚礼,他倒是熟络得很。



    纤琼受我白眼多了去,他自是不在乎,照样喜气洋洋的领着我进入宴客正厅。



    距离大厅门口仅十步之遥的地方,立着一个身材富态,面容和善,衣着奢靡的中年男子。



    “恭喜赵老爷。”



    “风师傅,您能远道而来,赵某心中感激万分。”



    赵家老爷一见纤琼,满脸惊喜。



    纤琼又是客气一番,便与这赵老爷闲聊起来。



    我却还在想着赵老爷的那声风师傅。



    我们神族从来没有师傅这个称呼,我第一次接触时,是在人族的一个道观里,一个梳着古怪发髻,一身青布长衫,清汤挂面的挥着几根长须的穷酸男子,给香客鞠躬回礼。每到这时,不论男女老少,香客皆回上一句:“师傅,请回。”



    此刻再听这两个字,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纤琼定个古怪发髻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老爷这才注意到纤琼身后的我,眼神闪烁,半信半疑:“这位……莫非就是风师傅的娘子?”



    “正是拙荆,焱兮。”



    拙荆,这个词,我今日才听纤琼说起,没想到竟是这么意思。看到纤琼言谈举止间,如行云流水般,说得那般流畅,我不禁佩服纤琼竟有如此胆量,敢偷偷瞒着我,随随便便就让我当了他的拙荆。



    若是,让云湛知道了,不知他会做如何想?



    纤琼入戏入迷,见我低头沉思,自然而然的将我推上一步,又说:“焱兮,这位就是我曾跟你提过的赵老爷。当初要不是赵老爷仁义,只怕我今生都无法在以送镖营生。”



    我赶紧敛了笑,将人族的虚礼,现学现用了一回,给赵老爷请安。



    赵老爷确实和善,连声说道:“风师傅严重,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请入座。”



    纤琼不再推托,顺便将那个盒子双手奉上:“此乃在下与拙荆的一点心意,请赵老爷笑纳。”



    “风师傅客气。”



    赵家老爷接过盒子,唤来一小厮,指使他带我与纤琼入席。一落座,竟又碰到几个风师傅的熟人。听他们一番寒暄,我总算弄清楚了这风师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按人族时间推断,应是五年之前,纤琼化名风师傅,在城南头开了一个小小镖局,平素谁的镖都不接,专管赵老爷家闲事,几趟镖走下来,跟赵老爷成了忘年交。



    赵老爷是个有眼力见的人,虽然风师傅只是个小小镖师,但他却很瞧得起,觉得此人非同一般,有意将爱女托付于他。



    那会子,还不知这落魄书生人在何方何处,没他什么事,所以,赵老爷此番美意实在算不得违规。



    风师傅再上门接镖时,赵老爷格外客气,搞了十八相送,一不留神就送到了城门外。



    终于不能再送,只得再三嘱咐:“此镖完成后,有要事相商,望师傅早归。”



    风师傅客套一番,押着镖走了。



    根据以往经验,从押镖到回镖,也就是半个月的事情,但此次却不同以往,风师傅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三个月杳无音信。



    再见之时,风师傅意气风发不再,倒有几分灰头土脸。



    一进赵家门,就刀架脖子,囔着要以死谢罪。



    赵老爷急忙拦下,问清楚了个中缘由,笑道:“几车皮货,被山匪截了就截了,风师傅何必如此?”



    这话不假。



    赵家老爷缺什么也不缺银子,那点皮货置换的银子,左不过是他库房里的千分之一,当真不值得寻死觅活的索了人家一条命,何况还是自己中意的姑爷。



    一通安慰之后,旧事重提。



    “风师傅,家中是否娶妻?”



    “拙荆一直在乡下伺候家母。此番送镖不利,风某已经决定,离开这里,回到乡下,与拙荆一道耕田种地,赡养老母。但赵老爷的恩德,风某没齿难忘,若不日小姐出阁,烦请赵老爷书信一封,风某定带拙荆一同来道贺。”



    风师傅这话说得死死的,硬是一点余地都没留,赵老爷只好收起自己的那份心思,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好酒好菜款待后,才送客人离去。



    自那以后,风师傅与他的镖局就从这个小镇彻底消失了,谁也不知道这个风师傅从何而来,最后去向何处。



    我素来知晓纤琼一贯的自由散漫,却不想他竟还编得一手好戏文,将自己装饰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勾得人家的老爹青睐有加之时,又凭空吐出一个拙荆,破人美梦,再全身而退,十足的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端起桌前的一壶酒,满口饮下:好酒!



    人就莫名的兴奋起来。



    “纤琼,你在人间逗留这么久,对二皇子、宰相及宰相夫人的狗血之事,可有耳闻?”



    人族这酒不知是用何种东西酝酿所成,竟比我赤阑殿的香飘万里还强劲上头。



    这才三杯下肚,我已醉态毕露,胡言乱语起来。



    “可曾有过耳闻?”



    纤琼惊恐万分,上前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瞪着眼干着急。着急之余,又怪自己图省事,没有将司启一并带来,只好万般迎合:“听过,听过。我的祖宗,只求你别如此激动,切记我们是来喝喜酒的,不是来砸场子的。”



    即算是在我清醒之时,都没有多少道理可讲,更何况是眼下这般情况。



    我反倒推开纤琼,一跃而起,手舞足蹈,更加放肆。



    莫非,这就是人族所说的发酒疯?



    这感觉真是奇妙,一脚踏下,似有万丈深渊,却又一马平川,眼前之人,忽大忽小,嬉笑怒骂,各色模样。看他们嘴角蠕动的速度,话应是说了一箩筐,但落到我耳中,软绵绵,轻飘飘,又甜蜜蜜,总算又找到了初当神君时的快感。



    这孙子不是纤琼吗?怎么就他哭丧着一张脸,我笑嘻嘻的指着已经变出三个叠影的纤琼,大着舌头,字都咬不清:“你个老儿,欺负我没神力,我生气!我不当你拙荆,你去找别人当吧。”



    说完,真就深一脚浅一脚,要往人少的地方去。纤琼伸手阻拦,我怒甩了回去。



    纤琼说得没错,我确实心存记恨。



    记恨他们商议送我去隐山。送就送吧,竟还做不到堂堂正正,学那些小人,背地里偷偷摸摸,失了身份。



    亏我还当他们是自己少得可怜的朋友,原来不是。



    人清醒的时候,方可控制这悲愤;此刻也不知是借酒发疯,还是借疯撒火。



    就是不想再默不作声,不想再假开心。



    可惜,我这动作不够利索,半截袖子还是落入他手中。



    我急了,慌乱中大叫:“别扯我衣衫,这……这是琥珀妖精送的,我……稀罕着呢。纤琼,我告诉你,我不稀罕的是当你的拙荆,我不当了。”



    纤琼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发酒疯,也不敢再顾忌什么,扯过衣袖,就要来抱我。



    这下,我真就急红了眼。



    纤琼,你我怎么能搂搂抱抱?



    你不知道我已有夫吗?虽然还未过门,但也是夫。



    你我这般落入好事者眼中,就是行为不轨,实打实的奸情。



    酒这东西,当真喝不得。本就是这么点小事,在那酒的催化下,竟然我多想出这么多层。最后还演变成踢桌子,砸凳子,口里直囔囔:“救命呀,风神纤琼非礼本神君。司启,你快来救我。云湛……”



    说来也怪,我叫司启,司启没有出现;叫声云湛,云湛真就来了。



    我望着他,眼泪哗哗直流,踉踉跄跄冲过去,抱住他,嚎嚎大哭:“云湛,是不是因为我太想你,所以你又多生出两个兄弟来?”



    云湛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人虽不真实,怀抱却是真的。



    他轻抚着我的后背,想让我稳定情绪。



    我却仍在想甭管一个,还是三个,只要是云湛的模样,就算不得是红杏出墙,遂抱得更用力,怎么都不肯撒手,口里的话,根本没经我同意,就自己蹦出来了:“云湛,我好想你。你别离开我了,好不好?我家司启没用透顶,连只妖都斗不过,害我被抓,被戏弄,吃尽了苦头。”



    事后,我反思过此事,我觉得我的本意并不是要诋毁司启,而是想告诉他,我有多么多么怀念与他一起去西海之滨两人独处的时光,那时的他,神力虽只余六成,但能杀剔残,战弑神兽,护我周全,让我心安。不像我家那二傻子司启,我被只妖掳走了,他还大梦不知。



    但后来又一想,我的本意其实就是通过诋毁司启,来体现云湛的好,所以,真的没有什么可反思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