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飞燕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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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他乡遇故知

    wed jul 08 04:05:37 cst 2015

    “我不知道。”老者冷着脸走了。

    司马俊怔了怔,这京城里,人情也自与众不同。他终究还是问到了路途,都察院好大的衙门,大门口衙役威仪的守卫着,闲人根本不敢近前。司马俊记住了地方,便回去和先已在客栈里休息的楚楚会面。

    “不是要找司空揽月吗,你打听都察院干什么?”楚楚有些不明白。

    “我想朝廷官员应该认识他,一时脑子里就冒出都察院三个字。”司马俊说。

    楚楚笑:“或者,你也想去找个御史大人告状?找个包青天包大人为我们洗雪冤屈。”

    司马俊想起少年时在西安府被贪官污吏折磨陷害的屈辱往事,最终虽然捡回性命却丢了秀才断了功名路,也想起了那时帮助他的孙铁匠一家好人,以及那个有胆气也有侠气的儒家知府钱起。他一时有些感伤,眼眶红了,道:“咱们不是没有包大人,只是在我们这个时代,有包大人也没用。”

    “怎么哭了?为什么难过?”楚楚拿手帕为司马俊擦泪。这一路上,二人同行,风雨同舟,彼此仿佛便是对方唯一的依靠,在逃亡的路上,却有一种安然的亲密温暖着他们的心。

    “没事,我不是难过。”司马俊很难解释自己的情感,真的不是难过,而是一种苍莽的悲凉感,好像历经千帆之后,回首往事,才发现不是不努力,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只是有时走错了方向,有时时运不济,可是身在局中却往往无知无觉,只是被裹挟在一股洪流中浮沉。

    司马俊想抓住楚楚的手,一路上他都遵守着君子的礼节,不曾敢丝毫冒犯楚楚。有时候,累了的楚楚会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休息片刻,二人坐在一起看着远方。那时,他也不敢有什么越矩的动作亵渎楚楚。他珍惜楚楚,甚至比楚楚更珍惜自己。

    楚楚似乎猜到了些什么,摸摸他的脸,很温柔的,又笑了笑,才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司马俊笑了,没说话,他感受着楚楚手心的温度,他心里默默的说:“其实你比我想象中还好。”今生有缘,却似已无份。

    夜深了,二人分房而睡。第二天,司马俊一早就去了都察院。人来人往,一个平民又如何能冒然的拦住一个官员说话。他默默的等到了晚上,行人渐渐稀少,他安静的隐没在都察院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的暗影中,注视着那扇朱红大门。有人从那里骑着快马匆匆离去,有人高抬大轿前呼后拥离去,都不是很适合去打搅。

    终于,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一身监察御史的朝服,只身一人甩着袖子,低着头,似乎有些怒气冲冲的样子。

    司马俊便悄悄从后面跟了上去,走了不远,到了一僻静处,司马俊便在那人身后几步远咳嗽了一声。

    那人听见声音,并不理会,依然埋头疾走,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司马俊忙几步追了上去,拦在那人身前,说了声:“大人,抱歉打搅了。”

    那人险些撞进司马俊怀里,急停了脚步,有些没好气的道:“你这人走路如此莽撞,深夜撞到人也不是好事。”

    “幸好月光还亮,不会吓到人。”司马俊笑道。

    那人便不觉举目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明月照人,将二人的面目衣着都照的清清楚楚,那人觉得眼前人举止谈吐都不凡,心中的愤怒似乎也被纯白的月光浇熄了,便也笑道:“是啊,幸好月光还亮,否则你这样突如其来真会吓到人的。听你说话不像本地人,夜深在这里何事?”

    “在下司马俊,来自苏州,想……”司马俊作揖,正打算问眼前这位大人是否认得司空揽月,那人却忽然打断了司马俊说话,“你说来自苏州,可是我听你口音,分明是北方人氏。”

    “大人听得没错,我本是汉中府人氏,江湖漂泊讨口饭吃罢了。”司马俊道。

    那人忽然大笑,一把拉住司马俊的手,道:“司马俊,你果然是那个司马俊,哈哈,可还认得我吗?”

    司马俊一惊,仔细打量却想不起自己何时认得一个监察御史,只有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有些尴尬的笑笑。

    那人道:“可还记得西安府百草园,我是赵靖安啊。”

    司马俊闻言,前尘往事一时都涌来,那里面藏着少年的青涩和失落,却又在岁月中变得令人怀念。再细看那人面貌,果不然就是十年前的少年赵靖安,只是,两人都已从懵懂少年成为了一个男人。司马俊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南京府竟然会遇到十年前的故人。

    十年前,同在西安府,司马俊被剥夺了秀才的功名,此后走上了一条不曾预想过的江湖之路;而乡试中举的赵靖安,却在此后经历两次会试成功金榜题名成为进士,走上宦途。十年前,他们同是少年读书人;十年后,却是看上去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二人心中都很感慨,有太多话想要说,赵靖安便拉着司马俊一路前行,道:“走,今夜你我要好好聊聊。”

    虎踞龙盘的南京府,在太平了六十年后,作为大明王朝的首都夜色灿烂,秦淮河上更是灯火灿烂,画舫游船,丝竹歌女,不尽繁华。作为一个穷御史,赵靖安并没钱请司马俊上秦淮河的画舫上游玩,可是穷也穷的玩法。他拉着司马俊到河边,租了一艘渔船,又买了些小吃,二人泛舟河上,看天上月,河中月,看两岸柳树、行人,看河上画舫,听丝竹声歌女声。

    “秦淮河,果然名不虚传。”司马俊感叹。

    “这里,只是秦淮河风月的尾巴而已,真正繁华的地方不在此处,要顺河而上,十里外才是。那里两岸景色更佳,风月无双,才子佳人云集。”赵靖安道。

    司马俊有些心动,道:“那你我何不摇船过去凑凑热闹。”

    赵靖安笑道:“那里水道繁华,金玉为船,若无千金,去也无益,不如这里繁华清凉各得其半,最适宜你我这样的读书人。”

    二人畅聊起分别后事,赵靖安才知道司马俊自西安府一别后竟然经历如此许多离奇的事,不免唏嘘,也明白了杭州府凤停庄一案始末。他笑笑,道:“世上的事竟是如此巧,你可知我今夜为何独自愤怒的离开都察院吗?”

    “为何?”司马俊不解。

    “我写的弹劾镇抚使刘孝宝的奏折,被右佥都御史给压下来了,我去跟他理论,他反而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说人人都知道刘大人是刘公公的干儿子,我这么明目张胆的反对刘孝宝就是跟刘公公作对,非常不成熟。我虽然生气,但是却知道他说的都对。”赵靖安叹口气。刘孝宝抢占民宅,更在北京城四处跑马圈地,闹得天怒人怨,可是无人敢说话出声,赵靖安看不过去,忍了又忍,终究写了弹劾奏折。

    “监察御史的职责不就是监察朝中大小官员吗?你只是行使自己应有的权力,也是你应尽的义务,何错之有。”司马俊道。

    “唉,我的折子即便呈上去,圣上也未必会看见。如今,圣上年纪大了,又不放心内阁文臣,怕内阁主事取得宰相之权,所以反而更信任身边的太监。”说着话赵靖安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有些紧张的道:“刘公公现在是圣上身边红人,代拟圣旨,很多奏折圣上还没看,他先看了。告刘孝宝的折子,肯定会落在他的手上。”

    “他一个太监连皇上都敢骗?”司马俊有些不可置信。

    赵靖安苦笑,摇头:“大户人家的下人丫环会不会骗主人呢?圣上对于我们而言是一国之君,对于他们而言却只是自家的主子,只要伺候好了,说些谎话偷些钱干些坏事只要主人不追究没发现就都没事。”

    司马俊笑了,“很少有人会如此比喻,不过我却觉得你说的妙极了。想想十年前,百草园里你我谈论《孝经》,那时我记得不错的话,你还劝我为人处世要圆滑一些,才能走的长远。不料,十年后,你却也幼稚起来,明知不可能弹劾得了刘孝宝,不可能动摇得了刘公公,却还要写奏折,写了奏折还要跟上司生气争执。”凤停庄案幕后也隐隐藏着刘公公的身影,看来连朝中监察御史也是奈何不了他分毫的。

    二人相望,一起仰天大笑,明月清风,可听得明白二人笑声中的萧瑟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