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粉碎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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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63 夕颜·其二·骤雨

    ——11月14日,中津川市西宫町。

    今天起的很晚、下午才睡醒,医生叮嘱过术后至少要休息两个月的时间。在下床的时候无意看到了窗边的青瓷花瓶,于是我决定写下这篇不算是日记的日记。

    花瓶中摆放的绛紫色花束、花蕊浅白色。

    是虞美人。

    每当想起虞美人的时候偶尔会忘记自己还活着、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于美好有关的事物,我却正在逐渐远离它们,苦苦地寻求活下去的意义。

    即使距离出院后已经过去了好一段时间,还是无法从曾经病痛的记忆里摆脱。『是个奇迹呢』这种说法已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就连为我负责肾器官移植的主刀医师-筱原先生也这么说,原本预计只有两年的存活时间,却活到了现在。

    如此说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存在吗?

    但无论如何,静养的这段时间里身体的确正在恢复它应有的生机,再过一段时间应该能恢复学业。

    我如此期盼着,恨不得现在就托人把我送到到根羽去,想要见到的人,想要亲口倾诉的话,心中仿佛有一种驱使躁动的力量,难以平复。

    身为那个雨涟家的养女、活的如此不堪,能捡回一条命也是万幸。除此之外再无法奢望什么,除了住院的时候母亲来看望过,此后竟像断了联系一般。

    哪怕一次也好...能来看望我这个不成器的养女。越想下去越是觉得心有不甘。

    只是徒增悲伤吗?

    因为我的弱小和无能,果然现在连母亲也开始讨厌我了吗?

    今天调色盘里的颜色...

    什么也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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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完了这些,清将中性笔放在桌上、而桌前开着的窗外阳光和风一同吹进,将帘子吹起的同时似乎烦恼也一扫而空的错觉,让人不禁凄然一笑。

    如今位于西宫町北角住宅区的这栋复古洋房里,只有雨涟清和一位平时来兼职保姆的同居大学生。

    回到五年前,这栋房子里只有清一个人。

    再回到十五年前,这栋房子里仍然只有清一个人。

    比起“家庭”这种字眼,这个地方只能称得上是房屋。

    虽然只身在其中居住十七年,也度过了大部分的孩提时期,却没有温暖的感觉,所有的物件一如既往的冰冷,摸起来有种远离尘世般的触感。

    “这是...我吗?”

    脱下睡衣后的清赤裸地站在落地镜前方,当初的齐肩短发现在变得有些长了,延展到上臂的一部分。不过因为饮食起居正在慢慢恢复到术前状态的关系,消瘦的锁骨和憔悴的面容也开始逐渐变得健康,看上去恢复了一些红润的光泽。

    “清小姐?”

    是兼职女佣赤崎怜奈的声音。

    “请进。”

    “小...你怎么又把衣服脱掉了啊!”

    怜奈扔下手提包后急忙跑到床边,拿起睡衣套在清的肩上。

    “让怜奈小姐担心了。”

    清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这样我怎么能不担心!自己的身体请好好爱惜起来!”

    “母亲她最近还在公司里?”

    “和风女士最近不能回来了、她要随同董事会一起前往美国参加商展,所以叮嘱我过年的时候带你一起回东京的本家。”

    “是吗...不过说实话,不太想回去呢。”

    “启介少爷以后会成为雨涟家下一任家主,而他的姐姐却总是在人前不见踪影,分家的人一定会拿这种小事做文章。”

    虽然非常卑微,虽然很痛恨自己的弃婴身份。这种话最终也被深埋于心底,无关紧要的话语由无关紧要的人说出口,结果亦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肾移植的花费、听说是身为财团法人代表的岸野先生前来支付,即以医疗捐赠名义使用的款项。

    而我在母亲心中的痕迹,也早已随着启介的成长一路淡化了。

    不知道现在他还会不会再认我这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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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多亏了怜奈小姐我才能活到现在。”

    听出言外之意的怜奈有些不忍的别过头去。

    “入冬之后的衣服改天再去买一次吧?新年的衣服另外买,你也要注意好好照顾自己,女孩子可不是生来就体弱多病的。”

    “我会的,怜奈你也是。在大学里找到男朋友了吗?”

    坐在床上的两人相互转移话题。

    怜奈的脸上焕发出了骄傲的荣光。

    “哼哼~那当然了!”

    怜奈叉腰。

    “真可怜。”

    不知是怜悯还是唏嘘的表情。

    “为什么?”

    “怜奈很容易变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抛弃。”

    “...这次不一样,你听我说啊,这次钓到的那个工学部大三的帅哥,他家里竟然是开银行的,这可是私人银行!怪不得身上那么多名牌,而且钢琴还弹得很好,人也很有礼貌。”

    一谈到浑身都是优点的男友,怜奈的眼中便都是闪烁的金色光芒。

    假如这次能成,大概对双方都有益,怜奈的容貌在大学生中是贴近古典美人的类型,家业殷实,不需要为了毕业后的生存而烦恼,在大学的医学部里成绩更是位列前三,无论从哪一点来看男方似乎都更占便宜。

    总之,我为怜奈能够找到值得托付的好人家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因此将一种尽可能阳光的笑容挂在嘴角,咳嗽了一声:

    “那就是勉强门当户对的意思咯?”

    “哪有勉强了!一点也不!”

    站起来的怜奈抄起一只枕头扔了过去。

    得到激烈反驳的清抱着枕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清小姐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可是这有什么错。想要找到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男人有错吗?如果第一次的恋爱对象就是初恋,我才不会那么频繁的更换男友。说到底只是运气不好。”

    “那么怜奈的运气一定会变好的。”

    或许是被这份乐观感染了,怜奈的表情刹那间活力充沛,仿佛向日葵盛开一般。

    “等一会我要去市中心的超市一趟、家里的日用品需要补充一次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请放过我吧,怜奈你开车的时候总是把油门当刹车踩。”

    说着毒舌的话语,却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微笑。

    “都说那次是事故了!而且就是因为小姐你一直在唠叨这件事,最近我连车都不敢开...”

    三束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射入室内,将手伸到阳光下,隐约有一种灼烧感。

    “今天光线很好,坐公交可以吗?”

    “是是,谁叫赤崎家是雨涟家的附属。我也是天生的劳碌命,上大学还要兼职给别人当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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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光插花社。

    窗外的乌云和暴雨笼罩在名光、根羽,乃至整个茶臼山的上空,向外散发着令人压抑的气场,摇摇欲坠的积雨云以缓慢之势逼近。

    “要下雨了呢。”

    夕颜从布满花材的箱子里取出一支白郁金香、根部用竹子和细铁丝固定,放在约三十公分的白陶制方瓶底部,坐在榻榻米上满怀愁绪地看向窗外。

    “雨和花历来是古人喜欢抒发诗性的物象,你哥哥创建的夏花社不就是这样吗...每天都在高谈阔论一些自认为高深的事情,‘生如夏花之绚烂’?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我不这么认为。”

    “等你继承插花社以后再这么说吧。”

    将最短的锦葵插入青色方形花器中的雾歌站了起来,将窗子合上。

    此刻的插花社部室内只有二人独处,人工溪流里的咚响和隐约的雷声并作,在这种情况下,心理也成为了左右花型布局的要因之一。

    “天河只是在用理性的方式来回避一些负面记忆。”

    他肩上承受的一些无形之物、以及这些事物所带来的快乐抑或悲伤...我能清晰地体会到。

    雾歌学姐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果然没看错人。”

    夕颜拿起剪刀的手停在了半途。

    “什么?”

    “因为青桦悠当时也说过和你类似的话,希望你不要怪我多嘴。有些问题受到干预后只会变得更糟。”

    夕颜小心地从一簇花上裁下两株白蔷薇,保留部分花叶、用塑棒延长了末端,移入瓶中矮于郁金香一头,三株蔷薇围绕在郁金香身前的样子,如同骑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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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帮助那些遭遇不幸的人,会给自己也带来不幸,学姐你会怎么做?”

    “葵她一出生就无法看到任何东西、所以比任何人都理解苦痛的含义,但正是因为这份善良的天性,常常沦为学校里很多人肆意欺骗与侮辱的对象,从小学、国中,再到现在。从决定守护她的那一天开始我已经陪伴了她十二年、在这期间我看到过太多人性中暴露的丑恶,有些甚至连善良也无法感化,但是...”

    雾歌平静地将一整束秋菊覆盖在锦葵上方,鲜艳的黄色之中显现的一抹紫红色,很难言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观感,明亮的底色里混入了异样的情绪。

    “虽然‘漠然不顾’和‘施加暴行’的性质一样恶劣,但我只对那些有勇气反抗不幸的人施以援手,这么说可能很残酷,所以我也不期望你能理解。”

    有些人活着,利用欺骗与侮辱他人取悦自己,也给别人带来悲伤,将其称之为渣滓再合适不过。

    还有另一些人,挣扎在梦中以回避残酷的现实,为了遗忘悲伤本身,最后非但没有遗忘悲伤,反而与其一同步入失乐园直至毁灭为止。

    淅沥的雨水从天而降,击打在窗面上,有节奏的颤动。

    口袋里的手机也在颤动。

    电邮?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那个...手机响了。”

    “设计花型的时候要静下心来。”

    雾歌依然平静地裁剪着花材。

    “好的。”

    一分钟后。

    “那个...”

    夕颜欲言又止的表情。

    “知道了、就当做中场休息吧...真拿你没办法。”

    “谢谢。”

    走到窗前偷偷拿出手机的夕颜瞬间解锁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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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信人:白泉永昼

    ——天河,现在进入紧急事态。

    ——葵已经知道了雾歌强迫你接受继承社团挑战的事情,森然响和近畿兵卫马上会赶到,我和晚风尽量拖延他们一段时间,在这之前、无论用什么手段,请你一定要耐心劝说雾歌放弃这件事。

    ——凛夜秋霜和夕见月都回到团联和学生会主持各自的事务,这段时间内名光三生正在到处追查入侵教务系统数据库的黑手,所有社团活动已被迫暂时停止,绝对不要让雾歌和葵见面!拜托了!

    ——拜托了!

    连续四封电邮,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情。

    “葵学姐...”

    夕颜入神的低语引起了雾歌的注意。

    “葵她...怎么了?”

    雾歌放下剪刀,有些紧张的反问。

    “不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葵学姐长的很漂亮,然后就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呵、呵呵...”

    夕颜不自然的笑容有些怪异。

    “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什么奇怪的话,葵才不是那种会被容貌拖累的女生。”

    “是,是吗?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葵学姐的心灵比较美丽,比撒哈拉沙漠的柏柏尔人还要...”

    “波波...人?那是什么?”

    雾歌秀丽的面庞瞬间因接受到理解不能的事物而错愕。

    “那是...喜马拉雅科、呃,阿空加瓜(注:南美洲第一高峰)属...麦金利(注:北美洲第一高峰)种...大仓鼠的一种,具体解释不清啦。学姐你跟我一起去木羽温室,我来向你隆重推介这种仓鼠。”

    夕颜一阵语无伦次过后便抓住雾歌的外套衣袖向外拽。

    “插花结束后再看吧。”

    雾歌一把拍掉了手掌。

    “不行,现在就去!”

    再度抓住手臂。

    “现在...?为什么要我现在陪你去看仓鼠?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我不想继承插花社!”

    “可是仓鼠总不会代替你插花吧?”

    用力拍掉。

    “仓鼠很可爱!这种仓鼠的可爱前所未有,不去实在太可惜了!”

    死死抓住。

    “再可爱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天生体弱多病的雾歌吃力地推脱着夕颜的盛情邀请。

    “所以说学姐你很没有爱心啊...!”

    “没有就没有吧...”

    僵持不下的两人慢慢平移到玄关入口处。

    “都说你必须来了...”

    “学妹你脑子坏了...”

    既然已经将雾歌学姐逼到了门口,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放弃。

    下一步就送她去见仓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