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飞燕之江湖
字体: 16 + -

29、送礼; 30、取舍(修)

    sun feb 01 16:54:01 cst 2015

    29、送礼

    第二日,西安府盛传有个胆大包天的秀才叫司马俊,出自汉中府,竟然敢诽谤圣贤,批判朱熹,自比千年下孔子知音,是可忍孰不可忍!

    街巷间儿童唱唱跳跳,嘴里唱的歌谣是:司马俊,不守孝;司马俊,会娇娘。

    这都是有人出了主意,潘家的人拿钱出来造的谣,生的是非。潘家要把水搅浑了,救出潘听里。

    司马俊批驳朱熹谈论《孝经》的文章被贴在了府学的门口,几个生员看了不忿,继而纠结起一群人,来到知府衙门要状告司马俊行为不轨,不忠不孝。钱知府知道来者不善,请副手同知代为接见了众秀才,答应此事一定会有交代,好说歹说哄走了一群书生。

    书生们前脚刚走,潘听里的大房怀里抱着不知几房妾侍新生的孩子来衙门击鼓鸣冤,她坐在地上哭喊,说汉中秀才司马俊勾结地痞流氓,诬陷他家老爷。“大人啊,冤枉哪!司马俊一个穷秀才,根本没有一百二十两银子,他父母双亡不在家守孝,却来西安府吃喝嫖赌,很快花光了积蓄,又结识王小八等地痞,我家老爷曾经抓过王小八等,他们便合伙想要陷害我家老爷,同时讹些银子。”

    钱起在大堂上,沉着脸,一句话不说。最后接了状纸,丢下一句话:“潘听里的案子朝廷自有明断,你且回去侯着。”那女人又哭了几声,起身走了。

    送走了那女人,钱知府又要提审潘听里和王小八三人对峙,这一次他要细细的问,一定能从中找到一些突破口。而且,他知道秀才和潘听里的婆姨都是背后有人在托着她们闹事,秀才们很多不知情,但女人心里比什么都清楚。他现在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接了令去提犯人的衙役匆匆忙忙的跑回来,“大人,王小八三人在牢里被人毒死了。”

    钱起震怒,他气的手发抖,这些人胆子太大了,人被关进了大牢都敢下毒,简直是无法无天!钱起想到此时心若不静,便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便坐下喝茶,等气平顺了,才吩咐鲁直去查是谁毒杀了王小八等人。

    这天下的案子真查,都不难查出真相,难得是把真相公诸于众诉诸法律正义。鲁直很快查出了下手的人,那是牢头乘着赵铁面出外侦查潘听里作奸犯科的罪行时,便去毒杀了王小八等。鲁直还查到,他家里收了东城商帮一千两银子,已经连夜回了湖广老家。算起来,这家人还和潘听里是老乡。东城官、商、黑帮早已沆瀣一气,织成了一张庞大细腻的蜘蛛网,每个人各司其职,各有利益,触一发动全身。

    赵铁面回来,也没带来好消息,他说:“尤泰是真疯了,不是装疯,他活着,也根本无法指证潘听里。”

    这消息让钱起好失望,他本期望尤泰是忍辱偷生,只求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可惜一个普通人经受了太多磨难,精神真的会崩溃。如今,能指证潘听里的人死的死疯的疯,怎么办?

    此时,司马俊正在家中读书养伤,身上无钱,全靠孙家接济度日,他知道王小八等人被抓,连潘听里都被抓进了监牢,想着案子很快应该就能有眉目,到时官府找回他被抢走的一百二十两纹银,就有钱可以报答孙家一直以来的照顾之恩。

    他读的是《庄子》,一本还读不明白的书,“咚”一声大门突然被人撞开了,老粗的门闩都断成了两截,冲进来一群衙役,一拥而上也不说为什么就把他上了枷锁。

    “这是干什么?这是为什么?”司马俊一边挣扎,一边叫唤。他不明白,官府不去抓坏人,怎么好好的突然来抓他?司马俊被投到了按察使司衙门的监牢里,牢房里又脏又臭,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小黑房子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一进去,那十几个人就按着他狠揍了一顿,他睡在马桶旁边,被臭气秽物熏的想吐,只觉得生不如死。后来牢头听他是秀才,问能不能写字,司马俊连忙点头称是,牢头让他给写封家书,他奉命写了,牢头看了字迹清秀,一高兴,就让他挪到离马桶远的地方睡觉,而且还可以整个人躺直了。司马俊对牢头点头哈腰,不胜感激。他内心里虽然为自己如此怯懦而羞辱,却又对于终于改善了一点生活的境遇而感到一点点安全感。

    “大人,司马俊被按察使司的人抓去了。”钱起收到消息的时候本已愁眉不展,闻言更是气的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钱起虽然贵为知府,按理该是西安府最有权力的人,但由于西安府也是陕西行省的驻地,所以布政使、按察使二司衙门也都设在西安府,为一省的最高行政、司法机构。所以,西安府钱起不是最有权力的人,他上面还有省府。按察使蒋陪汉就是他的上司之一,所以查潘听里,钱起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夜,右布政使林鲁安请钱起过府一叙。在内宅,右布政使林大人设了家宴,除了他和钱起及几个伺候的下人,席前还有一歌姬美人轻弹琵琶浅唱词曲,烛光摇曳,明月清风,人间美色。

    “钱大人,潘听里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办?”林鲁安问。

    钱起没想到林鲁安会问的如此直接,一时有些发呆,很快小心而谦恭的道:“大人为何问起?”

    林鲁安笑笑,端起一杯酒,举杯敬酒,笑道:“请,请,钱大人不必拘礼。”

    钱起忙也举杯,与林鲁安一饮而尽。

    “你和蒋大人为了潘听里都快打起来了,我还能不问吗?”此时林鲁安才慢悠悠的说出缘由。

    “这,蒋大人是下官的上司,下官怎敢以下犯上。”钱起一边琢磨着林大人话里的意思一边小心翼翼的道。

    “我不和你打马虎。”林鲁安道:“今天,我是给你送礼来的。”

    “哦,此话怎讲?”钱起惊讶。

    “那女子歌艺如何?姿色如何?”林鲁安指着席前轻弹浅唱的美人问。

    “下官、下官觉得她歌艺极好。”钱起脸微红,不知林鲁安何意,难道他也是受了按察使蒋陪汉的委托来做说客的?而眼前的美人,就是他们打算贿赂他的礼物?

    30、取舍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峨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林鲁安吟咏的是李白的诗《怨情》。

    “大人何解?”钱起低头看一眼美人,心里忐忑,似乎还有几分莫名所以的兴奋和不安。

    席前女子,从容起身,放下琵琶,身姿如水,又半低着头来到钱起几前行礼。黑发上鸳鸯点翠金钗轻颤不已,弱不禁风。

    钱起眼迷离,心微醉,脸已涨红,欲离席拔腿逃走,又舍不得,又觉得不可在林大人面前失礼。百千种心思,在一念间挣扎,时光停在了美人的风姿里。

    “钱大人,小女子吴念娇,在风尘中人唤我依依。”她声音轻的像是不堪回首的旧梦,然后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钱起,从怀中取出一个账本,柔柔的跪下,将账本双手呈上。

    钱起看一眼林鲁安,林鲁安点点头,便起身拿了账本。女子就跪在地上,只是直起身,眼含泪水,恨道:“家父吴歌豪,白手起家,二十年艰辛拼搏创建了西安府赫赫有名的酒家太白楼,却在八年前被潘听里强取豪夺去,逼死家父,杀死家母。那年我十二岁,侥幸逃过一劫,流落街头沦落风尘。”

    钱起翻开账本,里面记录的都是某年某月某日,潘听里为某事设宴,有某人来,某人送何礼物。偶尔还有一些席间诸人得意忘形时说的话,记录人认为有价值也都记下了,字迹清秀。难道都是眼前女子记录下来的?

    女子继续道:“潘听里只知我是依依,常邀我去他府中,这账本就是几年来小女子在潘府的所见所闻。”

    “她跟我说终于盼来了清官,将这本册子拿给我看,问是否能助钱大人一臂之力。所以,今夜我才特意请钱大人来此。这本账册就是送给大人的礼物。”林鲁安道。

    钱起心想都说这右布政使林大人是真名士,不好名利,只好美色,果不其然。不过,林大人不仅没有站在位高权重的蒋大人一边,而且对自己颇有偏帮之态,实在是件好事,思绪及此,道:“林大人,吴姑娘,这本小册子虽然不能定潘听里的罪,但是却足以助我顺藤摸瓜。”

    “顺势一手摧毁他们织就的官、商、黑蜘蛛网,这该才是钱大人的深意。”林鲁安饮了一杯酒,淡淡的道。

    钱起道:“难道说林大人早已知道潘听里等人恶行?”

    林鲁安不答话,只是点点头。

    “那么大人为何却任其横行无忌?”钱起有些不忿的指责。

    “中间隔着一个蒋大人,我和左布政使袁大人都插不上手啊。”林鲁安正色对钱起道:“钱大人,你如今能奋而起战,我们都佩服你,也都支持你。”

    “您和袁大人都支持?”钱起喜道。

    林鲁安点头,道:“是!”他转头,对依依温和的笑笑,道:“我和钱大人有几句话,请姑娘暂避一时。”

    依依温柔起身,拜谢退下。

    “钱大人,这一次怕也要放潘听里一马。”林鲁安第一句话吓了钱起一大跳。

    “什么?”钱起惊讶的道:“可是,大人,您刚才不是说您和袁大人都支持卑职吗?”

    “当然支持。可是,你想想,是铲除影响西安府上下、官府**江湖通吃的蜘蛛网重要,还是只盯着一个潘听里重要?”林鲁安不等钱起回答,继续道:“潘听里罪恶滔天,但是一时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依依姑娘家的惨案也是如此。只要给潘听里一条活路,按察使蒋大人就会放手,并且全力支持你扫除蜘蛛网。”

    “什么活路?”钱起思考着。

    “定一个办差不力的罪革职回老家,不准他再踏足西安府一步。”林鲁安道。

    “那,依依姑娘怎么办?司马俊怎么办?”钱起问。

    “司马俊写的文章,你看过吗?”林鲁安问。

    “看了,可是不过少年意气,何必当真?”钱起回护道。

    “少年意气,是啊,可惜却不该落在蒋大人手里。潘听里的事又因他而起,蒋大人是不肯放过他的。”林鲁安道。

    “要杀人吗?”钱起怒。

    “司马俊父母双亡,他不在家守孝,却来西安府闲逛,这不是小事。何况他还在太白楼与王月生调笑,又有人告他在西安府终日眠花宿柳,这也不是小事。加上他文章诋毁朱熹,圣人才学,一个小孩子能懂多少呢?”林鲁安道。

    “可这罪不至死啊!”钱起想起司马俊清亮的眼神,傲岸的身影显得有些鲁莽冲撞却也透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率真,他其实很爱惜这个少年的才华,那写董仲舒和朱熹的文章他也看了,而且看的很仔细,若说完全同意,不见得,但是却隐隐觉得那文章中藏着一片真心真情,似乎有一扇窗户,是自己过去不曾留意,不曾去打开看看窗外的。

    “本朝太祖高皇帝定朱熹为圣人,科考八股以朱熹注为准,一个秀才却公然批判朱熹,这往深了说,岂不是在批评太祖高皇帝?别说杀他,若遇有心人灭族都可以。”林鲁安道。

    钱起叹息一声,道:“看来,我想不放潘听里一马都不行了。”

    一个月后,潘听里因办差不力被革职,一家人大车小车好不热闹离开西安府回了湖广老家。同时,控制太白楼等西安府酒肆店家的黑帮万寿堂被鲁直、赵铁面捣毁,钱起想将太白楼还给依依,但城中已遍寻不见依依姑娘。

    司马俊也被从按察使司衙门的黑牢里放了出来,但被革去了秀才功名,并且永生不得再参加科举考试,彻底断了他的前程。司马俊欲哭无泪,回到租住的地方,房东退了他2两银子的房租,求他另寻他处。他失落的在街上黯然,孙铁匠家一直虚掩的门开了,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窜了出来围住他,小女孩有些忧伤的道:“司马哥哥,你瘦了。”是啊,司马俊不仅瘦了许多,身上还多了很多伤口,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也亏他身体硬朗,否则恐怕都不能活着走出按察使司的牢门。这还多亏了他用文字巴结好了牢头,忍辱求生。司马俊此后想起牢狱里的生活,他相信地狱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