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陈年往事（上）
腐败的落叶层散发出阵阵恶臭，一脚踩下去，红褐色的积水如同污秽的血液，咕咚咕咚冒了出来，淹没脚面。
“这片范围内埋藏了一具尸体。一号，给你三分钟，把尸体的埋藏点找出来。”
沙哑的声音响起，一把铁锹“咣当”一声扔在了树干上，弹落在一个半大小伙子面前。
那被叫做一号的小伙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背心短裤，蓬头垢面，但身体看上去还算壮实。他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了铁锹，鹰隼一般的眼睛扫向这片沼泽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沼泽地边缘站着一排个头大小不一的孩子，年龄介乎十来岁左右到四五岁之间。他们都穿着同样的背心短裤，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小伙子一脚踏进沼泽地中。沼泽的泥浆一瞬间就没过小伙子的膝盖，恶臭扑鼻而来。他艰难地抬起腿，手中铁锹插入软烂的泥沼中艰难搅动。
时间过得很快，五分钟马上要到了。
“还有十秒。”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号四处搜寻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如果能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到他眼里面隐藏着深深的恐惧。
“回来。”
一号的身形顿了一顿，但很快就回转身来，朝岸边走去。
上了岸，他将铁锹扔在了另外一个小孩面前，然后直挺挺地站着，闭上了眼睛。
“啪！”
一道诡异的曲线闪过，狠狠抽在了一号的背上。小伙子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那脏兮兮的背心，但他却依旧闭着眼睛咬着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号，到你。”
另外一个孩子捡起了铁锹，一跃跳进了沼泽地……
每个孩子都失败了。上了岸以后，他们也都遭到了同样的惩罚。
“七号。”
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捡起了铁锹。弯下腰的时候，他的目光在自己左边，队列最后的那个小女孩身上一扫而过。
小女孩同样面无表情，但紧紧抿着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却出卖了她。
被叫做七号的小男孩没有说话，捡起铁锹就绕着沼泽地的边缘走去。
孩子们看着七号没有像前面的孩子那样跳进沼泽地里去找，都有些奇怪，但却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目视前方，不敢有丝毫动作。孩子们身后，那个背着光，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就像生了根的木头，对七号与众不同的行为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七号绕到了这片小小的沼泽地后面。这里有着一棵倒下了的，巨大的枯木。枯木上长满了青苔，上头蚊虫飞舞，似乎比其它地方聚集的都多了一些。
七号在枯木边缘观察了片刻，而后一铲子铲在地上。
“所有人，过去。”
孩子们整齐地朝七号的方向走去，而后聚集在七号身旁，看着这个矮小的小男孩吃力地将那掩埋在土里的腐烂尸体一铲一铲挖掘出来。
这具尸体没有衣物遮身，而且高度腐烂，看不清是男是女。
“死者的性别，年龄，死亡时间，死因。三分钟。”
强烈的腐臭味令人闻之欲呕，但这些孩子们除了年龄最小的那个小女孩以外，似乎都已经习惯了，纷纷蹲下身来观察尸体，不时用手去触摸尸体的某些部位，沾染些尸液在手指上，放到鼻端前闻。
“九号，一次警告。”
小女孩似乎有些晕眩，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有些站立不稳。男人眼中锐芒一闪，提了提手中盘旋着如同毒蛇一般的铁鞭。
所有的孩子都忙着观察尸体，没有人对九号即将面临的命运有丝毫反应。七号低着头，咬了咬牙，猛地站起来道：“我观察好了。”
“说。”
男子的目光缓缓地从九号身上移到七号身上。
七号指着尸体道：“尽管尸体浮肿胀大，但摸得出他的骨架很大，看起来是个高大的人，一般女性不会有这么粗壮的骨架。他的颅骨厚重粗壮，额骨后倾，颧骨粗壮，等等，还有他的骨盆也符合男性骨盆的特征。至于年龄，他的臼齿磨损得挺厉害，看得到牙质，但牙冠还没有被全部磨光，应该年龄在45岁到50岁之间。死亡时间的话，因为他的尸体埋在潮湿的泥地里，腐烂程度会比一般情况严重。尸体已经出现液化现象，但还没有出现尸蜡，而且他的指甲和牙齿虽然有些松动了，但还没有脱落，所以死亡时间大概不超过一个月，应该在两到三个礼拜之间。死因……”
七号说到这里，皱着眉头停了下来。
“说。”
七号咬了咬牙，道：“死因……我还看不出来……”
“嗖！啪！”
铁鞭狠狠地抽在了这个瘦小的男孩胸前，将他抽得倒退好几步，跪跌在地上。
七号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站起来。”
七号颤抖着站了起来，鲜血慢慢地渗透出来，染红了他的背心。
“一号，死因。”
一号张了张嘴，随后微微偏过头去：“我……我还看不出来……”
“啪！”
“三号，你说。”
三号是除了九号以外的另外一个女孩。她大概有七八岁的模样。看着七号和一号的模样，她咬了咬牙道：“死因可能是中毒……”
“理由。”
“理由……理由是……”
“啪！”
三号也被抽倒在地。
“站起来。”
三号浑身颤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没有成功。
“最后一次，站起来。”
三号剧烈挣扎着，颤抖的双腿却出卖了她。她惊恐地抬起头来，眼中泪花涌动。
男人脸色一沉，那阴冷的表情令所有的孩子们心脏剧烈地颤动着。
“等一下，我知道了。”
七号突然喊出声来，男人扭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铁鞭却还是抽在了三号身上。
“你晚上的食物取消，功课加倍。”
三号的眼泪弄花了她脸上的尘土。她勉强站了起来，强忍着哽咽，不敢发出声音来。
男人扭头看向了七号，铁鞭再次抽在了他身上，然后冷冷道：“不要命令我。说。”
七号咬着牙，颤抖着声音道：“……他的四肢有被捆绑的痕迹，膝盖有擦伤，嘴巴有被胶带封过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致命外伤。所以只能是中毒，窒息，也有自然死亡的可能，还有可能是……”
“我没有要你一个个列举出来排除，说出死因，还有理由。”
七号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是溺亡。理……理由是……”
看着尸体，七号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下意识惊讶地看向了男人：“你……你杀的他？”
男人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动容。他怔了怔，冷漠无情的双眼光芒一闪，又恢复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怎么说。”
“他脸上的浮肿和腐烂程度比身上其它地方严重一些，再加上他后脑勺处的头发比其它地方稀疏，而且那里的头皮有淤伤。排除了其它死因，这些特征代表他很可能是被人抓着头发把头压进了水里……”
“理由很勉强，不过你猜对了。但你为什么说是我杀的。”
“因为……”七号看了一眼刚才挖出尸体的地方，道，“我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地方没有二次挖掘的痕迹。这具尸体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谋杀的，所以知道那里埋了尸体的人一定是凶手……”
“唔……虽然我本来也没想刻意掩盖这个事实……不过，你又猜对了。”
七号只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自己正式开始训练他也不过两年左右的时间。相比起训练时间最长的一号等人，他的天赋真的很不错。
男人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只是这个笑容让人觉得阴冷无比：“接下来是体能训练，坚持不下来的，鞭刑三下，晚上文化课加倍。都跟我来吧。”
男人转身走去。孩子们沉默着跟了上去。七号畏惧地看了男人的背影一眼，又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沉默站在原地的九号低声道：“小九……快跟上吧。”
小九抬起头来，七号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和眼中刻骨的仇恨，不禁怔在了原地。
···
···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一个简陋的吊脚茅屋，茅屋中间燃着篝火。火光闪动，孩子们蜷缩在潮湿的角落里，有些已经疲惫得睡着了，有些却还呆呆地望着那欢快跳跃的火焰，怔怔出神。
男子不见踪影，一号，那个半大小伙子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看着门外的大雨一言不发。
“小七哥哥……”
七号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听到身旁细若蚊呐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看着九号。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污渍，火光在她脸上跳跃，变幻着色彩。在这暴雨的夜晚，她的脸庞显得如此宁静。
“小三姐姐好像很痛苦，你去看看她吧。”
七号看向三号的方向。三号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背对着篝火，浑身瑟瑟发抖。
看着三号的背影，七号有些恍惚，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撑起身子爬了过去。
“三号，三号。”
他摇了摇三号的肩膀，没有反应。他把三号掰了过来，只见她皱着眉头，双眼紧闭，脸上满是泪痕，颤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好烫！”
七号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她发高烧了，心里一个咯噔：“一号，你快来看看，三号发高烧昏迷了。”
一号冷冷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
七号咬了咬牙，大声问道：“有没有谁能来帮忙？”
没有人回答他。七号看向了九号，轻声问道：“小九，你还有没有力气？”
九号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七号道：“你去弄点水在篝火上面烧开了，然后端过来。”说完，他脱下了自己的脏背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三号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你们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的孩子仿佛被施了什么咒语一般，浑身僵硬，然后快速地站了起来。
男人全身都湿透了，雨水滴滴答答地从他的身上滴落。他环视一圈，目光再次落在了七号身上。七号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脚边的三号，畏畏缩缩道：“三……三号她发高烧，昏迷了。”
他扔掉了手中提着的布袋，一言不发的走了过来。七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又鼓起勇气走上前来，阻挡在三号身前。
男人的脚步一顿，看着那倔强地阻挡在自己身前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眼里有着恐惧，尽管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却依然张开双臂，保护着脚边昏迷不醒的女孩。
“滚开。”
男人冷冷地将男孩一把推倒，看也不看三号一眼，像拖死狗一样地将三号拖着走了。
七号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哽住了，他想呼救，想质问，想破口大骂，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噼啪！”
屋内闪过一道惨白的光芒，一声惊雷炸响。七号看着其他孩子如同饿狼一般扑向男人扔下的布袋，争抢着里面的食物，丝毫不在意三号被拖走的事情，他的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愤怒和悲哀。
“小七哥哥……”
七号回过头来，看着神情呆愣的九号。
“小七哥哥，小三姐姐她……她死了吗？”
七号说不出话来，浑身的疼痛和饥寒折磨着他，但他却没有半点和其他孩子争抢食物的欲望。只是看着九号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他还是叹了口气道：“三号她应该没事……你饿了吧？我去帮你拿点吃的，你回去那边躺着吧。”
挨了几下打，七号也只抢到了一个脏兮兮的馒头。他一言不发地退到九号身旁，把那个馒头递给了她。
“小七哥哥，我不吃，你吃。”
七号摇了摇头，道：“我不饿。你快吃吧。明天还要接受很多训练。你千万不要再像今天一样了，不然那个人真的不会手下留情的。”
九号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小七哥哥，你记得以前的事情吗？我说来这里以前的事情。”
七号怔了怔，道：“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醒来就在这里了……你呢？我记得你来的时候也是昏迷着的，你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九号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只记得一点点。记得我爸爸妈妈的样子……小七哥哥，我们为什么不逃跑？”
七号惊了一下，猛地扭头看去，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然后他回过头来，严肃道：“你不要提这个事情。被那个人听到的话就死定了。”
九号摇了摇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我想爸爸妈妈。再待在这里，我一定会死的。”
七号沉默了。
他何尝不想逃离这里呢？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个人的残忍手段，想起曾经有人逃跑，被他抓回来后就从此渺无音讯的事情，他就只能把逃跑的心思压下去。
···
···
“一号对二号，四号对五号，以此类推，输者失去早餐。五分钟内没有分出胜负，两人都失去早餐。开始。”
孩子们站成一排。七号看了看，三号没有出现。他的心直往下沉。再看向九号，只见她同样看着三号原本应该站着的位置怔怔出神。
“嗖！”
七号下意识往后一退，只见六号捏着拳头，仇视地看着自己。为了早餐，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七号担忧地看了一眼朝着九号走去的八号，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冷漠无比。他必须速战速决，想办法帮助九号。
“轰隆隆~”
一阵奇怪的声音远远地从天边传来，男人侧耳倾听，突然脸色一变，喝道：“停下！所有人回屋子里去，谁敢跑出来，我就杀了他！”
孩子们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下意识地服从了命令，朝屋子的方向跑去。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孩子们都进了隐藏在茂密雨林中的吊脚茅屋里，他才朝天边看了一眼，转身快速离去。
“小七哥哥，那是什么？”
九号一声惊呼，透过窗户指着天边逐渐放大的小黑点。七号顺着九号的手指望过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那是飞机，直升飞机。”一号回过头来，冷冷嘲讽道，“你没在书上看过吗？”
七号没有说话，九号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所有人道：“飞机上的是好人，所以那个坏人躲起来了！我们趁现在赶快逃跑吧！”
所有的孩子都吃了一惊，有几个孩子表现出意动的神情。一号愣了一愣，冷笑道：“你没听到他刚才说什么吗？谁敢出这个屋子，他就杀了谁。你以为他是随便说说的？我来这里好几年了，你以为我一来就是一号吗？我曾经也是九号！”
七号沉默着看了一眼一号，又看向九号。九号显然明白了一号的意思，小脸蛋变得煞白。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着牙道：“不逃跑的话，留下也是死！”
七号叹了口气，刚想开口，九号突然推开了门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你们不走，我自己走！”
七号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就要追出去，一号却伸手将他拦了下来：“你找死我不管，但是那个人回来以后发现你们不见了，你以为我们不会受惩罚？识相的就把她带回来！”
七号咬了咬牙，冷冷地看了一号一眼，二话不说地追了出去。
“小九，回来吧，你根本也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啊！”
七号很快追了上来。九号边跑边说：“我早就想过了！死我也不会再待在那里了！”
七号看着九号小小的背影，咬了咬牙道：“好，大不了一死，这样活下去也没有意思！你别乱跑，跟我来！”
直升机从头上飞过，轰鸣声响彻耳畔。七号带着九号在丛林里穿梭，终于来到了河边。
“河水能隐藏我们的行踪。这条河很大，顺着河水往下，周围肯定有人家。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能救我们，否则我们根本跑不远。”
九号大口喘着气，也不等七号把话说完，应了一声就跳进了河里，似乎根本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多待上片刻。
七号回头看去，茂密的丛林好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准备趁自己转身的那一刻扑上来将自己撕咬成碎片。
···
···
“啪！”
男人一巴掌抽在了一号脸上，用力之猛，竟将这半大的小伙子抽得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才倒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一颗牙齿从他的嘴里血淋淋地掉了出来。
“想死，你们也可以跑。”
冷冷地说出这句话，男人转身出了屋子，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飘忽，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孩子们的视线中。
昨夜刚下过大雨，地面的脚印清晰无比。他没有愤怒，也没有焦虑。他知道，他很快就可以抓回那两个小鬼。九号刚来没多久，天赋也不错，只是还没有表现出来。但这次她的逃跑给其他孩子立了榜样，如果不杀了她，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杜绝其他孩子的逃离心理。而七号……这小子的天赋的所有人中最好的，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心里确实将绝大部分的希望都放在了七号身上。其他人训练起来，将来也不过是成为七号的陪衬罢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七号他是绝对不能放走的。
顺着脚印来到了河边，男人停下了脚步。他观察四周，嘴角扯起了一丝冷笑：“顺着河逃走的吗？倒是有点意思，可惜终究还是孩子。”
他突然抱着一种对猎物的戏谑心态，顺着河流往下走去。河流湍急，他不认为这两个孩子能聪明到逆河而上，就算他们想到了也办不到。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再这样下去，很快就要抵达中缅边境了。缅甸这边好说，要是到了中国境内，他们被人发现的话……
男人加快了脚步，同时密切观察着一切蛛丝马迹。很快，他看到了在湍急河流中浮沉的两个小脑袋。
哼，直接杀了九号，把七号带回去吧。
他面无表情地掏出了手枪，九号在这个时候刚好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看到那张小脸上一瞬间露出的惊恐表情，心中冷冷一笑，道：“你们这是找死！”
他瞄准了小女孩的后脑。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男孩猛地一个扑棱，就像一条挣扎跃起的小鱼，在半空中扭曲着小小的身体，张开双臂，舒展身体迎接那颗子弹。
鲜血染红了河水，一个浪头打了过来，两个小小的身影都沉了下去。男人愣住了，但又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扔下枪跳进了河中。血雾在河水中弥漫，他很快就找到了七号。
将昏迷不醒的七号救上了岸，男人顾不上被湍急的河水带走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检查着七号的伤势。枪眼咕咚咕咚地冒着鲜血，翻过身来，后背那碗口大的炸裂伤让男人皱紧了眉头。
他冷冷地回过头去，看了越漂越远的小女孩一眼，脸上头一次浮现出恼怒的神色。
男人撕破了自己的衣服，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七号的伤口，使之不再流血，然后将他夹在肋下，捡起了枪，快速地朝茅屋的方向跑去。
···
···
七号躺在屋里的茅草堆上，身上缠着绑带。他体内的弹壳已经被取出，血也已经止住，但他煞白的脸色和嘴唇显示他已然失血过多，高烧也使得他陷入昏迷，短时间内怕是不能醒来。
“照看好他。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全都得陪葬。”
男人的话令一号微微有些吃惊。他沉默着看了一眼昏迷的七号，眼神中闪过一丝嫉恨。
看了看天色，男人一言不发地出了屋去。他要去找到九号，不论是活人还是尸体，他都不能让九号曝露出自己的所在。
回到刚才的位置，他顺着蛛丝马迹一路追踪。当他看到河滩上潮湿的脚印时，他蹲下身，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两个人，一男一女……哼！”
冷笑一声，他站起身来，朝着脚印的方向追踪而去。
茂密的雨林阻挡了大部分的阳光，路面湿滑难行，但男人却如履平地，身手如同生活在山林里的野人一般矫健。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前进，直到那一抹雪白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一个女人……另外一个男的呢？
他皱着眉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很快便想通了。
“看来那臭丫头情况不乐观。这个女的穿着不像是本地人……算你倒霉了。”
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女人边走边停，不时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神色显得有些慌乱，显然这暗无天日的雨林深处令她感到恐惧。男人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从脚踝处摸出了一柄匕首。
“啊~唔……”
男人的突然出现吓得她花容失色，刚要惊呼出声就被捂住了嘴巴。
“不要挣扎，不要喊，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不配合的话我就杀了你。”
女人身体僵硬，瞪大了恐惧的眼睛。脖颈处冰冷的锋利感使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男人将她的双手折到了身后，这才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刚才你们在河边捡到的小女孩，她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
“没……没有，我丈夫跳下河救她，上来的时候她就昏迷着。你是谁？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
男人没有理会女人的求饶，只是略一沉吟，而后接着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吧？看着像是大城市来的。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你丈夫是谁？”
“我……我是深港市的，这次跟我丈夫回老家探亲……我们什么也没做，求求你放了我……”
男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匕首轻轻地在女人身上滑落，直到心脏处。
女人身体一僵，然后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恐惧，还有不可置信。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男人就像在干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面无表情地将还在抽搐的女人拖到了一旁的荆棘丛里，然后转身就朝山下跑去。
他顺着脚印一路追到山脚的村庄。脚印一直进入到靠近山脚的那户人家。他沉吟了片刻，正想悄悄潜入，却见一个男人莽莽撞撞地冲了出来，直朝山上而来。
他躲在树后，看着男人焦急万分地提着手电上了山。他走出来，看了看对方留下的脚印。
就是他了。他应该是回头找自己的妻子。先去他家看看，不管那个臭丫头醒了没有，先结果了她，再回来处理这个男的。
他没有片刻犹豫，悄悄潜入到了陆天赐的家中。此刻天色已暗，村庄零零星星的灯火在这大山环绕，鸟兽哀鸣的地方显得如此的神秘。
还有个女人？唔，看年纪应该是那对夫妻的母亲。那臭丫头呢？
男人在窗边扫了一眼，立刻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小女孩。
还昏迷着吗？哼，你这臭丫头，真会给老子找麻烦。
陆天赐的母亲离开了房间，似乎是到院子里做事。男人抽出了那带血的匕首，在裤子上抹了两下，然后翻窗而入，走到了床前。他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抵在了小女孩的胸腔处，小女孩的睫毛颤了两颤，突然缓缓地睁开了眼来……
“这片范围内埋藏了一具尸体。一号，给你三分钟，把尸体的埋藏点找出来。”
沙哑的声音响起，一把铁锹“咣当”一声扔在了树干上，弹落在一个半大小伙子面前。
那被叫做一号的小伙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背心短裤，蓬头垢面，但身体看上去还算壮实。他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了铁锹，鹰隼一般的眼睛扫向这片沼泽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沼泽地边缘站着一排个头大小不一的孩子，年龄介乎十来岁左右到四五岁之间。他们都穿着同样的背心短裤，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小伙子一脚踏进沼泽地中。沼泽的泥浆一瞬间就没过小伙子的膝盖，恶臭扑鼻而来。他艰难地抬起腿，手中铁锹插入软烂的泥沼中艰难搅动。
时间过得很快，五分钟马上要到了。
“还有十秒。”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号四处搜寻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如果能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到他眼里面隐藏着深深的恐惧。
“回来。”
一号的身形顿了一顿，但很快就回转身来，朝岸边走去。
上了岸，他将铁锹扔在了另外一个小孩面前，然后直挺挺地站着，闭上了眼睛。
“啪！”
一道诡异的曲线闪过，狠狠抽在了一号的背上。小伙子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那脏兮兮的背心，但他却依旧闭着眼睛咬着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号，到你。”
另外一个孩子捡起了铁锹，一跃跳进了沼泽地……
每个孩子都失败了。上了岸以后，他们也都遭到了同样的惩罚。
“七号。”
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捡起了铁锹。弯下腰的时候，他的目光在自己左边，队列最后的那个小女孩身上一扫而过。
小女孩同样面无表情，但紧紧抿着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却出卖了她。
被叫做七号的小男孩没有说话，捡起铁锹就绕着沼泽地的边缘走去。
孩子们看着七号没有像前面的孩子那样跳进沼泽地里去找，都有些奇怪，但却依旧直挺挺地站着，目视前方，不敢有丝毫动作。孩子们身后，那个背着光，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就像生了根的木头，对七号与众不同的行为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七号绕到了这片小小的沼泽地后面。这里有着一棵倒下了的，巨大的枯木。枯木上长满了青苔，上头蚊虫飞舞，似乎比其它地方聚集的都多了一些。
七号在枯木边缘观察了片刻，而后一铲子铲在地上。
“所有人，过去。”
孩子们整齐地朝七号的方向走去，而后聚集在七号身旁，看着这个矮小的小男孩吃力地将那掩埋在土里的腐烂尸体一铲一铲挖掘出来。
这具尸体没有衣物遮身，而且高度腐烂，看不清是男是女。
“死者的性别，年龄，死亡时间，死因。三分钟。”
强烈的腐臭味令人闻之欲呕，但这些孩子们除了年龄最小的那个小女孩以外，似乎都已经习惯了，纷纷蹲下身来观察尸体，不时用手去触摸尸体的某些部位，沾染些尸液在手指上，放到鼻端前闻。
“九号，一次警告。”
小女孩似乎有些晕眩，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有些站立不稳。男人眼中锐芒一闪，提了提手中盘旋着如同毒蛇一般的铁鞭。
所有的孩子都忙着观察尸体，没有人对九号即将面临的命运有丝毫反应。七号低着头，咬了咬牙，猛地站起来道：“我观察好了。”
“说。”
男子的目光缓缓地从九号身上移到七号身上。
七号指着尸体道：“尽管尸体浮肿胀大，但摸得出他的骨架很大，看起来是个高大的人，一般女性不会有这么粗壮的骨架。他的颅骨厚重粗壮，额骨后倾，颧骨粗壮，等等，还有他的骨盆也符合男性骨盆的特征。至于年龄，他的臼齿磨损得挺厉害，看得到牙质，但牙冠还没有被全部磨光，应该年龄在45岁到50岁之间。死亡时间的话，因为他的尸体埋在潮湿的泥地里，腐烂程度会比一般情况严重。尸体已经出现液化现象，但还没有出现尸蜡，而且他的指甲和牙齿虽然有些松动了，但还没有脱落，所以死亡时间大概不超过一个月，应该在两到三个礼拜之间。死因……”
七号说到这里，皱着眉头停了下来。
“说。”
七号咬了咬牙，道：“死因……我还看不出来……”
“嗖！啪！”
铁鞭狠狠地抽在了这个瘦小的男孩胸前，将他抽得倒退好几步，跪跌在地上。
七号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站起来。”
七号颤抖着站了起来，鲜血慢慢地渗透出来，染红了他的背心。
“一号，死因。”
一号张了张嘴，随后微微偏过头去：“我……我还看不出来……”
“啪！”
“三号，你说。”
三号是除了九号以外的另外一个女孩。她大概有七八岁的模样。看着七号和一号的模样，她咬了咬牙道：“死因可能是中毒……”
“理由。”
“理由……理由是……”
“啪！”
三号也被抽倒在地。
“站起来。”
三号浑身颤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没有成功。
“最后一次，站起来。”
三号剧烈挣扎着，颤抖的双腿却出卖了她。她惊恐地抬起头来，眼中泪花涌动。
男人脸色一沉，那阴冷的表情令所有的孩子们心脏剧烈地颤动着。
“等一下，我知道了。”
七号突然喊出声来，男人扭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铁鞭却还是抽在了三号身上。
“你晚上的食物取消，功课加倍。”
三号的眼泪弄花了她脸上的尘土。她勉强站了起来，强忍着哽咽，不敢发出声音来。
男人扭头看向了七号，铁鞭再次抽在了他身上，然后冷冷道：“不要命令我。说。”
七号咬着牙，颤抖着声音道：“……他的四肢有被捆绑的痕迹，膝盖有擦伤，嘴巴有被胶带封过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致命外伤。所以只能是中毒，窒息，也有自然死亡的可能，还有可能是……”
“我没有要你一个个列举出来排除，说出死因，还有理由。”
七号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是溺亡。理……理由是……”
看着尸体，七号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下意识惊讶地看向了男人：“你……你杀的他？”
男人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动容。他怔了怔，冷漠无情的双眼光芒一闪，又恢复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怎么说。”
“他脸上的浮肿和腐烂程度比身上其它地方严重一些，再加上他后脑勺处的头发比其它地方稀疏，而且那里的头皮有淤伤。排除了其它死因，这些特征代表他很可能是被人抓着头发把头压进了水里……”
“理由很勉强，不过你猜对了。但你为什么说是我杀的。”
“因为……”七号看了一眼刚才挖出尸体的地方，道，“我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地方没有二次挖掘的痕迹。这具尸体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谋杀的，所以知道那里埋了尸体的人一定是凶手……”
“唔……虽然我本来也没想刻意掩盖这个事实……不过，你又猜对了。”
七号只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自己正式开始训练他也不过两年左右的时间。相比起训练时间最长的一号等人，他的天赋真的很不错。
男人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只是这个笑容让人觉得阴冷无比：“接下来是体能训练，坚持不下来的，鞭刑三下，晚上文化课加倍。都跟我来吧。”
男人转身走去。孩子们沉默着跟了上去。七号畏惧地看了男人的背影一眼，又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沉默站在原地的九号低声道：“小九……快跟上吧。”
小九抬起头来，七号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和眼中刻骨的仇恨，不禁怔在了原地。
···
···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一个简陋的吊脚茅屋，茅屋中间燃着篝火。火光闪动，孩子们蜷缩在潮湿的角落里，有些已经疲惫得睡着了，有些却还呆呆地望着那欢快跳跃的火焰，怔怔出神。
男子不见踪影，一号，那个半大小伙子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看着门外的大雨一言不发。
“小七哥哥……”
七号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听到身旁细若蚊呐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看着九号。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污渍，火光在她脸上跳跃，变幻着色彩。在这暴雨的夜晚，她的脸庞显得如此宁静。
“小三姐姐好像很痛苦，你去看看她吧。”
七号看向三号的方向。三号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背对着篝火，浑身瑟瑟发抖。
看着三号的背影，七号有些恍惚，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撑起身子爬了过去。
“三号，三号。”
他摇了摇三号的肩膀，没有反应。他把三号掰了过来，只见她皱着眉头，双眼紧闭，脸上满是泪痕，颤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好烫！”
七号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她发高烧了，心里一个咯噔：“一号，你快来看看，三号发高烧昏迷了。”
一号冷冷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
七号咬了咬牙，大声问道：“有没有谁能来帮忙？”
没有人回答他。七号看向了九号，轻声问道：“小九，你还有没有力气？”
九号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七号道：“你去弄点水在篝火上面烧开了，然后端过来。”说完，他脱下了自己的脏背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三号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你们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的孩子仿佛被施了什么咒语一般，浑身僵硬，然后快速地站了起来。
男人全身都湿透了，雨水滴滴答答地从他的身上滴落。他环视一圈，目光再次落在了七号身上。七号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脚边的三号，畏畏缩缩道：“三……三号她发高烧，昏迷了。”
他扔掉了手中提着的布袋，一言不发的走了过来。七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又鼓起勇气走上前来，阻挡在三号身前。
男人的脚步一顿，看着那倔强地阻挡在自己身前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眼里有着恐惧，尽管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却依然张开双臂，保护着脚边昏迷不醒的女孩。
“滚开。”
男人冷冷地将男孩一把推倒，看也不看三号一眼，像拖死狗一样地将三号拖着走了。
七号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哽住了，他想呼救，想质问，想破口大骂，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噼啪！”
屋内闪过一道惨白的光芒，一声惊雷炸响。七号看着其他孩子如同饿狼一般扑向男人扔下的布袋，争抢着里面的食物，丝毫不在意三号被拖走的事情，他的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愤怒和悲哀。
“小七哥哥……”
七号回过头来，看着神情呆愣的九号。
“小七哥哥，小三姐姐她……她死了吗？”
七号说不出话来，浑身的疼痛和饥寒折磨着他，但他却没有半点和其他孩子争抢食物的欲望。只是看着九号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他还是叹了口气道：“三号她应该没事……你饿了吧？我去帮你拿点吃的，你回去那边躺着吧。”
挨了几下打，七号也只抢到了一个脏兮兮的馒头。他一言不发地退到九号身旁，把那个馒头递给了她。
“小七哥哥，我不吃，你吃。”
七号摇了摇头，道：“我不饿。你快吃吧。明天还要接受很多训练。你千万不要再像今天一样了，不然那个人真的不会手下留情的。”
九号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小七哥哥，你记得以前的事情吗？我说来这里以前的事情。”
七号怔了怔，道：“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醒来就在这里了……你呢？我记得你来的时候也是昏迷着的，你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九号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只记得一点点。记得我爸爸妈妈的样子……小七哥哥，我们为什么不逃跑？”
七号惊了一下，猛地扭头看去，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然后他回过头来，严肃道：“你不要提这个事情。被那个人听到的话就死定了。”
九号摇了摇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我想爸爸妈妈。再待在这里，我一定会死的。”
七号沉默了。
他何尝不想逃离这里呢？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个人的残忍手段，想起曾经有人逃跑，被他抓回来后就从此渺无音讯的事情，他就只能把逃跑的心思压下去。
···
···
“一号对二号，四号对五号，以此类推，输者失去早餐。五分钟内没有分出胜负，两人都失去早餐。开始。”
孩子们站成一排。七号看了看，三号没有出现。他的心直往下沉。再看向九号，只见她同样看着三号原本应该站着的位置怔怔出神。
“嗖！”
七号下意识往后一退，只见六号捏着拳头，仇视地看着自己。为了早餐，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七号担忧地看了一眼朝着九号走去的八号，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冷漠无比。他必须速战速决，想办法帮助九号。
“轰隆隆~”
一阵奇怪的声音远远地从天边传来，男人侧耳倾听，突然脸色一变，喝道：“停下！所有人回屋子里去，谁敢跑出来，我就杀了他！”
孩子们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下意识地服从了命令，朝屋子的方向跑去。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孩子们都进了隐藏在茂密雨林中的吊脚茅屋里，他才朝天边看了一眼，转身快速离去。
“小七哥哥，那是什么？”
九号一声惊呼，透过窗户指着天边逐渐放大的小黑点。七号顺着九号的手指望过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那是飞机，直升飞机。”一号回过头来，冷冷嘲讽道，“你没在书上看过吗？”
七号没有说话，九号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所有人道：“飞机上的是好人，所以那个坏人躲起来了！我们趁现在赶快逃跑吧！”
所有的孩子都吃了一惊，有几个孩子表现出意动的神情。一号愣了一愣，冷笑道：“你没听到他刚才说什么吗？谁敢出这个屋子，他就杀了谁。你以为他是随便说说的？我来这里好几年了，你以为我一来就是一号吗？我曾经也是九号！”
七号沉默着看了一眼一号，又看向九号。九号显然明白了一号的意思，小脸蛋变得煞白。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着牙道：“不逃跑的话，留下也是死！”
七号叹了口气，刚想开口，九号突然推开了门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你们不走，我自己走！”
七号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就要追出去，一号却伸手将他拦了下来：“你找死我不管，但是那个人回来以后发现你们不见了，你以为我们不会受惩罚？识相的就把她带回来！”
七号咬了咬牙，冷冷地看了一号一眼，二话不说地追了出去。
“小九，回来吧，你根本也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啊！”
七号很快追了上来。九号边跑边说：“我早就想过了！死我也不会再待在那里了！”
七号看着九号小小的背影，咬了咬牙道：“好，大不了一死，这样活下去也没有意思！你别乱跑，跟我来！”
直升机从头上飞过，轰鸣声响彻耳畔。七号带着九号在丛林里穿梭，终于来到了河边。
“河水能隐藏我们的行踪。这条河很大，顺着河水往下，周围肯定有人家。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能救我们，否则我们根本跑不远。”
九号大口喘着气，也不等七号把话说完，应了一声就跳进了河里，似乎根本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多待上片刻。
七号回头看去，茂密的丛林好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准备趁自己转身的那一刻扑上来将自己撕咬成碎片。
···
···
“啪！”
男人一巴掌抽在了一号脸上，用力之猛，竟将这半大的小伙子抽得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才倒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一颗牙齿从他的嘴里血淋淋地掉了出来。
“想死，你们也可以跑。”
冷冷地说出这句话，男人转身出了屋子，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飘忽，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孩子们的视线中。
昨夜刚下过大雨，地面的脚印清晰无比。他没有愤怒，也没有焦虑。他知道，他很快就可以抓回那两个小鬼。九号刚来没多久，天赋也不错，只是还没有表现出来。但这次她的逃跑给其他孩子立了榜样，如果不杀了她，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杜绝其他孩子的逃离心理。而七号……这小子的天赋的所有人中最好的，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心里确实将绝大部分的希望都放在了七号身上。其他人训练起来，将来也不过是成为七号的陪衬罢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七号他是绝对不能放走的。
顺着脚印来到了河边，男人停下了脚步。他观察四周，嘴角扯起了一丝冷笑：“顺着河逃走的吗？倒是有点意思，可惜终究还是孩子。”
他突然抱着一种对猎物的戏谑心态，顺着河流往下走去。河流湍急，他不认为这两个孩子能聪明到逆河而上，就算他们想到了也办不到。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再这样下去，很快就要抵达中缅边境了。缅甸这边好说，要是到了中国境内，他们被人发现的话……
男人加快了脚步，同时密切观察着一切蛛丝马迹。很快，他看到了在湍急河流中浮沉的两个小脑袋。
哼，直接杀了九号，把七号带回去吧。
他面无表情地掏出了手枪，九号在这个时候刚好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看到那张小脸上一瞬间露出的惊恐表情，心中冷冷一笑，道：“你们这是找死！”
他瞄准了小女孩的后脑。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男孩猛地一个扑棱，就像一条挣扎跃起的小鱼，在半空中扭曲着小小的身体，张开双臂，舒展身体迎接那颗子弹。
鲜血染红了河水，一个浪头打了过来，两个小小的身影都沉了下去。男人愣住了，但又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扔下枪跳进了河中。血雾在河水中弥漫，他很快就找到了七号。
将昏迷不醒的七号救上了岸，男人顾不上被湍急的河水带走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检查着七号的伤势。枪眼咕咚咕咚地冒着鲜血，翻过身来，后背那碗口大的炸裂伤让男人皱紧了眉头。
他冷冷地回过头去，看了越漂越远的小女孩一眼，脸上头一次浮现出恼怒的神色。
男人撕破了自己的衣服，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七号的伤口，使之不再流血，然后将他夹在肋下，捡起了枪，快速地朝茅屋的方向跑去。
···
···
七号躺在屋里的茅草堆上，身上缠着绑带。他体内的弹壳已经被取出，血也已经止住，但他煞白的脸色和嘴唇显示他已然失血过多，高烧也使得他陷入昏迷，短时间内怕是不能醒来。
“照看好他。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全都得陪葬。”
男人的话令一号微微有些吃惊。他沉默着看了一眼昏迷的七号，眼神中闪过一丝嫉恨。
看了看天色，男人一言不发地出了屋去。他要去找到九号，不论是活人还是尸体，他都不能让九号曝露出自己的所在。
回到刚才的位置，他顺着蛛丝马迹一路追踪。当他看到河滩上潮湿的脚印时，他蹲下身，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两个人，一男一女……哼！”
冷笑一声，他站起身来，朝着脚印的方向追踪而去。
茂密的雨林阻挡了大部分的阳光，路面湿滑难行，但男人却如履平地，身手如同生活在山林里的野人一般矫健。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前进，直到那一抹雪白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
一个女人……另外一个男的呢？
他皱着眉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很快便想通了。
“看来那臭丫头情况不乐观。这个女的穿着不像是本地人……算你倒霉了。”
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女人边走边停，不时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神色显得有些慌乱，显然这暗无天日的雨林深处令她感到恐惧。男人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从脚踝处摸出了一柄匕首。
“啊~唔……”
男人的突然出现吓得她花容失色，刚要惊呼出声就被捂住了嘴巴。
“不要挣扎，不要喊，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不配合的话我就杀了你。”
女人身体僵硬，瞪大了恐惧的眼睛。脖颈处冰冷的锋利感使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男人将她的双手折到了身后，这才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刚才你们在河边捡到的小女孩，她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
“没……没有，我丈夫跳下河救她，上来的时候她就昏迷着。你是谁？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
男人没有理会女人的求饶，只是略一沉吟，而后接着问道：“你不是本地人吧？看着像是大城市来的。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你丈夫是谁？”
“我……我是深港市的，这次跟我丈夫回老家探亲……我们什么也没做，求求你放了我……”
男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匕首轻轻地在女人身上滑落，直到心脏处。
女人身体一僵，然后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恐惧，还有不可置信。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男人就像在干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面无表情地将还在抽搐的女人拖到了一旁的荆棘丛里，然后转身就朝山下跑去。
他顺着脚印一路追到山脚的村庄。脚印一直进入到靠近山脚的那户人家。他沉吟了片刻，正想悄悄潜入，却见一个男人莽莽撞撞地冲了出来，直朝山上而来。
他躲在树后，看着男人焦急万分地提着手电上了山。他走出来，看了看对方留下的脚印。
就是他了。他应该是回头找自己的妻子。先去他家看看，不管那个臭丫头醒了没有，先结果了她，再回来处理这个男的。
他没有片刻犹豫，悄悄潜入到了陆天赐的家中。此刻天色已暗，村庄零零星星的灯火在这大山环绕，鸟兽哀鸣的地方显得如此的神秘。
还有个女人？唔，看年纪应该是那对夫妻的母亲。那臭丫头呢？
男人在窗边扫了一眼，立刻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小女孩。
还昏迷着吗？哼，你这臭丫头，真会给老子找麻烦。
陆天赐的母亲离开了房间，似乎是到院子里做事。男人抽出了那带血的匕首，在裤子上抹了两下，然后翻窗而入，走到了床前。他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抵在了小女孩的胸腔处，小女孩的睫毛颤了两颤，突然缓缓地睁开了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