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摄政王府里一如既往的安静,白衣萧疏的男子,红衣雍雅的女子,隔桌而坐偶尔交谈,翠竹森森,小亭寂寂,一壶清茶一卷书,足够他们消磨一天的时光。
不算亲密的画卷,却让人联想到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之类的美好形容词,然后油然而生出嫉妒,嫉妒他们的惬意与从容,看见自己憎恶的人得到自己求而不得的一切,面对他们的干净和闲适,再看自己满身风尘劳苦奔波,心里冒出腾腾的恨意。
萧崇烈像被灼伤般撇开目光,撇开之后又愤怒自己的行为,他为什么要退让?他心虚什么?又嫉妒什么?明明站在上位的是他不是吗?
然而还是压制不住自己满怀的翻涌的复杂情绪,他脚下一顿,并未再走近。“摄政王、王妃,还真是好雅兴。”
江尘渺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过他,目光可有可无地从他身上一掠而过,像掠过空气似的,落在他身后的竹梢头,垂眸继续看她的书。
萧景暄站起身,不动声色地为她挡住萧崇烈逡巡的目光,递给她一个你多加担待的眼神,淡淡道:“不知皇上亲临王府,不得远迎,还请恕罪。”
“听闻摄政王前番重伤休养,至今未愈,朕坐立不安,今日稍得余暇,所以特来探望一番。”睁眼说瞎话是所有政客的本事,即使萧崇烈在其中不算出彩,但这点城府还是有的,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诚恳真挚,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
“多谢皇上体恤。”萧景暄淡定答。
一问一答,皆是中规中矩,全然的君明臣谦兄友弟恭,可是他们目光相对的一瞬,两股锐气无形相撞,这一片的气温都在瞬间下降很多。
萧崇烈将目光转向江尘渺,自自然然地打招呼,“王妃,近来可好?”语气很平和。
江尘渺有点困惑,什么意思?“不错。”对待没好感的人,她向来不和他们多话。不等对方再开口,她抢先出言道:“想来皇上与王爷是有要事相商,两位慢聊。”
她和萧景暄目光一对,便直接离开。
“不知皇上亲临寒邸,有何吩咐?”萧景暄悠哉悠哉地问,神情极平静,完全是公式化的套话。
“朕若不来这一趟,摄政王恐怕是不会还朝的,不是吗?”萧崇烈目光锐利,冷笑森然如刀,他的语气虽淡,仔细听却依然能听出那份咬牙切齿的讽刺意味,“明人不说暗话,摄政王,绕弯子就没必要了,朕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你心知肚明。北疆战事紧急,伊勒德传过话来,非摄政王不肯议和,恐怕,还是要劳烦摄政王走一趟。”
“皇上言重,并非臣有心推脱,只因旧伤复发痼疾难消,再入朝为皇上分忧,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萧景暄说得一本正经郑重其事,但那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样子,鬼才信他痼疾难消。
萧崇烈心里暗恨,语气和声音都阴恻恻的,“这么说,摄政王是不肯了?”
“朝中人才济济,不缺能为皇上分忧的能人,大可择而任之,臣才疏学浅,难以堪当大任。”萧景暄面无表情,态度淡漠,肃然神情里难掩清冷。
萧崇烈目光冰冷,语气森然,“摄政王是不是认为,朕奈何不得你。”
“不敢。”萧景暄答得毫无诚意,态度是显而易见的敷衍,那模样,就
像是有人说糖果是甜的,然后他敷衍答,嗯没错,是甜的。
他的神情姿态并无轻蔑嘲讽,却比之更让人难受,萧崇烈只觉一口血卡在嗓子眼里吐都吐不出来,想拂袖而去,现实状况又不允许,但要他立刻放下姿态又做不到,只能沉默而僵硬地傻站在原地备受煎熬。
他煎熬的同时,萧景暄也没好受。这是个难得的交换条件的好时机,但他想要的条件又不能提,空有宝山却不得用,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让人郁闷到内伤的事吗?
沉默有时候比语言更能让人感觉到压力,气氛焦灼而不安,空气似乎也因不堪承受那样沉重的压力而变得黏稠。
“北疆不宁,朕心不安。摄政王毕竟是萧家子弟,应该明白这种心情才是。”半晌,萧崇烈强忍怒火冷然道。
萧景暄唇角微勾,拿家国大义压他吗?以为他是正人君子?“萧家天下即使要亡,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皇上不必担心,防微杜渐才是硬道理。”
“莫非是担心王妃?无妨,朕许她与你同去便是。”萧崇烈满是恶意道。
萧景暄沉默一瞬,忽然微笑,笑意模糊如烟光,“如此,多谢。”
萧崇烈的嘴角冷冷勾起,笑里却有了另外一重深意。“那朕就等你的捷报了。”
四目对视,肃杀之意悄然弥散。
“恭送皇上。”到底他所谓的恭送也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萧景暄仍是长身玉立,若玉树悠然。
风轻轻拂过,绿竹萧疏,沙沙作响,其声泠泠清越如弦上清音,平添几分清冷之意。
“他还不算笨。”薄凉如霜的声音静静响起,细脆的竹梢弹下,现出斜躺在末端的红衣女子,身姿轻盈如云,意态闲淡,却令人不由自主仰望,如对巍巍玉山,深邃的眸子里掩一抹看不透的静。
“白瞎了这样的好机会啊。”萧景暄的声音里充满惋惜。
“节哀。”江尘渺毫无诚意地安慰。
萧景暄置若罔闻。
萧崇烈虽主动说让她跟着他去北疆,却未必真的会信守承诺,藏在暗处的势力也绝不会允许,与其等他们动手,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换这一路的太平。
谁胜谁负,期待为何,谋求何意,还未可知。
碧纱窗外,狼牙月凄迷,月光清淡如银沙,静静洒落在庭院里。
华婷和华晶两个人,一人一个捧盒,有说有笑地往前院来。
“华婷姑娘,华晶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她两人是王妃身边最亲近信任的贴身丫鬟,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不同,一路上少不得有人打招呼套近乎。
华婷笑意浅浅并不作答,华晶已抬起手上的盒子大大方方道:“眼见王爷忙于政务无暇休息,王妃令人准备了宵夜,怕下头的人手不干净,便叫我俩给王爷送去。”
“真是辛苦二位姑娘了……”婆子连连赔笑道:“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真好,算得上这桦月城里头一份的。”
华晶不无得意地点头赞同,“这是当然的……对了,王爷没回来,王妃也没睡,在房里看书,不喜欢人打扰,你们上夜归上夜,莫要吵到王妃,败了王妃的兴。”
“姑娘放心,我们不是不懂规矩的。”婆子正色
道:“王妃金贵得很,自然不能怠慢分毫。”
随意闲话两句,婆子们也不敢耽搁她们的差事,连忙让开路请她们先走,然后才四处查看巡视。
无人注意处,一双眼睛正安静地地盯着她们,随即黑影一闪,缓缓接近卧房。
月亮悄悄地隐没在飘动的乌云后,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乱舞的影子映在地上,奇形怪状宛若妖魅。
看着窗纱上模糊倒映出的女子长发及踝的飘逸倩影,那双眼睛越发阴鸷。
想动手,却引来暗卫的注意,两拨人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斗在一起,刀光剑影瞬间交织成一片亮丽的白光,兵刃相击声铿锵作响,带着生铁和鲜血的森冷气息,打破夜色的寂静和安宁。
听到刺客夜闯的消息,萧景暄立刻赶回后院来。他走得很急,白衣在风中翻飞成一剪寒冽水光,远远看去若一朵破碎的雪莲。
当他赶到卧室门口时,刺客已经被击退,廊下阶前,尸横血染,鲜红的**蔓延到他脚边,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凌厉的目光掠过四周,眼神里的寒光宛若冰刃,落哪哪疼。
来不及听暗卫的汇报,他焦急的询问声已脱口而出:“王妃呢?”
丫鬟惊魂未定地屈膝,连忙答:“王爷,王妃在房中……”
萧景暄的脸色微沉,大步踏入室内,“和鸣!”
室内空空,倩影无踪。
丫鬟被打晕了,倒在地上。
跟进来的几个丫鬟被吓了一跳,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瞄到萧景暄宛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般阴沉的脸色,急得都要哭了。“王妃……”
大开的窗子,纱帘如蝶翼在风中翻卷,冰冷的夜风倒灌进屋,吹得烛火飘摇不定,像随时都要熄灭,昏黄的灯光显得阴惨惨的,映着萧景暄冷厉的脸色,越发显出气氛的不安和凝重。
丫鬟们惴惴不安地低着头,脸色随着他的沉默越来越白,强忍着才没有出声。
萧景暄的目光转向几个丫鬟,眼神凌厉咄咄逼人,“你们是怎么服侍王妃的?王妃人呢?”
几个丫鬟知道出大事了,噗通跪倒,连连解释:“王爷息怒,奴婢们都是粗使,进不得房中,贴身伺候的事一直都是华婷姐姐她们负责的……”
“求王爷息怒,奴婢当真不知……”
“王爷,刚才王妃还在房中,说是要看书,不让奴婢们在跟前……”
话未说完,便被不耐烦地打断,“人丢了都不知道,留你们作甚?滚。”
从未见冷静自持的摄政王发这么大的脾气,几个丫鬟都吓得面无人色,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华婷和华晶一路飞奔进来,见到室内的情景,脸色大变,扑上前迅速晃醒昏迷的丫鬟询问情况。
丫鬟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白着脸欲哭无泪地回禀:“王爷,刚才窗子被风吹开,奴婢去关窗子,却不知怎的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萧景暄脸色剧变,转头对外扬声唤:“来人!”
唐磊带着几个侍卫应声而入。
“传令下去,出动所有能动用的眼线暗卫,立刻将王妃救出来。”萧景暄冷然吩咐:“严密封锁消息,不许走漏风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