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獬豸(上：前篇)
叶梅衣挨打了。
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右脸颊上，夹耳的珍珠耳饰掉在了地上，右耳在一阵轰鸣声中失去了作用，整个脸颊瞬间发热，火辣辣的疼。
她知道何英悟这一巴掌是用了全力的，他是左撇子，但硬是矫正了过来，平时吃饭写字都用的右手，只有逼急的时候才会用左手，而叶梅衣结结实实挨的这一巴掌，就是拜何英悟左手所赐。
只是叶梅衣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面前这个伟岸的、高大的、应该被她称作“丈夫”的男人，为何会将她视作痛恨的敌人，下这样的狠手？
眼前突然浮现出她与何英悟初见的时候，那是一次她偷偷跑出将军府去玩，假扮成男子在逛街，见有小贼抢掉人家的钱袋，她赶紧帮忙抓贼，飞檐走壁是一个没注意，绊到了脚，就这样华丽丽的掉了下来，被一个书生接住了。
接到后发现自己是女的，赶紧把她放下，满脸通红的向我道歉，叶梅衣服好笑的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紧张的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叫“何英悟”。
“鹦鹉？”叶梅衣挤眉弄眼，故意曲解。
“不是的。”那时候，何英悟的脸一直红到了耳后根，“是英挺的英，悟性的悟。《宋史·李壁传》：‘壁少英悟，日诵万馀言，属辞精博。’就是里面那个英悟……”
当时的翩翩少年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面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重合起来。
右耳的耳鸣依然很严重，叶梅衣突然有了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脑海里飞快滑过很多的画面，愤怒、悲决，甚至想要和面前这个男人同归于尽。
“何英悟，你敢打我！”声音仿佛是从另外一个女人嘴里吐出来的，尖利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如同垂死的鱼一样重重喘息。
何英悟恶狠狠地瞪着她，“死女人，打你还是轻的！”
“你狼心狗肺！你不是人！何英悟！你不是人！”一贯良好的家教迫使她说不出任何粗话，只能撕心裂肺地喊，用她可以想到的最恶毒的词语扔向这个男人，可是每说一句，她都觉得那个理想中的自己死去了一部分。
于是叶梅衣只能用动作来发泄，她把眼前所有可以看到的东西全部狠狠地砸向地面，玻璃器皿和花瓶砸在石板地面上，声音就如同她支离破碎的心脏一样凄厉。
何英悟骂了句粗话，抓着她的头发狠狠一拉：“你发什么疯？”
“混蛋！混蛋！混蛋东西！”吃痛的叶梅衣泪如雨下，用尽全力推搡着面前的男人。
身后的门却被推开了一点点，露出了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妈妈……爸爸……？”
叶梅衣像是被撞破了丑事一般，顿时一阵慌乱，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指盼，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被儿子看见任何不美好的东西，尤其是家暴。
之前她一直都很克制，哪怕和夫君吵架也都尽量选孩子不在的时候，但今天她却忍不下去了。
叶梅衣一阵心痛，急忙背过身来，勉强挤出一个苦笑来，牵着儿子的手走进了内室。没一会儿，她就听到房外重重的关门声，不用看也知道，是何英悟生气的走了。
“娘亲……你和爹爹吵架了吗？”五岁的儿子懂得并不多，只是听到了花瓶砸碎的声音，才怯怯地出门查看。
“没事的，宝贝，爹爹和娘亲没事的。”叶梅衣把他抱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盖上了被子，拉着他的小手，轻声哼着催眠曲。
即使进入了梦乡，受惊的儿子皱紧的眉毛也没有松开，叶梅衣心头一酸，捂住了脸，闷声地哭泣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觉得风大，担心儿子着凉，就去把窗关上了。
自从何英悟考取功名，当了丞相，一步青云，但他没来接我，还娶了当朝太师的千金代小姐为妻，虽然如此，可他还是把我接到了京城，不一起住，天天来看她和孩子。新院子有花园，以前和丈夫感情和睦的时候，她经常会泡一壶“云尖”，拿一些茶点，在庭园里和丈夫一起晒太阳。
她想拉上窗帘，却突然发现花园外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袍，站在阴影里，而且那个人还在往自己的方向看。
一惊之下，她脱口而出了一句：“谁？”
可等她再看，那里分明已经没有了人。
早上起来的时候，叶梅衣才发现已经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她不觉得冷，因为心里更冷，胸口早就破了一个大洞，往里呼呼地灌着冷风。
她七手八脚地帮着儿子穿衣服、漱牙、洗脸、做早饭，外面路滑，她又翻箱倒柜，找出儿子的小套鞋，然后才将儿子安顿好送去书塾。然后回到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下，一上午的时间已经悄然过去。扒了一小碗早上剩下的稀饭，她想要歇一会儿，却发现花园里堆积着雪，融了之后木头地板会受潮，腐坏的话，更换起来又是好大一笔钱——她只能走出去扫雪。
这不是她想要的日子，但这的的确确是她正在过的日子。
下午她得去一家饭馆当厨娘，一只能赚五十铜板，但这已经是她可以找到的最好工作。
但她需要钱，迫切需要钱。
叶梅衣正在后厨里烧热水，见无事，发呆。这时饭馆掌柜进来吩咐。
“时间差不多了吧。哟，叶大嫂这是没事发呆啊！”掌柜有些不悦。
叶梅衣知道是自己发呆太入神，都没注意到掌柜进来了，连声道歉，然后说了一声“今天我就到这里吧”就匆匆离去。
走到门口，她看到门口的垃圾袋里有一些散落的百合花枝，并不是很新鲜，花瓣都有些卷曲了。
“刘掌柜，这个？”
“噢，这是雅间里快枯死的，于是看不怎么好看，就扔了。”
罗雪衣想到家里空空如也的花瓶和门口花店的价格，露出了有些期盼的表情：“那我帮你把垃圾带走吧。”
刘掌柜露出了有些讥讽的笑意，但是下一秒却还是说道：“没关系，花你直接拿去吧。”
被道破了心事，叶梅衣有一种被剥开了衣服赤身裸体的羞耻感，她低下头，喃喃了一声“谢谢”，然后仓皇地提起垃圾往楼下跑去。
到了楼下才意识到手套落在饭馆厨房里了，但她无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再回去拿，于是打开垃圾袋，坐在雪地边的石头上把百合花枝挑出来，刚好十一支，代表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想来，这样的句子就仿佛是前世的甜言蜜语。
钱、钱、钱，儿子上书塾要钱，家里的吃用开销要钱，孩子的私人老师要钱，孩子的衣服鞋子要钱，什么都要钱，但丈夫已经好几年没有往家里贴补过钱了。
叶梅衣忽然觉得有点累，上货上到一半，就坐到一边休息，一同一起干活的大娘在外面给许多的妇女们聊的热火朝天，而她就盯着柜台上的钟发呆。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赫然发现有个男人背着一包还没有上架的货冲出了门外。
小偷……
脑袋里刚反应过来这两个字，就看见那个小偷已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叶梅衣急忙追出去，下意识地喊：“救命啊！抓小偷啊！”
她吓坏了，那一包都是珍珠和白酒，价值也不菲，如果追不回来，那这笔钱肯定要她和搭班的大娘一起补出来，这个月早就已经是赤字，这样下去连孩子的学费钱都要缴不起了。
面前忽然有一个穿连帽黑衣的男人飞快地从叶梅衣的面前掠过去，三步并作两步，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小偷，一记利落的飞踹，那个小偷立时跪倒在了地上。
叶梅衣跑过去，一边大喘着一边向仗义帮忙的男人道谢，结果目光对视，又忽然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这个人，分明就是昨晚站在她家花园外往里瞧的男人。
(本章完)
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右脸颊上，夹耳的珍珠耳饰掉在了地上，右耳在一阵轰鸣声中失去了作用，整个脸颊瞬间发热，火辣辣的疼。
她知道何英悟这一巴掌是用了全力的，他是左撇子，但硬是矫正了过来，平时吃饭写字都用的右手，只有逼急的时候才会用左手，而叶梅衣结结实实挨的这一巴掌，就是拜何英悟左手所赐。
只是叶梅衣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面前这个伟岸的、高大的、应该被她称作“丈夫”的男人，为何会将她视作痛恨的敌人，下这样的狠手？
眼前突然浮现出她与何英悟初见的时候，那是一次她偷偷跑出将军府去玩，假扮成男子在逛街，见有小贼抢掉人家的钱袋，她赶紧帮忙抓贼，飞檐走壁是一个没注意，绊到了脚，就这样华丽丽的掉了下来，被一个书生接住了。
接到后发现自己是女的，赶紧把她放下，满脸通红的向我道歉，叶梅衣服好笑的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紧张的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叫“何英悟”。
“鹦鹉？”叶梅衣挤眉弄眼，故意曲解。
“不是的。”那时候，何英悟的脸一直红到了耳后根，“是英挺的英，悟性的悟。《宋史·李壁传》：‘壁少英悟，日诵万馀言，属辞精博。’就是里面那个英悟……”
当时的翩翩少年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面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重合起来。
右耳的耳鸣依然很严重，叶梅衣突然有了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脑海里飞快滑过很多的画面，愤怒、悲决，甚至想要和面前这个男人同归于尽。
“何英悟，你敢打我！”声音仿佛是从另外一个女人嘴里吐出来的，尖利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如同垂死的鱼一样重重喘息。
何英悟恶狠狠地瞪着她，“死女人，打你还是轻的！”
“你狼心狗肺！你不是人！何英悟！你不是人！”一贯良好的家教迫使她说不出任何粗话，只能撕心裂肺地喊，用她可以想到的最恶毒的词语扔向这个男人，可是每说一句，她都觉得那个理想中的自己死去了一部分。
于是叶梅衣只能用动作来发泄，她把眼前所有可以看到的东西全部狠狠地砸向地面，玻璃器皿和花瓶砸在石板地面上，声音就如同她支离破碎的心脏一样凄厉。
何英悟骂了句粗话，抓着她的头发狠狠一拉：“你发什么疯？”
“混蛋！混蛋！混蛋东西！”吃痛的叶梅衣泪如雨下，用尽全力推搡着面前的男人。
身后的门却被推开了一点点，露出了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妈妈……爸爸……？”
叶梅衣像是被撞破了丑事一般，顿时一阵慌乱，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指盼，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被儿子看见任何不美好的东西，尤其是家暴。
之前她一直都很克制，哪怕和夫君吵架也都尽量选孩子不在的时候，但今天她却忍不下去了。
叶梅衣一阵心痛，急忙背过身来，勉强挤出一个苦笑来，牵着儿子的手走进了内室。没一会儿，她就听到房外重重的关门声，不用看也知道，是何英悟生气的走了。
“娘亲……你和爹爹吵架了吗？”五岁的儿子懂得并不多，只是听到了花瓶砸碎的声音，才怯怯地出门查看。
“没事的，宝贝，爹爹和娘亲没事的。”叶梅衣把他抱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盖上了被子，拉着他的小手，轻声哼着催眠曲。
即使进入了梦乡，受惊的儿子皱紧的眉毛也没有松开，叶梅衣心头一酸，捂住了脸，闷声地哭泣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觉得风大，担心儿子着凉，就去把窗关上了。
自从何英悟考取功名，当了丞相，一步青云，但他没来接我，还娶了当朝太师的千金代小姐为妻，虽然如此，可他还是把我接到了京城，不一起住，天天来看她和孩子。新院子有花园，以前和丈夫感情和睦的时候，她经常会泡一壶“云尖”，拿一些茶点，在庭园里和丈夫一起晒太阳。
她想拉上窗帘，却突然发现花园外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袍，站在阴影里，而且那个人还在往自己的方向看。
一惊之下，她脱口而出了一句：“谁？”
可等她再看，那里分明已经没有了人。
早上起来的时候，叶梅衣才发现已经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她不觉得冷，因为心里更冷，胸口早就破了一个大洞，往里呼呼地灌着冷风。
她七手八脚地帮着儿子穿衣服、漱牙、洗脸、做早饭，外面路滑，她又翻箱倒柜，找出儿子的小套鞋，然后才将儿子安顿好送去书塾。然后回到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下，一上午的时间已经悄然过去。扒了一小碗早上剩下的稀饭，她想要歇一会儿，却发现花园里堆积着雪，融了之后木头地板会受潮，腐坏的话，更换起来又是好大一笔钱——她只能走出去扫雪。
这不是她想要的日子，但这的的确确是她正在过的日子。
下午她得去一家饭馆当厨娘，一只能赚五十铜板，但这已经是她可以找到的最好工作。
但她需要钱，迫切需要钱。
叶梅衣正在后厨里烧热水，见无事，发呆。这时饭馆掌柜进来吩咐。
“时间差不多了吧。哟，叶大嫂这是没事发呆啊！”掌柜有些不悦。
叶梅衣知道是自己发呆太入神，都没注意到掌柜进来了，连声道歉，然后说了一声“今天我就到这里吧”就匆匆离去。
走到门口，她看到门口的垃圾袋里有一些散落的百合花枝，并不是很新鲜，花瓣都有些卷曲了。
“刘掌柜，这个？”
“噢，这是雅间里快枯死的，于是看不怎么好看，就扔了。”
罗雪衣想到家里空空如也的花瓶和门口花店的价格，露出了有些期盼的表情：“那我帮你把垃圾带走吧。”
刘掌柜露出了有些讥讽的笑意，但是下一秒却还是说道：“没关系，花你直接拿去吧。”
被道破了心事，叶梅衣有一种被剥开了衣服赤身裸体的羞耻感，她低下头，喃喃了一声“谢谢”，然后仓皇地提起垃圾往楼下跑去。
到了楼下才意识到手套落在饭馆厨房里了，但她无论如何都鼓不起勇气再回去拿，于是打开垃圾袋，坐在雪地边的石头上把百合花枝挑出来，刚好十一支，代表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想来，这样的句子就仿佛是前世的甜言蜜语。
钱、钱、钱，儿子上书塾要钱，家里的吃用开销要钱，孩子的私人老师要钱，孩子的衣服鞋子要钱，什么都要钱，但丈夫已经好几年没有往家里贴补过钱了。
叶梅衣忽然觉得有点累，上货上到一半，就坐到一边休息，一同一起干活的大娘在外面给许多的妇女们聊的热火朝天，而她就盯着柜台上的钟发呆。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赫然发现有个男人背着一包还没有上架的货冲出了门外。
小偷……
脑袋里刚反应过来这两个字，就看见那个小偷已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叶梅衣急忙追出去，下意识地喊：“救命啊！抓小偷啊！”
她吓坏了，那一包都是珍珠和白酒，价值也不菲，如果追不回来，那这笔钱肯定要她和搭班的大娘一起补出来，这个月早就已经是赤字，这样下去连孩子的学费钱都要缴不起了。
面前忽然有一个穿连帽黑衣的男人飞快地从叶梅衣的面前掠过去，三步并作两步，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小偷，一记利落的飞踹，那个小偷立时跪倒在了地上。
叶梅衣跑过去，一边大喘着一边向仗义帮忙的男人道谢，结果目光对视，又忽然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这个人，分明就是昨晚站在她家花园外往里瞧的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