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相思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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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醉玉红草(三)

    凡有品阶的神者,皆十分注重虚礼,更别提我这种高级别的神君,需要讲究的细节自然是更加的繁杂。



    比如:宫殿取名这种小事,都不能小觑。因为一个神君的宫殿,殿名就如自身的名号,可以不风雅,可以不高冷,但多少需要带着自己的烟火气息,让别人一听,就能明白它的主子是何等人物。



    我父王是个随性之人,火神殿这个名字,直白是直白了点,但符号清晰明显,一听就知道是祝融的居所。那些十分不入流的,又想到此处来盗用火神威名的阿猫阿狗,总会先掂量掂量一番自己的分量,再做决定。后来,我修了赤阑殿,“赤”是我瞳孔的颜色,符合我的气质;纤琼的飞上银霄殿,“飞”自带风神随性的属性;柳陌的幽都之山,“幽”与他冥神倒也贴切。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一直耿耿于怀碧落城这三个字的出处。毕竟,像云湛这般对色彩根本没有概念的神君,却独独选了这么一个色彩丰富的“碧”字,怎么都会让人怀疑这是他人之意。



    而这个他人,若简单粗暴的只从性别来区分的话,我猜来猜去,也觉得应该是只母的。



    好在,云湛没让我等太久,终于自己说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她的过于冷落,让他有点急于弥补,大婚前夜,云湛完全失了往日的沉稳与冷静,聒噪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嫩头青,从羽山说到碧落城,又从星辰司说到冰族全族,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于其他神族祖宗十八代这种无聊至极之事,我本就不在意,特别是此刻又知道碧落城并非某个神女临时起意后,我更加的神思怠倦起来。



    她瞧着,比我还不济,病怏怏一副,竟比白日又虚弱了几分。



    “明日,整个碧落城将装扮成你素爱的红色,可喜欢?”



    “……”



    她歪在软榻之上,眼皮耷拉,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累了?我让婢女伺候你更衣?”



    “……”



    “……那你好好休息,明日我来接你。”



    待云湛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她才睁开双眼,满腹心事的模样。说实在的,事情走到现在这个境地,其实我比她更纠结,内心也更加的矛盾。因为,于我,是真的很想见识云湛口中“明日碧落城的红妆”,也想目睹一下她凤冠霞帔的风采。但,我又怕自己若真的亲眼见了,会受不了。



    是的,若我现在还未弄清楚她是谁,那我就真的是一个愚不可及“二”字当头的神君了。



    她还能是谁?不正是五千万年前,云湛明媒正娶的第一任王后吗?



    不错,这玉红草报复敌人的手段之毒辣,我必须是服气的。它明知我在垂死挣扎之际,心底最在意的正是云湛的这位王后,所以它才绞尽脑汁的使着坏,将五千万年前发生之事,编造植入进我的梦里,故意让我难受三百年。



    确实是打击报复的行家里手。



    该明白的,弄明白了;不明白的,也还是没明白。



    那就是这个女人的容貌。



    我想我得静下心来,好好用这三百年看清楚她的五千万年。因为我必须弄明白,她与我真的只是巧合中相似的两个人,还是这玉红草使的手段,将她幻化成我的模样。



    若是前者,那我与云湛就真的是走到头了。我堂堂火王,可以做继妻,但绝不可为人替身。



    若是后者,那我与玉红草的这笔帐就必须算清楚。我赫赫战神,可以被人打趴,但决不能任人戏弄。



    不知是我的心思被那山神小儿洞悉,还是真的事出有因,眨了下眼,时间竟已是他们成婚半月之后。



    期间发生了什么?也只能装聋作哑。



    不过半月,她消瘦得更加没有了人形,一块淡蓝色的面纱遮去大半张脸,两只暗淡无神的眼眸毫无生气,似乎如一件装饰品般,只是被镶嵌在眼眶之中。



    “王后,王遣人送来了一些首饰,请您过目。”



    一个身体全长开的白衫婢女笑脸盈盈的走上前来禀报。



    “赏你。”



    “王后,这……”



    “退下。”



    “是,奴婢告退。”



    白衫女子刚出内殿,就朝门外的几个侍卫摇摇头。



    “自大婚那日到现在已有半月,王后一直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见王,也拒绝王的任何赏赐,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此事传入长老们耳中,只怕又会逼迫王了。”



    “银露,此事你切不可与任何人透露。若是长老殿中的下人来打探,你就说王与王后恩爱如常。”



    倒真是小瞧了这些侍卫、婢女,竟然有这份忠君之心。



    我趴在门缝里,听了这些闲话,心里不禁感慨起来:若我的赤阑殿也如这碧落城般,添置一些侍卫、婢女来伺候,应当也会如此忠心。毕竟,我这个神君当得还是比云湛要更加的接地气,更加的爱民如子,更加的体恤下属。



    又过了几日,死气沉沉的寝殿终于迎来了一道彩虹。



    没想到,五千万年前的她已经初现五千万年后的风华。若一定要带着找茬的心思,非说出点不同之处,那大概是,我竟有幸能在有生之年,从她媚眼如丝的神态里寻出一点点纯与真。



    “王后,雪族神君瑶华神女来看您了。”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听到冰族之外的神者名号,第一次有了反应,转头望向眼前这位绝世神女,竟有了几分好感。



    “瑶华神女见谅,我病了,无法起身相迎。”



    瑶华屏退银露,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从中取出一颗药丸:“瑶华正是惊闻王后贵体抱恙,所以才特地送来我光明宫秘制的一味良药,希望王后早日康复。”



    她倒不生疑,接过那药丸,二话不说就直接吞了下去。



    此举让瑶华很是意外:“王后一向都如此相信他人?”



    她眼波流转:“我这半死不活的,还有什么值得去怀疑?”



    “王后,多虑了。说到此,您的病,又何尝不是忧思过甚所致?若您想尽快康复,还请王后懂得及时排解,方好。”



    “你倒是个心善之人。”



    大概是想到了星辰司的狡诈与云湛的不问青红皂白,瑶华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竟让她有所动容,不免又多说了几句:“只不过,我好不了啦。与忧思无关。”



    “王后,您可是在想那笛子?”



    “你也认为它不祥?”



    “一缕相思笛,亦正亦邪,谈不上祥与不祥。”



    一缕相思笛?



    那破笛子就是一缕相思笛?



    这怎么可能?



    一缕相思笛明明只做救人反噬的勾当,为何她能够将它驯化,还当成一件寻常神器般,运用得毫不费力?



    我不否认,我在做学问这件事上,没有天分,也不勤奋,甚至绝大多数还是粗枝大叶,一笔带过的走走过场。但若是有对我胃口,合我秉性的奇闻秘典,我还是学得相当认真的。比如那本上古神器野典,我绝对是逐字逐句看完的。



    我记得上面明明写着:上古神器,一缕相思笛,从何而来,因何成形,无从考究,早于父神,面世,无择主之好。



    说的就是这笛子没有选择主人,为主人效命的烂俗癖好。但,从她与它偏殿私谈,祭殿发怒这两件事情来看,它对她早有认主之心,侍主之实。



    能够让那根比父神还早来到这个天地间的笛子服服帖帖,惟命是从,这女子还真是让人没有办法不去好奇。



    瑶华的回答,是明智的,可惜非她想听的答案,所以她又沉默了。



    “王后,瑶华虽然对一缕相思笛不是很了解,但星辰司被迫开眼一事,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因为此事,冰族上上下下都十分恐慌。族中长老们甚至呈书云湛,请求驱赶您。”



    “就因为它让一个瞎子,睁开了眼睛,所以就被视作是妖孽,魔怪,要被驱逐?”



    “王后难道不知,星辰司的眼睛是不能睁开的,因为一旦睁开,就是灭顶之灾的预言。长老们为了王与整个冰族,如此呈书,也并非过分。”



    “原来如此。”



    她落寞的一笑,眼睛里满是不屑。



    瑶华却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成效:“云湛为了保下您,同时又为了给族人一个交代,才会迫不得已夺走您的笛子,请您体谅他。况且,为了娶您为妻,他甚至愿意交出玄冰剑,退位让贤。”



    “一个冷冰冰的位子,怎可与最美的誓言相提并论?”



    瑶华一怔,她未料到,这个病入膏肓的神女竟然会用冷冰冰三个字去形容神族的君位。



    倒是个见识与心胸皆不一般的神女。



    “或许您不了解,王位对他意味着什么?才会如此评论。王后,先王与先后早逝,云湛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选择的坐上了王位。为了不让信任他的人失望,他只能时时谨慎,步步留心,处处努力。如果说,王位、王职,是他一直活着的希望,是他一直前进的动力,那是丝毫不为过的。但是,为了您,他愿意舍弃掉他曾执着不悔的信念。这份深情,您当真就一点都不感动吗?云……”



    瑶华说得十分动情,只不过,没把软榻上那位打动,却莫名的感动了自己,话未说完,先独自哽咽了一番。



    到底还是少了五千万年的历练,这番感性的瑶华,当真是比不得我遇到的那个瑶华,已经白莲花到懂得如何不让自己被不该有的情感所牵绊。



    “云湛他过得并不比您好,若您真心爱他,请您为了您心爱之人,好好善待自己,珍重自己。”



    不知是瑶华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她自己想通的,第二日,云湛再来,竟然没被拒之门外。



    “怎么在殿内,还戴着面纱?”



    这是成婚那日,她要求的,他亲手给她戴上的,不想这么多天日未见,她原来一直戴着。



    “病中容颜岂能见王?”



    她冷冷的回道。



    如此看来,她虽有了相见之心,却无破冰之意。



    云湛蹲在塌前,握住她枯瘦如柴的手,无比心痛的劝解:“我会让你好起来的,相信我。”



    她任他握着,既不抽回,也不给予半分热情,麻木中透着一种凄凉:“王严重了,我只不过是身体不适,生了场小病,自然会好。”



    “……碧落城到底是太过寒冷,不适合你调养身体。我想着,竟然瑶华亲自来了,又诚意邀请,想带你去她的光明宫小住几日。那里气候适宜,又多奇花异草,正是你心心念念的五颜六色之地,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当真是那日在洛河之滨,与我许下承诺之人?”



    听了云湛这番提议,她突然有此疑问,脱口而道。



    云湛微微一颤,笑容僵化:“我又说错什么了?”



    “你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我不能离开笛子,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但我正在想办法让你能够离开它。”



    “所以,你才将它安置在碧落城那阴暗潮湿的地下祭殿内,日日用神力对它进行封印?”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她同意与他见面,并非是瑶华说动了她,也非她自己真的想通,而是,她在替那根笛子讨说法。



    我记得那日在西海龙宫,初听那几个嘴碎的神女说起他娶王后之事时,心里想的是他定然喜爱着她的,她也必定钟意于他,恩恩爱爱的日常,自是少不了。



    不想,他们这日子,过得竟是如此闹心。



    “无论当初在洛河之滨,我许下过何种承诺,我只相信你对我说的:我是你的第一眼宿定情缘。为了这段情缘,哪怕要我拼尽一切,我也在所不辞。”



    她终于有了反应,泪水涟涟:“我知道它不喜欢你,但我一直不明白,你明明是它选的人,为何现在你们要让我如此为难?我既不能舍弃你,也不能离开它,我能怎么办?”



    “我知道的,我知道是我让你为难了。但是,你相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我会处理好的。”



    云湛轻轻将她搂入怀中,两人终归是重归如好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