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不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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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得以回归

被纣王的一纸诏令传来朝歌的时候,姬昌就有了不能轻易回归西岐的预感。于是等着纣王几番言而无信,以莫名其妙、却让人无从辩解的罪名将他囚在朝歌的时候,姬昌其实比其他人以为的更为平静。

但平静一时却不代表能够平静一世,姬昌在听到伯邑考带着重礼前来朝歌,想让纣王松口,带自己回去的时候,确实是心生涟漪、有所期待的。

于是确认伯邑考到了朝歌,并且已经面见过纣王之后,姬昌终究没能压住心中的那点期待,拿了卜卦用的铜钱,想要算一算自己这个颇有才能的儿子,是否能够带着自己离开。

众所周知姬昌擅于卜卦,但事实上在此之前他只在不得不卜上一卦的时候,才掏出磨得锃亮的铜钱,窥一窥天命。而此时没能按捺住心中期待所算的这一卦,则终于让姬昌对自己所忌惮的那句话,有了直观的认知: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人活大半辈子,身处这个地位,姬昌以为年少时候的自己,早已流干了这一辈子的泪。他伸出枯瘦的手,去捂沟壑纵横的脸,便是满手冰凉的湿意。

姬昌并没有闭上眼,他灰褐的瞳孔透过指缝,死死地盯住那几枚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铜钱,不死心的在心中算了一遍又一遍,却终究没能推翻卦象,只能落个嚎啕出声的下场。

但这座宅邸当中没有一个人会在此时知道他的老泪纵横,他们都做着应该做的事,有人在姬昌心痛如绞的当下敲门,道:“大人,陛下让人送了东西。”

其实纣王对姬昌还算不错,在这座特地拨给他的宅邸里面,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身为囚徒他没能拥有的不过是自由与权力。

但即便是往日里听惯了的声音,在一片死寂当中突然响起,也将姬昌吓得不轻,倒是草木皆兵。

姬昌受惊一般伸手拢住了散落在地的几枚铜钱,光影晦暗间几番努力竟收敛不了面上的惧意。姬昌不想开口回应,但这座府邸最不差的就是眼睛,他不能飞天不能遁地,所有人都知道他就在这里。

眼泪顺着姬昌下巴落在他胸前,明明隔了几层衣襟却让他以为胸口被灼伤,伸手去摸却只有由内及外钝钝的痛,然后外面躬着身等着姬昌开门的下人又敲了门,不急部躁却让姬昌知道外面的人有的是时间和他耗。

姬昌起了身,明明还算硬朗的身体,像是在窥得天命的那一瞬间用尽了生命,抽尽了骨髓,只剩下皮囊裹携枯骨,弱不禁风,支撑不住一抹几欲消散的魂。

动作缓慢的将那几枚铜钱收进怀中,姬昌拉扯着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又努力撑平双肩挺直脊背,他转身透过窗格看见一抹黑影,铺天盖地,犹如择人而噬的厉鬼。

姬昌知道这就是命,他在卦象当中消磨大半辈子,腐旧的思想相信的就是天命不可违,但当他挪着重逾千斤的步子终于打开房门的时候,还是没能压住心中的那点侥幸,他问:“是什么东西?”

在外面等了许久的下人见姬昌终于开了门,光影晦暗他也没有注意姬昌的一张脸早已失了血色,青灰一片犹

如死人。他笑得讨巧,是为人仆从特有的表情,他道:“回大人话,是吃食。”

姬昌闻言“嗯”了一声,出口的话带了浅淡的鼻音,他道:“拿进来吧。”

提着食盒的下人奇怪地看了姬昌一眼,显然是看出了姬昌的反常。但姬昌是戴罪之身,即便这个下人对他颇为敬重,能做的也只能使不去刻意为难,要说主动关怀那绝对是不可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

下人提了食盒进屋,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离开,他自顾自地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东西摆在了桌案之上,转身看见不知何时贴着自己后背站着的姬昌倒是吓了一跳。

但作为一个下人最基本的就是要做到见怪不怪,他将手中拿着的筷子双手递向姬昌,道:“陛下吩咐了,肉饼易冷,冷了就失了原味,让小的侍候大人吃完。”

姬昌闻言看了一眼垂首站在自己面前,尽显恭谨的下人,喉头几番滚动只发出几声溃不成声的呻吟。姬昌没有勇气去看那几张还冒着热气的肉饼,但浓郁的肉香却无孔不入,在顷刻间占领他的鼻息。本应食欲大增的此时,却让自以为神经麻木的姬昌几欲作呕,恨不能将内脏一起吐个一干二净。

但事实上姬昌的表现相当平静,既没有吞一口口水,也没有吐个昏天暗地。他机械地伸手接过下人手中的筷子,甚至扯了一抹古怪的笑,然后坐了下来,直接用手拿了一张肉饼张嘴就咬,那架势像极了野兽在撕扯猎物,或只是单纯的泄愤。

其实人肉吃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即便闻起来香味四溢,也掩盖不了吃下嘴只以为是干柴的事实。姬昌有些庆幸于自己的味觉在这一刻失了个干净,即便这更多的是意味着他的命不久矣。

但姬昌不在乎,窥得了天命的他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渴求回去西岐,却不是为了他的朝臣他的百姓,而只是第一次为了私心:血债总需血来偿,他要这成汤江山为伯邑考陪葬!

其实姬昌从来没有想过要反了纣王,即便被囚禁在朝歌的他,看多了他的无道暴戾。

但有些事不是一时不想变是一世不想,人生有三大悲: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若是纣王只是要了伯邑考的命,便是下了虿盆,用了炮烙,他也不会这般恨,但虎毒不食子,纣王所为太不是人。

等在一边的下人并不知道姬昌的面无表情之下,涌动的是怎样的念头,也不知道姬昌用着这样的表情,吃下的是亲生儿子的肉,他只知道姬昌将他送来的肉饼吃了个一干二净,于是向姬昌告一声退,带了食盒去大厅给等在那里的奉御官回旨,他将食盒打开,对奉御官道:“奉御大人,西伯侯确实将东西吃完了。”

等在那里的奉御官本就脸色惨白,一听这话面色更难看,捂了嘴应了一声,等着摇摇晃晃的出了这座府邸,终究没能抑住胃里翻涌的酸水,倒是替姬昌吐了个天昏地暗。再回王宫面对下了这个命令的纣王,奉御官只是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

但纣王已经收敛了一身暴戾,他难得独自一人坐在上位,桌案之上摆放的不是珍馐美酒,怀中没

有倾国美色。他抬眼看向前来复旨的奉御官,问:“他吃下去了?”

明明纣王的表情不算狠戾,被问话的奉御官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哆嗦道:“回……回陛下话,西伯侯都吃下去了。”

纣王闻言点了点头,道:“下去吧。”

奉御官一听这话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心中却是欣喜若狂,他行了退礼,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动作不够利索,不能再快一点远离纣王的视线,将这恶鬼抛在这座暗沉的空殿里。

“你这一招倒是够狠,”黑暗中申公豹现了形,他嘻皮笑脸道,“或者该说是一本万利?”

纣王揉了揉眉头,为了加快自己的计划,他脸上的憔悴或是瘦得差点脱了形的身体,都是货真价实,没一点作假成分。但纣王不在意,甚至于变本加厉的压榨自己,他问:“闻仲那里什么情况?”

申公豹知道纣王问的是面对平灵王的叛乱,闻仲是如何处理的,但他笑得愉悦,答非所问:“朝夕相处,我看只差日久。”

纣王闻言目光瞬间利了起来,但在他面前的人是申公豹,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是纣王所见,不屑伪装,最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里的人。于是纣王最终只能妥协,他乏了声音,道:“让人把姬昌放回去。”

申公豹闻言动作夸张的行了一个退礼,用听上去最诚恳的声音回道:“微臣遵命。”

不得不说申公豹是天生的戏胚子,只要他想,他的一言一行便让人看不出假。但申公豹说着这话不等纣王反应又兀自笑了开来,其间的嘲笑与幸灾乐祸在整个新殿肆虐,让纣王额上的青筋胀了又胀,恨不能挤破皮肉以泄心中愤恨。

只差日久,便能生情。不得不说申公豹每一次都能把住纣王的痛处,只消一句没有说全的话,便能将他撑出来的冷静毁个一干二净。

纣王站起身来走了个不停,明明新殿相当空阔他却只折转在方寸之地,第一次不是因为演戏而沉声低吼,对象却是还不能离开这座腐朽宫殿的自己。

新殿之外耳力过人的玉面琵琶顿在了原地,却在下一刻调整了面部表情,她走上前去停在了新殿门前,并没有进去,她看向纣王,柔声道:“陛下,该用膳了。”

纣王听见声音也没觉得尴尬,他看向玉面琵琶,目光在她的脸上临摹一遍又一遍,却没让时刻注意着他的神情的玉面琵琶看出半分温情。玉面琵琶心中黯然,想起纣王面对自己的唯一一次失控,却也是透过自己在看他人。

玉面琵琶见纣王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作,心中几番犹豫终究抬了腿,想往新殿里面走去。

一言不发的纣王见此突然开了口,他道:“出去。”

短短两个字让玉面琵琶僵直了身体,她看向纣王眼中竟有哀色,无形中将自己的身段放到了最低,她唤他:“陛下。”

但此时的纣王不是面对朝臣的暴君,面前的这个女人也不是与之配对的妖妃“苏妲己”,于是纣王出口的话便如一盆冰水泼在玉面琵琶的心头,他道:“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妄图踏进这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