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母女
皇后有孕的消息迅速成为宫廷内外风头最劲的话题，风头之盛，直接压下秀女复选的结果。
右相府里，收到消息的林钦怔了怔，林逐汐的情况他一清二楚，这孩子总让他心里不断生出些别的想法，压都压不住。
实在是这时间太巧合了点。但想象中这种可能是存在的，现实中又无限不可能。
左思右想他始终不放心，转过头吩咐华夫人，“你明日递牌子进宫去看看皇后吧。”
华夫人也知道女儿性子倔强固执，生怕她想不开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正想找机会进宫去看看她，听到这话正中下怀，连忙应下。
然而消息传到未央宫，林逐汐的心情很复杂。进宫的女子想回娘家基本是不可能的，想见娘家人一面都不容易，能见到华夫人自然是件喜事，尤其养儿方知父母恩，她自然希望和华夫人亲近。
但她又清楚自己和右相府的裂痕已经无法弥补，华夫人对她或许有几分真心，但她到底也是依附林钦而活的，想也知道她这次进宫必然会试探她。
想到那种浅笑轻颦里的刀光剑影，她便觉恶心到想吐。
她也真的吐了。
她始终没怎么担心的孕吐就这样轰轰烈烈地来临。
这一吐就将胃里倒空了，吐到后来都只吐清水再没有别的。
她吐得七荤八素，有气无力地靠在软榻上喘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宫女们匆匆忙忙地上来收拾，送清水绢帕来给她漱口擦嘴，又纷纷开窗通风。
路嬷嬷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橙子皮蛋羹从外头进来，看到满地狼藉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匆匆忙忙地上前扶起林逐汐，“娘娘可好？”
林逐汐轻轻摇头，她若能好才有鬼。这些天她也学到不少安胎常识，孕吐这种事一旦来临，肯定不是两三天的事，可想而知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多难受。
吐完了腹中空空头晕眼花，她难受得只想睡觉，好歹睡着了就没感觉也不难受了，偏偏路嬷嬷努力和她说话让她别睡，林逐汐头都大了一圈，连她说什么都懒得听清楚，挥手将她打发了，“嬷嬷和成双她们商量着办就是。”
隔天华夫人进宫，林逐汐正对着满桌山珍海味皱眉。
她现在吃了就吐吃什么吐什么，偏偏又不能不吃，愁得很。
听到宫女的通报，她也没什么表情，挥挥手让人进来。
华夫人踏进未央宫大门，便在悄悄打量宫中状况，眼见来去的宫人屏声敛气严谨有度十分规矩，悬在半空的心落下少许，再见宫中摆设布置都精巧雅致而不失厚重感，华丽中不乏清雅，就知道女儿在宫中的日子没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母亲来了，请坐。”林逐汐勉强打起精神来，抬手示意。
她客气的态度令华夫人的目光微微一黯，仔细打量着她，确认她平安无恙，华夫人轻轻叹口气，“见到你没事就好。”
林逐汐沉默，只当没听出华夫人语气里的黯然，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华夫人。
她对林
钦可以肆无忌惮地厌恨，但对华夫人的感情却始终复杂：想爱她又始终心存芥蒂，想恨她又怎么都恨不起来，想怨怪她的偏心又明白她的选择是人之常情。谁叫生不如养而自己和她相处时间又短呢？总不能让长辈只能偏心自己吧？
以往她倒觉得没什么，但从她和林钦撕破脸后，她就无法再用平常心面对华夫人。她明白做主的是林钦，华夫人最多也就是依附林钦生存的帮凶，她犯不着死抓不放。可华夫人伤害了她又是事实。她不在乎林钦，所以不得他的行为放在心上，但华夫人不同。
有时候会怨会恨，都是因为在意。
尤其她想到华夫人今天来的目的，就觉得全身不舒服，但偏偏她无法发作，只能用客气疏远的面具作伪装，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或许她们维持客气疏远的关系已经很好，她不必为难，自己也省事，林逐湄也安心。
看开了便不在意了，反正右相府靠不住，她也没必要费心修补，最差也不过一死。
“本宫自然是没事的。”她淡淡答：“本宫会活得比谁都好，不是吗？”
华夫人全身微微一颤，轻轻问：“你在怪我劝你父亲同意你姐姐进宫？”
“母亲慎言，那是太后懿旨，无关他人。”林逐汐微笑，态度温和而语气坚定地打断她的话。
她虽不喜欢林逐湄，林逐湄对萧崇烈的感情也并不纯粹，但林逐湄对萧崇烈有那么几分真心实意终是事实。就冲这几分真心，林逐湄也的确该得到成全。
她不在乎萧崇烈，自然对林逐湄没敌意。但林逐湄对她可说不准。
华夫人的态度，她也拿不准。所以在伤害来临前，她宁可先坚冷地保护自己。
谁知道她会不会为护住林逐湄放弃自己？毕竟这样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她能理解但不能原谅，更不能傻到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
见华夫人无言以对神色黯然，她厌烦地闭上眼，不知厌烦的是自己还是华夫人，直奔主题道：“母亲的来意，本宫心知肚明，所以不必拐弯抹角。本宫会好好生下孩子，这是所有人的希望。”
她懒得再费心揣摩萧景暄和萧崇烈的仇怨算计，但有机会生下孩子，她已经很满足。
在林钦眼里，孩子是荣华富贵，是权势地位，是更上一层楼的踏板，但她只知道这是她怀胎十月的骨中骨血中血，无论谁敢打孩子的主意，她都会扒了他们的皮。哪怕是她的亲生父母也一样。
华夫人嗫嚅着，半晌沉默。这话已经给了她大概的暗示，再刨根问底便是不识好歹。她只得岔开话题：“你好生养胎，其他事都放开，毕竟孩子最重。”
林逐汐知道华夫人是在暗示她别再想萧景暄，如今他们男婚女嫁两不相干，她再抓着往事不放也只是折磨自己，道理她也懂，但想做到却不容易。她也不想勉强自己，顺其自然吧。如果实在忘不掉，留着作为这辈子的念想也未尝不可，不过她现在也没空想这些。她摆了摆手，想说话，却陡然感到一阵恶心，脸色发白。
训练有素的宫女们对她这样的反应已经很熟悉，根本不用吩咐，刚瞄到
她脸色不对就飞奔着拿来干净痰盂。
孕吐来得气势汹汹，林逐汐直到今早刚吃下的不多的早饭都吐得一干二净才消停，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靠着连枝，任由成双拿来温水和热毛巾给她漱口擦脸擦手。
华夫人见她这般痛苦，忍不住劝：“你胃口不好，又孕吐严重，总是吃不下东西，身体肯定虚弱。越是这样，越要逼着自己多吃点，就算吐掉大半，总还有小部分留在肚子里，不然总这么下去你的身体会垮的，孩子也会受影响。”
这道理林逐汐也清楚，轻轻点了点头。
“吃不下味重的，便让厨房做些清淡少油的。”华夫人提醒，“可以适应地多加点醋。”
林逐汐略微“嗯”了声，小厨房也做过不少清淡的，但她还是吃下去没多久就吐。反正这样的日子最多也就是半年，她撑得住。
华夫人从袖囊里掏出一小卷银票放到林逐汐手里，按住她的手，轻声道：“在宫里别苦着自己，尤其你如今有孕，正是不能马虎的时候，自己多加小心，定要保孩子平安出生。”
林逐汐的目光掠过那叠面额不一的银票却没接，“这是谁的意思？如果是母亲自己准备便算了，这种无底洞不能让您来填。”
“是你父亲让我准备的。”华夫人低声道：“你放心便是。”
林逐汐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半晌，似乎得到令自己安心的结论，垂下眼睑，悄悄收下银票。不管林钦打什么主意，目前对她都是有好处的，她没必要拒绝。“谢谢母亲。”她心口暖热，对华夫人的成见似乎没那么大了，不由暗暗自嘲，果然自己就是记吃不记打，一点小恩小惠都能收买得改变立场。
问了几句话兄嫂侄子们的情况，听华夫人提起林逐涛的婚事，林逐汐有些恍惚。
如今局势定下，四哥自然也不用再留在江南以防万一，他的亲事也的确该考虑。
所有人都得偿所愿，就她一个人成了倒霉蛋。
她闭了闭眼，“母亲可挑选好哪家小姐？”
“还在相看，横竖他是男儿，不用着急。”华夫人本想要她帮忙留意，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总要考虑她在宫中的处境。但看她这害喜严重的样子，也只好作罢。
“选好了人，带进宫我看看吧，哪怕是认认人也好。”林逐汐想起萧景暄对林逐浪的评价，补充道：“母亲下次有机会，将大嫂也带来吧。她将福儿照顾的很好，我也想学两招。”
华夫人微笑点头。
林逐汐见执素在门口探头探脑，点头示意她进来。
执素轻手轻脚地端来一碗银耳粥，银耳粥熬得不是很浓稠，味道清清淡淡的，看着便十分爽口。
林逐汐小口小口地喝粥，温热的银耳粥一点一点咽下去，总算没引起太大的反应。
等了半天都没发现林逐汐有不适呕吐的意思，执素如释重负。
林逐汐放下碗，冲着华夫人歉疚一笑，“这些日子渴睡，让母亲见笑了。”她看看窗外的天色，“时间还早，母亲不妨去看看林嫔，等下和她一起来用晚膳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