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月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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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大结局

卫恒告诉我,朝堂上有些大臣联合进言,要拥立尉迟晟为摄政王。

我重整精神,悉心打扮了一番,如今终于换得朱颜,倒也出落不少。想着去庆喜殿看看小皇帝,就去了。念奴娇正哄着他睡觉,见到我来,忙笑脸相迎。她对我此刻的容光焕发有些讶异,瞅着我如墨的发髻,额间玲珑花钿还有一身锦衣华裙微微出神。

“太后这是怎么了?许久不见,倒寡言不少。”我掩袖对她吟吟一笑。

她这才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看我,“噢……哀家见丞相身体康复,如今相貌倾国,雍容华贵,心里不胜欣喜,一时有些情难自禁。”

“是么。”我假意嗔她一眼,“太后光顾着臣,却忘了自己,您也该爱惜下自己的身子了,臣看太后面有惫色,怕是操劳过度。”

她笑笑,与我周旋道,“想是……这几天照顾陛下所致……”

我挑挑眉,径自绕过她,款款走向摇篮,盯着熟睡中粉团子一般的小人儿,轻声道,“陛下这么小,照顾起来最是劳心费神,怎么能让太后亲自操劳呢。”

“没关系,陛下毕竟是哀家的亲儿子,哀家不嫌累。”她仓惶地走过来,我转而抱起小皇帝,她立于一旁,神色更为担忧,“丞相不会抱孩子,还是哀家来吧。”

我稍稍偏开,不理会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臣自当小心,太后无需多虑。”

她面色讪讪,只好道,“那……不知丞相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在万仪殿待得久了,想出来走动走动,陛下登基以来,臣还从未仔细瞧过呢,这不就来看看么。”

“这样啊。”她为难回道,即便低首,目光也牢牢栓在我怀里的小皇帝身上,我见她满脸戒备,不由打趣道,“太后,臣见您的脸色越发不好了,这可不行,依臣所见,陛下还是交给奶娘抚养吧。”

“不要!”她突然惊恐地叫出声来,倒把小皇帝给震醒了,在我怀里哇哇大哭,她刚要接过来哄,我便招呼身后的宫女道,“抱陛下去找奶娘,就说我说的,以后都交给奶娘养了。”

“诺。”宫女从我手里接过小皇帝,神色恭敬地离开了庆喜殿。

念奴娇此刻已被我逼急,“丞相!为何要让陛下和哀家骨肉分离!”

我故作无辜道,“臣都是为太后的身体着想。”

“哀家说了,只要陛下在身边就好,哀家不嫌累!”

我正色道,“太后,您现在是大夏最尊贵的女人,是一国之母,当母仪天下,您的身子矜贵,岂可儿戏?臣奉先帝遗命辅佐幼主,匡扶朝纲,太后关系着我大夏河山,臣自然也要管。”

她看我的眼神微微转冷,我满意一笑,遣退宫女,庆喜殿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她。

“说吧,你要做什么?”

“太后可听过汉武帝的钩弋夫人?”

她不是一般平庸女子,自然听过,于是有了些许了然,忙道,“你什么意思?”

我悠然笑笑,“没什么,只是想让太后知道,女主乱政,立子杀母。”

“荒唐!”她吓了一跳,“哀家一介女流,如何乱政?陛下这么小,丞相舍得让他早早就没有了母亲么!”

我闻言沉吟道,“太后一介女流?这话最不信的就是臣了。尉迟晟一身草莽气,只懂如何带兵打仗不懂如何工于心计,若没有太后在暗中替他运筹帷幄,如何能在臣病的短短时间内,培养出了一班忠心随臣呢?”

“哀家不懂你在说什么,尉迟大人乃外臣,和哀家无半点关系,哀家没有理由替他运筹帷幄,让他壮大势力,威胁陛下的皇权。”

我笑意更甚,紧紧盯着念奴娇,“太后可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啊。若是和尉迟晟没有半点关系,哪里来的陛下呢。”

念奴娇立时惊恐地望向我,“你……你什么意思!”

我曼声道,“太后和尉迟大人私通,怀上野种假冒龙子之命,又暗地给先皇下药,致使先皇病重,在前线告急之时,谋得大夏江山,太后该当何罪啊?”

“丞相休要血口喷人!”

“太后不要狡辩,和太后串通好的御医没有死,而是被臣派人救下了。因为臣知道,先皇病得古怪,当时日夜服侍先皇的正是太后你,而太后有个用完人就不留命的习惯。”

她倒吸一口冷气,“你……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为尉迟晟扶持的势力是哪些人,明里暗里我都清楚得透透,莫非太后真的以为,我在这宫里宫外,都没人了?”

她神情崩溃,慌忙就转了态度来拉我,“好,算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都是我的错,和陛下没有关系,你不要对陛下下毒手,他是无辜的……”

见她承认,我冷漠地甩开她,质问道,“念奴娇,为什么这么做?我当初怎么告诉你的?早些放过自己,你都尽数忘了么!”

她泪盈满眶,痴痴看我许久,对我苦楚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是我心里的好公子啊!我本来想谋得圣宠,可惜偏偏遇见了你!为了你,我几度犹豫,最后终于决定邀宠,只为让公子成其大事!可是公子你……你竟然是女的!”

“你做这些事,从未提早与我商量,怨不得我。”

“是啊,我不敢怨公子,也无法怨公子,可是我还年轻,我不想陪在先皇身边虚度青春,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有一样东西,本来是为公子准备的,现在可以为我所用。”

“权利?”

“没错,我想要权利,可我只是个婕妤,所以我勾搭上了同样想要权利的尉迟晟。你看,我和他的愿望都达成了,整个大夏都在他的手中,我也当上了太后,多好!”

我冷冷瞥她一眼,“不久之后,我会向整个大夏发丧,幼主夭折之丧。”

“你别杀我儿子!他是无辜的!”

“我也是个差点做了母亲的人,不会残忍到杀你儿子。但是大夏的皇室必须干净,你的儿子姓尉迟,不姓李,不配坐这皇位。”

“那你要怎么做?”

“你带着你儿子离宫,从此隐姓埋名,不得踏入帝都一步,算是我留给你的活路。”

她蓦地轻笑起来,“你以为,尉迟晟会放任你这样做,而不加阻止?那也是他的儿子,他儿子不坐皇位,他如何执掌大权?”

“有我在一天,他就执掌不了大权。”我逼视着念奴娇,语气更加森冷,“走,还是死?”

她踌躇片刻,只好缓缓褪去眼里不甘,对我隐忍道,“走。”

我这才满意一笑,收回目光,对她躬身行了个礼,“如此甚好,太后多多保重身体,臣先行告退。”便转身离开了庆喜殿。

是夜,得到消息的尉迟晟联合念奴娇举兵夺宫,卫恒带着我的禁卫与其抵抗,尉迟晟轻视大意,终于不敌,失败被俘,念奴娇妄图只身逃宫,被乱箭射死。与此同时,我正在万仪殿和奶娘一起逗小皇帝玩,看着他可爱的模样,有着和尉迟晟一样的桃花眼,就觉得欢喜不禁。

“大人,这孩子长大以后,一定俊俏。”

我笑着赞道,“是啊,一定俊俏。”

宫女突然进殿禀告,“大人,卫大人已平息叛乱,果然如大人所料,卫大人企图杀了尉迟晟先斩后奏,幸好被禁卫里的季大人及时阻止。”

“很好,押尉迟晟去死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望。”

“诺。”

奶娘精明看我一眼,停了逗弄的动作,谨慎问我,“大人,这孩子……”

“孩子么……”我摸摸小皇帝软软的手,笑道,“孩子不是在刚才的叛乱里就死了么。”

奶娘立刻反应过来,对我连连笑道,“是是是。”

日出东方,又是新的一天,整个大夏都为着这场叛乱惊恐不已,国不安定,人心惶惶。我在卫恒等亲信之臣的帮助下,迅速镇压了余党势力,肃清政纪,安抚民生。

中原果然很快就转回了休养生息的正轨,我也顺应天命取而代之,由女相,登基为女帝,走上了权势巅峰。这其间付出的代价,早已不能衡量。

当初在朝中根深蒂固的高丞相及庶派,被我快速铲除,其因不过是寻几个罪名,凡有异心者,皆杀之。尉迟晟一党,也是被我这样无情解决掉的。我终于明白了赫哲斩杀阿壁时的心情,动荡乱世,若想谋得天下,不

残忍嗜血,只能沦为败寇。这也正是当初陆阁主说的,赫哲最有出息,因为他最心狠手辣。

以暴制暴,就是这么凉薄。

我站在朝宗台,这里已不复往日繁华,放眼望去,尽是满目苍痍。现在我是整个中原的霸主了,伊舍蛮族,遥远东黎,都已气数将尽,我的对手们,都化为过眼云烟,寻不着了。

眨眼间,光华流转,就是七年。

“那孩子好么?”我问身后的卫恒,他如今已是丞相。

“好得很,秦梦生将他养得很好,而且,那孩子很聪明,点点大就会算账了呢。”

我微笑,庶派铲除以后,秦梦生便接管了呓语楼,当起大当家,娶妻生子,又得我托付,收养念奴娇和尉迟晟的孩子,视如己出。这么些年来,一直生活美满,和和睦睦。

“那就好。”

“陛下……”卫恒的语气有些犹疑,“尉迟晟他……”

我皱了眉头,“卫恒,你怎么总是和他过不去?一有机会,就见缝插针地叫朕杀他,你究竟是有私仇想报呢,还是为黎民百姓着想呢?”

卫恒急道,“我卫恒何时与他有私仇了?”

“当年朕向他举荐你,他只让你当太傅,却并不重用,你没有怀恨在心?”

“我光明磊落,两袖清风,你还不知道么!我若真是斤斤计较的小人,你还会把我留在身边么!”

我扶额叹道,“卫恒,你好大胆子,都知道冲朕嚷嚷了。”

“好吧陛下,既然你听不进忠言,我就以死明鉴!”

我无语地睨他一眼,“闹够了没有?你这次又想说尉迟晟什么?”

他对我躬身抱拳,正色道,“陛下,尉迟晟在死牢里不是办法,他当初的余党虽然已经肃清,但仍有少许门生勾结朝臣,七年来一直伺机而动,想救出尉迟晟东山再起,尉迟晟本人也还存有异心,所以尉迟晟必须死。”

依稀想起很多年前,我在平安镇的花神节,初遇尉迟晟的情景。

我天真单纯,他笑靥如花,一张最是温柔的俊脸眯着桃花眼,在彩笺树下摇着折扇,向我俏皮借钱。每每忆起那时无知,都觉得寒心不已。

我何尝不知道尉迟晟存有异心,所以把他关在死牢,七年了,种种小动作不需卫恒提醒,我也都看在眼里,但我就是不忍杀他。

那些曾经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只有尉迟晟,只有尉迟晟还在。

所以我不能杀他。

“卫恒,朕和你提过,尉迟晟只是个跑偏的疯子,不要理睬便是。”

“陛下。”他叹道,“我一直不想告诉你,可是眼下时机成熟,你还是不愿杀尉迟晟,看来,我必须告知了。”

“告知什么?”我疑惑道。

“一件我早年间调查念奴娇和尉迟晟时,所知晓的旧事。”

死牢之外是骄阳似火,死牢之内是阴冷潮湿。

尉迟晟在里面待了七年,却并没有受到折磨。因着我的特许,即便是死牢,也没有委屈他半分。吃住虽然比不得外面,但我已尽力体恤。我叫人把他押来北苑的涟漪池,他重见天日还很不习惯,一直眯着桃花眼,神情落寞,尽显憔悴。

却还是没有磨灭眼底的锋芒锐气。

他看着我一身紫罗朝服怔怔发笑,我遣散众人,迎上他癫狂的目光。

“月儿,怎么想着放我出来了?是终于决定杀我了么?所以要和我见最后一面?”

“锦瑟找到了。”

他身形一震,没有接话,我继续道,“羽上当初带着她离开平安镇,后来她又遇见个爱她的老实人,就和羽上分开了。锦瑟有个女儿,也就是你妹妹,她嫁给了呓语楼的当家秦梦生,他们的长子是收养来的,就是你和念奴娇的儿子。”

尉迟晟满脸不可置信,我又道,“这就是七年来,我处心积虑为你做的事。你一个人犯了错,我就要替你收拾烂摊子,让你的家人都过得好,不受你影响。”

我和他说话,特意没有用“朕”,我只想让他知道,这么多年,我的初心依然没变,变的只有他。

“哈哈哈哈……”尉迟晟狂笑起来,笑得有眼泪掉下,“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想让我后悔么?想让我痛苦么?还是想我没有遗憾地去死?”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娘还有你儿子,都会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好啊,我知道了,然后呢?要杀了我么?”

我紧紧抿唇,问了一句,“你和高丞相,联手算计我,对么?”

他没有料到我会问这个,不由定住,敛了唇边癫狂的笑意。

“你想夺权,就去和高丞相联手,那把玄武纹镶玉柄短刀,里面不仅有我朝的战况部署,也有伊舍的重要信息。高丞相放出风声,说大夏有知情者要利用这把短刀,发兵攻打伊舍,赫哲就来了帝都,从我那里骗走了短刀。”

“你……”

“他和我说过,就算直取帝都,也不会伤及无辜,但我当时深陷女扮男装的困境,他又因伊舍赫如和唐靖恩的旧情,对嫡派没有好感,便答应和高丞相还有陆阁主布了个局,一个可以打击嫡派,令我脱身的局。”

我看着尉迟晟,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些陈年往事的真相,还能被我知晓。

“但是你出手打破了这个局,你告诉高丞相,我不能和赫哲走,我会对大夏有威胁,于是高丞相派下臣在边关鼓动闹事,赫哲只离开我短短几个时辰,高丞相就向陛下启奏,说我通敌叛国,伊舍才在边关挑衅。战争就这样被挑起来了,你趁机带兵捉拿我,又放出风声给赫哲,说我会被处死,赫哲这才发兵中原,企图拿江山来换我一条命。”

“我是临时接到密报,这才匆忙丢下你,连夜赶回部署军队的!”

“阿月,你是怪我此次兵发中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兵发中原么?我都是为了你!”

“想我筹谋至此,对你真心至此,却不敌长生天一场捉弄。”

原来,直到最后,我都误会了赫哲。

“你……”尉迟晟震惊得说不出话。

“你可以否认这一切,没关系,卫恒掌握了大量的证据,肃清庶派之时,其间众多庶派中人被你拉拢,为你做事,所以铲除你的势力之后,你做过什么,卫恒都一清二楚。尉迟晟,你真是好厉害,若不是卫恒终于将这一切告知我,我就要被你蒙骗半生!”

“呵。”他轻蔑地笑,“是啊,没错,这一切都是我搞的鬼,那又怎么样?伊舍赫哲已经死了!而且,你和他的孩子也是我弄死的!哈哈哈哈,伊舍赫哲活着的时候纠缠你,死了还要留个孩子纠缠你!我不准!我看着他,就想起你说的,要生个像伊舍赫哲的孩子,叫成全是么?我偏偏不成全!所以我药死了他!”

卫恒从未和我说过孩子的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愤恨地甩了尉迟晟一巴掌,“尉迟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捂着脸继续轻笑,“因为我嫉妒。你知道么,嫉妒快把我折磨死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嫉妒!你从一个小姑娘,当上靖嘉公子,我却什么都没有,我嫉妒!你和南世渊亲近,几次因为他差点丧命,结果你全然不计较,却反过来和我生气,我嫉妒!我终于爬上高位,能和你并驾齐驱了,你却对伊舍赫哲念念不忘,我还是嫉妒!”

见我不说话,他又狠狠道,“你别怨我,你和伊舍赫哲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不信他!”

“尉迟晟!”

“唐雍月我告诉你!你今天最好杀了我!不然我也会找机会杀了卫恒!卫恒伴你七年,辅佐你,替你出谋划策,为你分忧,我听说你待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在你面前毫无规矩,有诸多特许,我嫉妒!我不准!”

“啪!”我再次甩了尉迟晟一巴掌。

“你快来杀了我啊!杀了我啊!”

“尉迟晟,我不会杀你。”

“我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杀我!你不杀我,我就活着找机会,找机会重新来过!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卫恒和我说,你把我的香囊换了,把真正缝有赫哲骨灰的香囊扔在了涟漪池里,所以我要你,由生到老,由老至死,永远待在这里,替我守池子。”

“守池子?你不怕我把北苑闹得天翻地覆?”

“北苑在前朝就是荒凉之处,如今更是被我废弃,你守在这里随便闹,不会有任何人踏足,亦不会有任何人来管。”

我冷冷说完就要离开,尉迟晟在我身后终于忍不住问,“为何不杀我?”

因为……

因为我的心里,那个年方十八,风流倜傥,貌若潘安的少爷永远活着。

尽管他已经面目全非,但是……

只要活着就好了啊。

我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看他,独自走出了凄凉的北苑。

两日后,宫女偷偷来报,“陛下,北苑的尉迟晟跌进涟漪池,死了。”

我手里还端着茶盏,就这样生生将其打碎在地,不信道,“怎么会?”

那样一个小小的涟漪池,能淹死人?

“回陛下的话,尉迟晟不是淹死的,是被毒死的。卫大人去看了,说池水有毒。”

原来如此。

尉迟晟将缝有赫哲骨灰的香囊扔入池中,赫哲的骨灰有毒,浸入水里,水自然也就有毒了。只是,北苑无人踏足,谁能发现尉迟晟身亡?

看来……卫恒他,终究是沉不住这口气。

唉。

自那之后,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心疾和早年余毒来势汹汹。缠绵病榻半年之久,我睡在万仪殿,自知大限已到。

卫恒坐在我床边,照例和我说起朝政。

他越发没有规矩,见我不行礼,自顾自地在万仪殿来去自如,讲话也很不讲究,我虽无奈,但为病所困,饶是管不住他。

“我照你吩咐,派人去了唐府,取来龙吟和凤啸两把剑,赠予玉诀皇帝,果然将南越杀得节节败退。”

我虚弱一笑,“记得叫他还,那是唐府的东西,打完仗,还得放回去。”

“嗯。”他点一点头,“击溃南越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不日玉诀皇帝和女相大人就会来帝都,两国合并,一统天下。”

玉诀皇帝就是回到玉诀,从洛相手里夺回正统的百里大夫。

而女相大人,自是羽上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太平了,真好……”

卫恒又道,“你再忍几日,等他们来给你治病,你就能康复了。”

我轻轻摇头,笑道,“朕不会好的,朕的病,朕自己知道。他们要能治,早就治了,这是定数,强求不得。”

“可你是凤凰命格!你能涅盘重生的!”

“好了,玄妙之言,朕参不透,你也不懂,何必执着?”

卫恒皱皱眉,伸手握住了我的,对我诚恳道,“我……我自认尽忠尽责,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唯有一件,在心里郁结许久。”

“尉迟晟么?”

他点点头,随即认真道,“你知道,留他不得,既然你狠不下心,我就替你杀了他。”

“朕早就知道是你派人推他跌进池子的,算了,他死了也好,留在世上做什么呢。”

“你不怪我?”

我笑着叹气,“不怪不怪。朕就要死了,今天不说朝政,说说你吧。”

他闻言眉头皱得更深,“别说死……”

“卫恒。”我打断他的话,“李晔离宫之时,把你举荐给朕,朕如获至宝,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你,大夏不会太平安定,朕亦不会,登上帝位。”

“我只是一介儒生罢了,心中大有抱负而无处伸展,幸得江山王殿下举荐,认识了你,我也如获至宝。即使在那样时候,你还不忘暗中部署,叫我待命,我的心里,早已钦佩万分。”

“你有些沉不住气,让你安生当太傅,你偏要跪到万仪殿,让你别管尉迟晟,你又瞒着朕杀他,这是朕最不放心的。”

“跪万仪殿,是担忧你自此一蹶不振,杀尉迟晟,是担忧你会因他前功尽弃。我卫恒一片清心,只有在面对你时,才会如此沉不住气。”

“所以你敢这样对朕?”我低头,笑着瞥了眼他越握越紧的手。

他不以为意,报以我一个恬淡的笑容。

“卫恒,这些年,你已经够鞠躬尽瘁了,该娶妻了。”

“就这样守着你,看着你,不好么?”

“不好,你这般俊雅面貌,这般才学见识,浪费了多可惜。”

他因我的夸赞显得很是高兴,“那你就收了我吧。”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笑道,“朕就要死了,收不了你。”

他一听我说“死”,就严肃起来,“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伊舍赫哲。”

我轻轻地“嗯”一声,他叹了口气,松开我的手,诚挚地跪伏于地,对我行大礼。

“臣卫恒,此生皆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绝不做不忠不义之事。”

“哥哥以后会是个好皇帝,好好辅佐他……”

“诺。”

“娶个漂亮贤惠的姑娘,生一堆聪明的娃娃,长大后继续为百姓谋福祉……”

“诺。”

他声音有些颤,却是在强忍着情绪。

其实。

我的心里,并非只有赫哲。

但是我不能说。

微一动容,就有泪水从眼角苦涩滑过,“卫恒……”

“臣在。”

“我这一生……”一直刻意守着君臣之礼的我,终于不再对他自称“朕”了。

他微微抬眸,深深看我。

“我这一生……真正从头到尾信过的人……就只有你……我想着……不欺……不瞒……不猜疑……要珍惜……这些我曾经不会的东西……都给了你……”

他紧紧绷着俊雅的面容,轻声道,“臣明白。”

这就够了。

这样我动荡的一生,也算没有遗憾。

我爱赫哲,爱得心力交瘁,因为那个时候我不会爱,不懂爱。

尉迟晟说得没错,我和赫哲,到底是我不信他,才会走到那一步。

很早的时候,我也想过,是不是真的有误会?

细数我身边的那些人,赫哲,尉迟晟,百里大夫,莲大人,世渊……都无一例外和我周旋在反复不定的猜忌与阴谋里。所以李晔离宫时,将卫恒举荐给我,我看出他的出众,决定相信一次。于是他成了我的暗线,我也从不对他隐瞒任何。

终究是平平静静,相濡以沫地过了七年。

千疮百孔的心慢慢被他治愈,我却恪守着规矩,提醒我和他的君臣之别。

倘若……要在一起的话,我并不怕世人非议,我只怕自己时日无多。

果然,果然我要先走一步了,所以那隐忍而温柔的沉默爱意,也就此会随着我的棺椁埋于黄土,永远地沉默下去。

卫恒退下了,我睡着了。

伴着深夜的寂静,我隐约听见宫里传来浮生铃廊的叮咚作响,响彻整个威严的禁宫。

卫恒说过,我病了,没法出去走动,要是打了胜仗,他就让宫人去浮生铃廊摇铃,这样就能被我听见。

“吱呀”一声,万仪殿的殿门被狠狠推开,有一人飞奔至我床边,“陛下!陛下,玉诀胜了!天下太平了!”

是卫恒。

我却已在弥留之际,无法睁眼看他,只得于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他很是沉默了,轻轻握起我的手,用温柔的语气说,“知道么?君对臣坦诚至此,臣对君尽心至此,若不是生老病死,何故能使君臣分开?”

卫恒啊卫恒。

卫恒。

我的故事,是一个存于乱世的故事,就和狐公子的故事一样,绝凉,而字字诛心。

狐公子建立了玉诀王朝,就再不会对那个好人家的女子一心一意了。

因为,狐公子是个谋天下者,他不是一只在雪原修行的玉狐,而是参与割据纷争的凡间帝王。帝王,是不能拥有完整爱情的。

所以我的故事,诸多纠缠,经历了种种爱恨嗔痴,最后留住的,不过卫恒的一片清心。卫恒,他在我的故事里,或许没那么重要,我的故事结束后,他亦会开始他自己的新故事。但,七年的平和相伴,才是最最难能可贵。

若有来世。

我想早点学会这些。

爱一个人,陪他到天下太平,陪他到白发苍苍。

爱一个人,不欺,不瞒,不猜疑,要珍惜。

(全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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