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飞燕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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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夕阳山外山

    更令司马俊感到意外和极大惊喜的是,他意识到颜雪在此时此地竟然是他的妻子。然后,一幅巨大的图景在司马俊心中展开,像一幅活动的画卷,人物山川栩栩如生。司马俊看见现在是一个叫做民国却与大明血脉相连的新国度,可是却被一个邻邦小国日本侵略,侵略者日本残暴凶狠,即便是蛇蝎比起日本人来说都是温柔可爱的。他是大学教授,因为躲避日本人的侵略,带着妻子一起逃难到了一个不曾落入敌手的城市。他现在正坐在一间客栈的狭小客房里,读书写字,妻颜雪拿着笔在他们吃饭的小桌子上画图。

    几乎是在一瞬间,司马俊就理解了这个叫做民国的国度,甚至无比熟悉,好像真的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真的是大学教授,妻真的是颜雪。唯一令他疑惑的就是,他还记得大明往事,还记得澹舞园神剑山庄,记得庄秋水和月铃儿。若非如此,他真的相信自己从来都是生活在民国的。而那个江湖中大明的司马俊,反而是个传说。

    颜雪看了他一眼,二人眼神相会,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肿读出了许多难以言表的信息,他们彼此都已经明白,他们虽然在一瞬间已经在民国生活了三十多年,可是他们却依然还是那个大明王朝的司马俊和颜雪。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如此?司马俊对颜雪苦笑,摇摇头。

    城市上空又响起了凄厉的空袭警报,是日本人的空军来了。日本轰炸机携带者钢铁*,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扔,肆无忌惮的屠杀,无耻的恃强凌弱。

    客栈里的电灯灭了,停电,和往常一样,他们赶紧和大家一起躲空袭,往防空洞里钻,成千上万的人挤在一起,洞里面的空气混浊恶臭,窒息一样难受,可是为了活着,只能忍耐。跑了几次后,颜雪再也不肯去防空洞,空袭警报响起,停电了,她宁愿点起一支蜡烛,继续留在客房里,此时正间客栈都没有了旁人,反而意外的清静。颜雪不走,司马俊就只好陪着她,只能希望*不要落在客栈头上。

    生活如此苦涩,如此艰难,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太平的日子。街边有父母都被炸死的孤儿嚎哭,死尸狼藉,着火的房子,麻木的人群,在苦难里默默煎熬。没有选择,也无所谓忍耐,这就是人生罢了。

    在这样的时局里,司马俊想尽办法护着颜雪,日子久了,颜雪的心渐渐动了,有一天她忽然握住司马俊的手,说:“谢谢你!”

    司马俊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她的手好软好温暖,他觉得她就是地狱里的一处庇护所,她是黑暗中的光芒。“没事,没事,我也没做什么。”这么久了,二人虽然名为夫妻,住在一间陋室里,可是司马俊一直都只在地上打地铺。他们没有钱再多租一间房子,而且也没有房子可供出租了。何况,若那样的话,也会引人注目,惹来非议。

    靠着教书,司马俊还有些收入,他每日多吃些粗粮饱腹,若有些细面白米和精致的点心,就都给了颜雪。

    这一日,空袭警报又响起了,可是街市上却起了轰动,大人小孩都在拍手鼓掌叫好儿,像看大戏那么热闹,日本人的*还是在往人群头上扔,可是人们宁愿冒着被炸死的风险,也不往防空洞里躲,而是依然仰头欢笑大叫加油助威。

    连颜雪都有了几分好奇,“这是怎么了?”她问司马俊。

    司马俊也不知道,“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颜雪把手递给了他,他牵起她的手,那么自然,两人并肩来到街市,恰巧看到天空竟然有一架日本轰炸机熊熊燃烧坠落了,大伙儿全都齐声欢呼,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解气的了!一打听,明白了,是我们的空军来了,飞行员们正在天空阻击日本人,天空不再是日本人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我们的空军来了!颜雪和司马俊相望一眼,二人的眼中都泛起了泪花。

    中国的空军,大都是些年轻人,家世背景好,学历好,甚至很多还出国留过学。空军王牌飞行员刘粹刚牺牲于1937年10月26日,年仅25岁。他在给妻子许希麟最后的家书中写道,“真的,假如我要是为国牺牲杀身成仁的话,那是尽了我的天职!因为我们生在现代的中国,是不容我们偷生片刻的!” 这些空军烈士牺牲时,大都只有20几岁,以至于同年入校, 同年毕业, 同年牺牲, 这种情况在中国空军抗战中极为普遍。

    后来,每当军情缓和时,这群空军将士们会在夜里聚在客栈里吃饭、喝酒、谈天,热闹热闹,而司马俊和颜雪作为当世的名教授,很受年轻人们的喜爱。空军将士都爱和司马俊聊天,问问他关于理想和现实,关于中国的未来的事,司马俊的学识和睿智让青年们敬爱。此外,他们更喜欢和颜雪说上几句话,甚至是静静的围坐在颜雪身边,听她说说文学、革命和未来的前景,生活似乎就会变得美好些,会有了企盼。

    何国瑞是广东人,一嘴广东味的普通话,唱起歌来大家笑他怪腔怪调,可是他不介意,还是爱唱歌。看见颜雪,他每次都会笑的特别灿烂,爱往颜雪身边靠近些,然后就会像孩子保护最心爱的玩具那样,呵护着颜雪,不让旁边有人往这边挤着靠着颜雪的身上。颜雪给大伙儿倒水,他会怕颜雪烫着,会一把抢过壶去,大咧咧的自己倒。几乎每一个青年人都那么的私心里爱慕着颜雪,所以没有人会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妥。甚至,就连司马俊都不曾吃一丁点儿的醋。司马俊心里明白,这些青年人们对颜雪的这份爱,如此纯真,如此珍贵,即便是他也找不到理由去忌恨。

    “姐姐,等我们打跑侵略者,国泰民安了,还能再见到你吗?”这天何国瑞忽然问颜雪。有些昏暗的灯光,照在颜雪的脸上,那么宁静,那么美。

    颜雪笑道:“你们一定会胜利的,到那时候我就在自己的家里,请你们大家一块儿吃饭喝酒庆祝!”

    “姐姐和司马先生都是名教授,到时候回了北平,我们还能找到你吗?”何国瑞有些担心。

    颜雪就当着围坐在一起的大伙儿的面,写了张纸条给他,笑道:“这是我北平的家庭住址,姐姐等你们来。”

    “好!哈哈!一定去!”何国瑞接过纸条,仔仔细细的折叠起来,小心的放进了贴在心口的上衣衣袋里。

    又过了几日,空军将士们又来客栈,颜雪和司马俊从楼上住处下去和他们相聚。

    “何国瑞今天没来?”颜雪看了一圈都没找到那个平日里总爱挨着自己坐的广东小子。

    “他不能来了。”

    “他英勇牺牲了!”

    “在和小日本激战中,他座机中弹,着火下坠,壮烈殉国!”

    青年们七嘴八舌的说出了一切。颜雪先是呆了一会儿,然后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

    “姐姐,别哭!我们是中国空军,保家卫国,死,是我们最好的归处。”空军青年们安慰她。颜雪听了,心疼的想对那个说话的青年笑一笑,却终究忍不住泪如雨下。

    “姐姐,我们空军从来是今日生,明日死,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来,为了何国瑞,大家干一杯吧。”说话的是郑兆民,不像空军,像个艺术家,绘画极好。

    颜雪拿着他递来的手帕抹泪,又轻轻点头。接过不知谁递来的一杯烈酒,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司马俊也含着热泪,举起杯中茶,和大家共饮,一会儿众人又唱起了歌,“长亭外,古道边,夕阳山外山。”

    “郑兆民单机出去侦查,被敌人击中,撞在一个山头上壮烈殉国了!”几天后,再次相聚,又少了一个郑兆民,人们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一幅压在枕头下面的肖像画,是他自己画的,画中人大家都看得出是颜雪。大家伙把画送给了颜雪,颜雪陪他们做了半夜,哭了半夜。

    “汤有怀去攻击小日本的机械化部队,被敌人的炮弹击中,壮烈殉国!”没隔多久,那个终日笑嘻嘻的,待人和气,做事严谨,看见颜雪,眼睛就会笑成一弯新月的汤有怀也走了。

    此后,这样的坏消息常常传来,相聚的人数日日见少。颜雪常常在夜里一个人抱着被子痛哭,司马俊却不知道怎么能够安慰她。

    颜雪不要去和空军青年们聚会了,她觉得若不相识,不付出感情就不会这么痛苦。

    司马俊拉着她的手,轻声说:“你还是应该去的,你是他们心中明媚的阳光,他们每日奋战,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没有你,他们的心里连最后一缕阳光也消散了,那样,岂非更痛苦。”

    颜雪明白,这群年轻的空军将士,爱慕她,喜欢她,把她当做了安慰,当做了救赎,可是,她真的能救赎他们吗?面对他们的死亡,她是如此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