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黄泉神骸
司天监极大，且大部分屋宇都建在水面上，在上京城里极为稀少。孙离惊奇地打量着一幢幢造型不一，甚至奇怪的殿宇庙堂，并不多话，默默跟在周凤九的身后。
一老一少，沉默前行。
行转数次，来到一处大殿前。雕梁画栋，檐角镇恶。朱红的殿门紧紧闭合，门扉上雕刻着龙飞凤舞的赤红符箓，漆红立柱上盘龙踞虎。抬眼望去，黑铁铸就的匾额上泛起冷冽的寒光，散发出萧杀寒意。
镇魔殿。
字是神朝古篆，颜色是血液红到极致后的黑，笔锋若刀削斧劈。整块牌匾像是被随手切割出来，周围的褶皱不平像是锁链般紧紧锁住这三个充满杀伐的三个古字。
周凤九随手推开殿门，入眼是一片浓郁的黑。阴冷、黏腻，充满死亡与腐朽的气息。
像是一万年未曾打开过的腐朽棺椁，拒绝光的进入。
随后阳光从打开的殿门洒进，照亮一方见地，四周依旧隐没在阴冷的黑暗中。
大殿本来就是建在水面上的，湿气氤氲，丝丝缕缕。阳光照射中，纤尘不染。面前的地板光亮鉴人，猩红的地面反射出刺目红光。
孙离跟在周凤九身后，亦步亦趋。老头儿身形愈发显得苍老，这会儿竟有些佝偻着腰背。随后一挥，稀疏几根蜡烛点亮，衬托着黑暗愈发得黑。
眯了眯眼，孙离已经适应这样的光线。走在大殿正中，隐约看见两侧有巨大的立墙，上面色彩黯淡的绘着什么。
尽头处，一尊雪白的颅骨上刺入一柄锈蚀不堪的枪头。红缨沾染血渍已经发黑，更加显得破败，毫无生气地垂落在那惨白的透骨上。
耳边似乎传来缥缈的声音，充满了贪欲、亵渎和放纵，无限放大心底的欲念。仿佛只是恍惚间的错觉而已，孙离轻易便从这样压抑的环境中脱离出来。
静下心神，举目环顾，那两边立墙上一幕幕色彩斑斓的画面上似乎描绘着一个波澜壮阔的历史。
缓步迈向殿门旁，面向朝左，画卷似乎从这里开始。
第一幅画卷色彩艳丽明亮，巨大的城池，欢呼的人民。头戴帝冕的男子神情威严中透露出掌握天下的豪情，他身后是两列披坚执锐的甲士，面前是面带微笑的文臣武将，站在雄伟的城墙上，下面是万民翘首。
第二幅画卷上，九州山川被潦草描摹在巨大的墙上，黑色的扭曲刻画在九州各地。那漆黑之下是无数雪白的骸骨和腐烂的残肢断骸。天空阴暗低沉，闪电划破长空，隐约照亮那黑色之中影影绰绰的腥红黏稠的另一方土地。那是一处处死亡的通道。
第三幅画卷上充满着烽火狼烟和金戈铁马。一处处山河破碎，一条条生命消逝，江水染红，城池壁残。九州大地上处处点燃微弱的烽火，汇聚成洪流，冲击着那个最大也最黑暗的扭曲通道。一寸山河一寸血。
转过那尊头骨，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看另一面的壁画。
第四幅画卷上，漫天黄沙里千军万马对峙。面容悲惨的中年农夫，坚毅刚强的残袍士卒，神色紧张的江湖少年，他们紧握手中的武器，向着对面面色铁青，甚至隐隐泛黑的僵硬人形怪物们发起决绝地冲锋。那其中或许有自己的妻儿，或许有自己的父母，也或许有自己的仇敌，却已经再难恢复往昔面貌了，于是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握紧武器，砍倒面前的一切，为了最后的家园。
高天之上是另一个战场。修行者们或御剑飞升或凌空踏步，无数的修行者前仆后继赴往死亡的彼端。而他们的面前是面若青灰、獠牙上突的狰狞尸鬼。尸气汇集啸聚，滚滚冲上天际，托着他们丑陋高大的身躯。手中是白骨炼制的武器，坐下是骨刺突出的丑恶巨兽。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实力的差距让九州修行者们不断从高空坠落。但没有一个修行者退却，他们直面淋漓的鲜血，勇敢地赴这一场死亡的盛宴。
犯我九州者，虽强必诛。
第五幅画卷上绘着的是残破不堪的九州山河，血污横流的沧澜江。神龙飞腾天际，巨大的龙躯被云雾缭绕，云层中隐露金黄的鳞片。端坐白骨王座的男子俊美无双，双眼俱白，没有瞳仁，哪怕失去半边身躯，依旧优雅地品位死亡的气息。仅仅是描绘在墙壁上，似乎也有巨大的威压传来，那是神明的骄傲，即使已经死去万年，亦不容凡人亵渎。
地面上残喘的九州修士、无数大妖，以决然的姿态直视神明。捍我家园，如果敌人是神明，便弑神吧。
第六幅画卷上只是单调的黑与白。神龙从高天坠落，血肉鳞甲凋零，雪白的骨架轰然砸落，龙首昂然向上，发出无声嘶吼。俊美的神明依旧端坐在王座之上，长枪深深没入头颅，红缨飒飒飘扬，一身血肉缓慢消散，只是那无瞳的双眼不肯闭合，傲然睥睨着眼前欢呼雀跃如蝼蚁般的生灵。
没有文字，那些仿佛鲜血涂染的画卷无声叙述着逝去万年的古老历史。尘封的故事再一次迎来它的听众，耳畔还传来怒吼狂啸，眼前浮现烽火漫天，思绪穿越万古，再临那一场众志成城的弑神之战。
只是为何全不见这些古老历史在史书中留下一鳞半爪的印迹，从未听闻过这样的隐秘。
是什么抹去那些悲惨却壮烈的英雄战歌，那样强大的神明是谁，沉睡的巨龙可有苏醒的一天。满腔疑问萦绕在孙离心头，还有一股对保卫九州的先烈们沉默的敬意在胸腔沉淀。
周凤九并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站在大殿之中，仰首望向漆黑深邃的屋顶。
忽然之间，像是站在了无垠的星空之下，繁星闪动，星辰列布。一颗最大最明亮的星星绽放清冷的星辉，周围仿佛有亿万星辰随着它而转动，缓缓巡游天际。
孙离腰间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似乎呼应着什么。突然醒悟过来，这不是错觉，周围烛光仍旧微弱摇摆，头顶星光仍旧璀璨绽放。周天星斗沿着自己的轨迹运行交错，构筑着莫名的形状，依稀能看出来是一条星海中道路的模样。
“师父，这······”
“这是为师这一脉的秘密所在，得此者，天下颠覆，或在一念。”周凤九收回看着屋顶的目光，盯着孙离悠悠道。
“这么大的秘密，就这么给我知道，不好吧。”孙离试探地问道，实在是这短短半日的所见所闻委实过于惊奇或者可以说令人惊骇。
“你是先生收下的弟子，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孙离心说可事实是先生根本没提过收我作他弟子呀，否则哪还有您收徒这回事儿。
周凤九大概是满意于孙离此时乖巧的模样，言辞里更加亲切，像是真的面对教导多年的嫡传弟子。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少时不敬天地鬼神，泄露太多天机，如今耳顺之际偏偏不能静心，强行窥测天意，冥冥中自有定数，我的寿元将要干涸了。”
“但有些东西不应该被遗忘，我希望能有人记着曾经发生过在九州大陆上的那一段岁月，记着为了这天下牺牲的人们。如果最终大家都忘了这一段历史，再也忆不起那段艰苦征战，恐怕会被先祖们骂作不肖子孙吧。曾经的荣光，将由我们以生命继承。”
“你现在可能还不太明白我说的含义，没关系，听说你在学宫便喜读书，常常枯坐研读半日不动。这镇魔殿两边壁墙之后是我收集的历朝古籍残篇，其中或有缪误，或有夸大其词，或者不详不尽，这就靠你寻找脉络，拼凑出属于你心中的历史了。”
“放宽心，师父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你妹妹那里我会妥善安排的，等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我便传授你我这一脉的法门。”
说罢不等孙离答应，身形已至门外，振袖间大门闭合，朱门上凸起两只恶兽模样的花纹，死死咬合在一起。任凭孙离在里面拳打脚踢，外面竟传不出一丝声响。
孙离真是恨得牙根发痒，真想拔剑劈了这门。手抚腰间剑，抬头默默无语看向缓缓流转的星辰。
一条道路正在缓慢铺就。
一老一少，沉默前行。
行转数次，来到一处大殿前。雕梁画栋，檐角镇恶。朱红的殿门紧紧闭合，门扉上雕刻着龙飞凤舞的赤红符箓，漆红立柱上盘龙踞虎。抬眼望去，黑铁铸就的匾额上泛起冷冽的寒光，散发出萧杀寒意。
镇魔殿。
字是神朝古篆，颜色是血液红到极致后的黑，笔锋若刀削斧劈。整块牌匾像是被随手切割出来，周围的褶皱不平像是锁链般紧紧锁住这三个充满杀伐的三个古字。
周凤九随手推开殿门，入眼是一片浓郁的黑。阴冷、黏腻，充满死亡与腐朽的气息。
像是一万年未曾打开过的腐朽棺椁，拒绝光的进入。
随后阳光从打开的殿门洒进，照亮一方见地，四周依旧隐没在阴冷的黑暗中。
大殿本来就是建在水面上的，湿气氤氲，丝丝缕缕。阳光照射中，纤尘不染。面前的地板光亮鉴人，猩红的地面反射出刺目红光。
孙离跟在周凤九身后，亦步亦趋。老头儿身形愈发显得苍老，这会儿竟有些佝偻着腰背。随后一挥，稀疏几根蜡烛点亮，衬托着黑暗愈发得黑。
眯了眯眼，孙离已经适应这样的光线。走在大殿正中，隐约看见两侧有巨大的立墙，上面色彩黯淡的绘着什么。
尽头处，一尊雪白的颅骨上刺入一柄锈蚀不堪的枪头。红缨沾染血渍已经发黑，更加显得破败，毫无生气地垂落在那惨白的透骨上。
耳边似乎传来缥缈的声音，充满了贪欲、亵渎和放纵，无限放大心底的欲念。仿佛只是恍惚间的错觉而已，孙离轻易便从这样压抑的环境中脱离出来。
静下心神，举目环顾，那两边立墙上一幕幕色彩斑斓的画面上似乎描绘着一个波澜壮阔的历史。
缓步迈向殿门旁，面向朝左，画卷似乎从这里开始。
第一幅画卷色彩艳丽明亮，巨大的城池，欢呼的人民。头戴帝冕的男子神情威严中透露出掌握天下的豪情，他身后是两列披坚执锐的甲士，面前是面带微笑的文臣武将，站在雄伟的城墙上，下面是万民翘首。
第二幅画卷上，九州山川被潦草描摹在巨大的墙上，黑色的扭曲刻画在九州各地。那漆黑之下是无数雪白的骸骨和腐烂的残肢断骸。天空阴暗低沉，闪电划破长空，隐约照亮那黑色之中影影绰绰的腥红黏稠的另一方土地。那是一处处死亡的通道。
第三幅画卷上充满着烽火狼烟和金戈铁马。一处处山河破碎，一条条生命消逝，江水染红，城池壁残。九州大地上处处点燃微弱的烽火，汇聚成洪流，冲击着那个最大也最黑暗的扭曲通道。一寸山河一寸血。
转过那尊头骨，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看另一面的壁画。
第四幅画卷上，漫天黄沙里千军万马对峙。面容悲惨的中年农夫，坚毅刚强的残袍士卒，神色紧张的江湖少年，他们紧握手中的武器，向着对面面色铁青，甚至隐隐泛黑的僵硬人形怪物们发起决绝地冲锋。那其中或许有自己的妻儿，或许有自己的父母，也或许有自己的仇敌，却已经再难恢复往昔面貌了，于是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握紧武器，砍倒面前的一切，为了最后的家园。
高天之上是另一个战场。修行者们或御剑飞升或凌空踏步，无数的修行者前仆后继赴往死亡的彼端。而他们的面前是面若青灰、獠牙上突的狰狞尸鬼。尸气汇集啸聚，滚滚冲上天际，托着他们丑陋高大的身躯。手中是白骨炼制的武器，坐下是骨刺突出的丑恶巨兽。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实力的差距让九州修行者们不断从高空坠落。但没有一个修行者退却，他们直面淋漓的鲜血，勇敢地赴这一场死亡的盛宴。
犯我九州者，虽强必诛。
第五幅画卷上绘着的是残破不堪的九州山河，血污横流的沧澜江。神龙飞腾天际，巨大的龙躯被云雾缭绕，云层中隐露金黄的鳞片。端坐白骨王座的男子俊美无双，双眼俱白，没有瞳仁，哪怕失去半边身躯，依旧优雅地品位死亡的气息。仅仅是描绘在墙壁上，似乎也有巨大的威压传来，那是神明的骄傲，即使已经死去万年，亦不容凡人亵渎。
地面上残喘的九州修士、无数大妖，以决然的姿态直视神明。捍我家园，如果敌人是神明，便弑神吧。
第六幅画卷上只是单调的黑与白。神龙从高天坠落，血肉鳞甲凋零，雪白的骨架轰然砸落，龙首昂然向上，发出无声嘶吼。俊美的神明依旧端坐在王座之上，长枪深深没入头颅，红缨飒飒飘扬，一身血肉缓慢消散，只是那无瞳的双眼不肯闭合，傲然睥睨着眼前欢呼雀跃如蝼蚁般的生灵。
没有文字，那些仿佛鲜血涂染的画卷无声叙述着逝去万年的古老历史。尘封的故事再一次迎来它的听众，耳畔还传来怒吼狂啸，眼前浮现烽火漫天，思绪穿越万古，再临那一场众志成城的弑神之战。
只是为何全不见这些古老历史在史书中留下一鳞半爪的印迹，从未听闻过这样的隐秘。
是什么抹去那些悲惨却壮烈的英雄战歌，那样强大的神明是谁，沉睡的巨龙可有苏醒的一天。满腔疑问萦绕在孙离心头，还有一股对保卫九州的先烈们沉默的敬意在胸腔沉淀。
周凤九并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站在大殿之中，仰首望向漆黑深邃的屋顶。
忽然之间，像是站在了无垠的星空之下，繁星闪动，星辰列布。一颗最大最明亮的星星绽放清冷的星辉，周围仿佛有亿万星辰随着它而转动，缓缓巡游天际。
孙离腰间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似乎呼应着什么。突然醒悟过来，这不是错觉，周围烛光仍旧微弱摇摆，头顶星光仍旧璀璨绽放。周天星斗沿着自己的轨迹运行交错，构筑着莫名的形状，依稀能看出来是一条星海中道路的模样。
“师父，这······”
“这是为师这一脉的秘密所在，得此者，天下颠覆，或在一念。”周凤九收回看着屋顶的目光，盯着孙离悠悠道。
“这么大的秘密，就这么给我知道，不好吧。”孙离试探地问道，实在是这短短半日的所见所闻委实过于惊奇或者可以说令人惊骇。
“你是先生收下的弟子，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孙离心说可事实是先生根本没提过收我作他弟子呀，否则哪还有您收徒这回事儿。
周凤九大概是满意于孙离此时乖巧的模样，言辞里更加亲切，像是真的面对教导多年的嫡传弟子。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少时不敬天地鬼神，泄露太多天机，如今耳顺之际偏偏不能静心，强行窥测天意，冥冥中自有定数，我的寿元将要干涸了。”
“但有些东西不应该被遗忘，我希望能有人记着曾经发生过在九州大陆上的那一段岁月，记着为了这天下牺牲的人们。如果最终大家都忘了这一段历史，再也忆不起那段艰苦征战，恐怕会被先祖们骂作不肖子孙吧。曾经的荣光，将由我们以生命继承。”
“你现在可能还不太明白我说的含义，没关系，听说你在学宫便喜读书，常常枯坐研读半日不动。这镇魔殿两边壁墙之后是我收集的历朝古籍残篇，其中或有缪误，或有夸大其词，或者不详不尽，这就靠你寻找脉络，拼凑出属于你心中的历史了。”
“放宽心，师父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你妹妹那里我会妥善安排的，等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我便传授你我这一脉的法门。”
说罢不等孙离答应，身形已至门外，振袖间大门闭合，朱门上凸起两只恶兽模样的花纹，死死咬合在一起。任凭孙离在里面拳打脚踢，外面竟传不出一丝声响。
孙离真是恨得牙根发痒，真想拔剑劈了这门。手抚腰间剑，抬头默默无语看向缓缓流转的星辰。
一条道路正在缓慢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