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冷
寒光乍现于托盘之上。
萧崇烈反射性地眯起双眼。
水果片滴溜溜乱飞,纷飞如展开的蝶翼,兜着一道银亮的剑光。刚才的小碟子已经不见了。
特制的折叠式软剑,叠成碟子形,众目睽睽之下坦然托入,堂而皇之地进入大殿,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
剑光直冲萧崇烈的心脏而去。
萧崇烈下意识拼命往后仰,抬手将酒杯砸向剑尖,想砸开这一剑。
砰地一声清脆微响,剑身被砸偏少许,险之又险地从萧崇烈肩头掠过,刮起一片破碎的衣料。
这一出谁也没料到,上下距离相差太大,想救人都来不及。赴宴的人都是不许带武器的,就算有人避开重重检查带着防身物品进来,也不会傻到拿出来用。
萧景暄在底下看得真切,脸色微微一变。
他当然不在乎萧崇烈的死活,但问题是林逐汐隔得那么近要如何幸免?
然而他也没时间担心了。
银光一闪,冷冽的剑光如一泓秋水般映亮他的眼角,一往无前地向他这边冲来。
那些身姿轻盈的舞姬,已如穿花蝴蝶般扑来,身在半空手指在腰间一抹,灿亮的软剑握在手里,剑尖抖落万点雪花,森寒的剑气透体而来。
这下江尘渺的脸色也变了。
若换在平常,就算有再多刺客她也不屑一顾,但现在她情况特殊,别说动武,就算稍微剧烈点的动作都不能做,要如何面对这群气势汹汹的刺客?
尤其外命妇进宫,素来若无特旨,是连丫鬟也不许带的。她和萧景暄都没带护卫。她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但想也知道这混帐更要护着林逐汐啊。
重重顾虑一闪而逝,她却没空去想后果,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她手腕一扬,杯中温水受内力激化喷涌而出,天雨飞花般呼啸着涌入扑来的刺客中,带落片片闷哼低呼。
砰地一声,她面前掉落两具尸体。
江尘渺面无表情,仿若什么都没看见,连眉毛都没动上一分。
殿内一片混乱,尖叫、喊侍卫、护驾的声音此起彼伏,大臣、命妇们四处奔跑躲避,本就人头攒动的大殿里越发混乱不堪行动艰难,不少奔进来救驾的侍卫硬生生被拦住。
半空中人影一掠而过,刺客兵分四路,冲着兄弟四个袭来,出手狠辣,遇到挡路的看都不看提剑便杀。
剑光迅捷如闪电,对着萧崇烈心口刺入。
萧崇烈脸色阴沉,想退已无处可退,身边也没有任何可以供他躲藏的地方,根本没空想其他,他身子后仰九十度避开这一剑,条件反射地伸手往旁边一探一拖。
林逐汐一个踉跄,根本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已被一股大力抓住手腕,身不由己地被拽往反方向,她连忙伸手环住肚子,努力稳住步伐,风声猎猎,人影纷乱,尚未稳住摇晃的身子,她便发现自己正直面森然的剑锋。
她的呼吸也在此刻停顿。
身后,萧崇烈紧紧抓住她的肩膀缩在她身后藏得密不透风,她想逃想退都没可能。
面前,软剑的剑尖再进一步可以刺穿她心脏,落下也可以剖开她的肚子。
她在中央,前后皆是死路,行动受制,僵如木石。
这一瞬间林逐汐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是冰冷的,连骨髓里都浸透雪山万年不化的寒气。
她知道自己现在逃不掉,也没人救得了她。
什么都来不及,她只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肚子,希望能够保下他。
他很快就能出生,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就算她难逃一死,她也希望他能活下来,他已经快有九个月大,剖腹出来也能活。他的父亲会精心照顾他,护持他平安长大。
她没有扭头闭眼,就算是死,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她更希望自己能留住关于她最爱的两个人的最后记忆。
连串的金石相击声清脆如歌,流转开珠玉般明丽的光晕,打破林逐汐的平静。
她愕然瞪大眼睛,只见十来只小巧的白玉杯不断击在软剑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因为太快,听起来只有一声“叮……”
软剑被不断击打难以向前,忽然碎裂成粉飘散开来。
毫无预兆的碎裂,宛若天地间藏着隐形人持利刃将软剑劈成粉,纷纷扬扬如落下漫天飞雪。
林逐汐震撼到失语,眼睁睁地看着剑柄擦过自己手臂勾起一丝衣料。
那是被剑气划伤的碎片。
只差一分,就可判定生死。
极度的震撼里,她竟然还清楚听到身后萧崇烈的倒抽凉气声。
她看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只当是杯子强行打碎软剑,萧崇烈却知道完全没这么简单。
玉杯不断击打剑身造成连绵不断的震伤,最后软剑在刺中林逐汐的前一刻因内部首创太重难以承受那样强大的剑气,而自行碎成粉末。但击碎剑身容易,让它碎成粉却难,不然碎片落下,就算林逐汐能躲过,她的肚子也肯定遭殃——这必须要计算清楚对方的剑气力道,更要计算清楚用多少力道才能达到这效果,甚至要稳稳拿捏住分寸,让软剑在这短短的尺长距离里自解。
这样的难度,已超越萧崇烈的认识。
出手的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下方,被围在人群中的萧景暄。
林逐汐的目光也下意识飘向那片区域,却忽然看到一只玉杯漏网之鱼般闪了出来,袭向刺客的胸腹。
刺客忙着躲避软剑破碎的烟尘,没料到玉杯突然出现,躲闪不及只能连连后退。
软剑上抹有毒药。
萧崇烈也从刺客的动作里看出这点,拖着脸色微变捂住口鼻的林逐汐急忙后退。
啪的一声玉杯从刺客腹部穿入后腰透出,直接将他的身体贯穿。
林逐汐眉毛紧蹙,胃里阵阵翻滚,这样的剧烈动作和血腥味的刺激让她十分不适,腹部一阵阵疼痛,她两眼翻白,身子一软,滑倒在地。
萧崇烈不防她忽然晕倒,被带得身形跟着一歪,连忙抓紧了林逐汐。
一歪之间头顶忽暗,舞姬打扮的刺客已飞扑而来。
萧景暄忽然转头看了江尘渺一眼,眼神几分歉疚几分无奈几分决然,古井深水般安静却有光,倒映出她苍白的脸黝黑的眼神,他的身影却没有半分停顿,义无
反顾地奔向层层汉白玉阶之上的高台。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江尘渺眉梢微动,她闻不得血腥味,适才用内力将水化成冰珠当暗器射入刺客要害,伤口细小流血量不多,热血也会将冰珠融化,外表看不出什么,也可以最大限度地减低血腥味对她的影响。
但尸体多了,总会有影响。尤其她现在对气味远比平时**,她的肚子正在唱反调,她想吐,更想晕,好像有股无名火烧到大脑里,烧得她所有的冷静和理智都飞速流失。
全身火热,心却冰冷。她知道萧景暄在她和林逐汐之间,肯定会选林逐汐。但当事实真的发生,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做到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人有亲疏远近,他也没有义务保护她,她没有立场怨恨,也可以理解,只是真的会忍不住迷惘失落,如果,如果那人在,会不会像萧景暄不顾一切护着林逐汐那样护着她?
应该会吧。
她答应过他,如果真的有了孩子,不会抛弃它。所以哪怕她现在不适合孕育孩子,身边所有人也都劝她堕胎,她依然坚持己见留下了它。
可是最该见证这一切的人,却不在她身边了。
不得不说,是个讽刺。
她以为自己可以无所谓,看着萧景暄为林逐汐煞费苦心关怀备至也不过一笑置之,但其实她心里也不是没有羡慕的,只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流露出来,然而此刻,不断加剧的疼痛让她再也无法顾及其他。
胃里翻涌,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剑锋将落,眼见就要劈落萧崇烈头顶。看那力度,足够割下他的脑袋再割开林逐汐的肚子。
一只手伸过来,仿佛突然从空气里冒出来似的,两根光洁如玉的手指轻轻抬起剑锋,宛若蝴蝶展翼般轻盈蹁跹,那杀气满溢的剑锋再也劈不下去,更收不回来。
萧景暄。
萧崇烈目光闪动,他一直在注意他,却也没发现他是何时出现的。他的速度居然有这么快?这是正常人能达到的速度?
萧景暄冷冷一眼瞥过萧崇烈,眼神凌厉亦如剑锋,抬手夺过软剑,毫不犹豫地一剑了结刺客。
反正林逐汐都晕了,他也不必再顾虑她。
扑上来的舞姬看他轻易摆平同伴,心里一凛,知道这地方空阔不用顾及无辜,反而给他提供了便利。若不解决他,她们今天肯定无法完成任务,当下合围而上,其中一个手指一撒,一蓬细如牛毛的钢针,兜头盖脸地冲萧崇烈而去,针尖微带淡蓝色泽,一看就知道有毒。
看那笼罩范围,林逐汐绝对逃不开。
萧景暄衣袖挥起,雪白的衣袖宛若流动的冰墙不断卷荡飞舞,四面八方挤压收拢,裹住那些密集如春雨的钢针,发出锵然闷响。随后他衣袖一甩,钢针全部飞回,针对的却不只面前这几个,更有底下围攻江尘渺的那群。
萧崇烈正研究着萧景暄的衣袖,心头警兆忽生,他猛然抬头,一道银光迎面而来,速度太快,他竭力躲避仍没躲开,脸颊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怔怔伸手去摸,勉强回头看向萧景暄,哑着嗓子道:“摄政王,查清刺客……”
一句未完,他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手里,一片发黑的血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