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中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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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有大志,燕雀安知

    wed aug 31 12:58:14 cst 2016

    凌云渡口,熙熙攘攘船来船往。苍云流过,投入水面被粉碎成粼粼波光。凌云码头,大船小船,老少青壮,忙忙碌碌。

    一艘大船驶入码头,吃水极深,显然载的都是重物。原本一群坐在码头阴凉处说笑的汉子们,看到大船抛下缆绳,立刻一哄而起,其中一个黑瘦小子健步如飞,在缆绳落地前接过绳子,结结实实地拴在旁边粗壮的木桩上,顺带打了个漂亮牢固的活结。一抬头,目光对上一个脸膛红黑的中年人,黑瘦小子腼腆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中年人红黑的脸上也显出笑意。大船靠岸的一边,船夫放下船板搭在码头,依旧高出码头三尺。汉子们自觉排队走入船舱,扛起百多斤的大麻袋,神色自若走在船板上,木板吱呀作响。黑瘦小子拴好船绳,赶紧加入搬运行列。扛起鼓囊的麻袋,几乎看不见他泛着油腻的脑袋,身体虽然瘦小,干活却是麻利,跟随着成年的汉子们,一趟趟下来,竟是大气不喘。无遮无拦的太阳直射而下,汉子们身上汗水蒸腾,滴落在船板上,滴滴答答。为首的壮实大汉卸下一个麻袋,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朝着夹在中间的黑瘦小子招招手,从腰间的褡裢里摸出一摞铜钱,黑瘦小子三步并作两步,掀下肩头麻袋,抓起灰黑的衣角擦擦汗水,接过铜钱,也不多话,抬脚就往身后一排低矮破旧的茶舍酒肆走去。

    不多时,黑瘦小子手提两把大茶壶,头顶一摞粗瓷大碗,径直走来。大瓷碗累累叠叠,叮叮当当,左摇右晃,却始终不倒。那给钱的壮实大汉看到黑瘦小子回来了,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呼和道:“兄弟们,过来吃茶水!”随手取下粗瓷大碗,排成一线,黑瘦小子放下一个大茶壶,双手握住另一个茶壶把子,给每一个瓷碗里注满涩浊的茶水,速度极快,动作连贯,却不溅出半滴。所有搬麻袋的汉子都过来取茶水喝,虽然都是些渣滓茶叶泡出来的汁水,但是对于这些靠死力气赚钱的苦哈哈们来说,没啥讲究的,解渴解暑就行。咕咚咕咚,如牛饮水,喝完的自己提起大茶壶再次注满,只是这一次不是一饮而尽。

    一个大约三十岁出头的汉子捧起粗瓷碗喝了一口,嘴角流下水渍,也不擦拭,粗声开口道:“小老鼠,行啊,你这功夫越来越厉害了啊,这次才用了一口气儿就倒满二十个碗了。”

    “牛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也就给你们跑跑腿、倒倒茶还行,哪会什么功夫啊。”十几个汉子都露出朴实的笑容,大口喝茶。

    一个汉子道:“小老鼠,别不好意思,你现在搬麻袋都跟上我们了,可比我们那会儿厉害着呢!”黑瘦小子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捧着大瓷碗咧着嘴笑。

    姓牛的汉子打趣道:“我说小老鼠,你这牙怎么那么白咧,比镇子上好些娘们还白,咋回事啊?”

    为首的壮实大汉放下手中大碗,摸摸黑瘦小子油腻的短发,笑道:“行了,就你牛三话多,喝完就干活。小老鼠,把茶碗都送回去吧。”

    “好咧!”黑瘦小子干脆答应。

    傍晚,数着手心里的十几个铜板,黑瘦小子兴高采烈。路过破败的小酒馆,黑瘦小子眉头一皱,认真挑出五枚磨损严重的铜子,表情极为纠结,最后重重叹一口气,走上台阶,把五枚铜板重重拍在柜台上,溅起一阵灰尘,喊道:“陈老头,打酒啦,打酒啦!”

    “来了,来了。”鞋底摩擦地板的拖沓声响起,一个干瘦老头儿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摸过台子上的铜钱,收入袖中,推开盖在酒缸上的盖子,浓烈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扯过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三两下灌满,塞上瓶塞,直接丢给黑瘦小子。黑瘦小子接过酒葫芦,用力摇了摇,听着沉闷的水流声,满意的笑了笑,道:“陈老头,这回分量挺足!”。慢慢踱入黑暗的老头佝偻着背,头也不回,笑骂道:“臭小子!”

    回到破烂的茅屋,天色堪堪擦黑。

    还没进屋,黑瘦小子就扯开嗓子喊道:“老头子,我给你打酒了!”

    “进来,吃饭了。”屋内传出淡漠的声音。

    黄豆大小的火焰昏昏暗暗,其中伴随些微爆鸣声,火焰立即闪烁扭曲。暗淡的灯光中,显露出一个老人的轮廓。须发已白,皱纹横生,褐斑遍布脸上,唯有双眼炯炯有神,不似垂暮之年。

    咸菜一碟,青菜一碟,白饭两碗,加上黑瘦小子带回来的一葫芦酒,就是爷俩的晚饭了。

    老人拔开瓶塞,摸出一只黝黑的瓷碗,倒满酒,夹一口咸菜,一仰头,灌下一碗浊酒,满足的呼出一口气,再夹一口咸菜。黑瘦小子碗里加满青菜,头也不抬,使劲扒饭。老头子也不吃饭,就着咸菜,不再大口喝酒,慢斟慢饮。

    老人喝着喝着酒,意气顿起,趁着酒意,抑扬顿挫吟道:“大漠孤烟,空怅望,昔日楼兰;烽烟起,箭矢横空,社稷力挽。尔来十年征战酣,不坠青云以明志。风雷动,金瓯残,六十年忠烈劲节;山河在,方遒间,昆仑崩裂壁断乾。噫嘘嚱,国已破,苟偷生,老而不死,奈何为贼,奈何!”颤颤巍巍举起斟满浊酒的碗,向着西方摇摇而祭,洒落桌前。

    黑瘦小子勃然而起,拍桌怒道:“喂,老头子,酒不要钱啊,有你这么浪费的吗,你要是嫌多,下回就不打了。”

    “孙离,你现在叫孙离,离国之子,你难道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老人厉声问道。

    “哎,行了行了,你都说过多少遍了。说了这么多年了,我记着在呢。”孙离低声嘟嘟囔囔:“亡国的王子,管个屁用,还不是跟个苦哈哈似的做苦力。我离开那年才四岁,记得才怪嘞!”

    老人无奈叹息,知道有些为难这孩子了,小小年纪背负着哪怕自己也觉得沉重的负担。纵是有天大才情,面对一统神州的大夏王朝,一两个人又能翻出多大浪花,自欺欺人罢了。想到这里,老人更加苦闷,再斟酒一碗,一饮而尽。

    收拾完碗筷,老人年纪大了,已经睡下。繁星如水,皎月如盘,清辉洒落大地,便如波光荡漾。孙离无甚睡意,推开难以遮风的破木门,信步往不远处的小青滩走去。

    小青滩是贯穿大陆东西的沧澜江支流中的支流,细小的水脉没有沧澜江的波澜壮阔涛浪起伏,真正的小桥流水,脉脉温柔。孙离喜欢小青滩。夏天热浪难当,一个猛子扎进小青滩,说不出的清爽惬意;冬天小青滩结着厚厚的可供成年人行走的冰层,凿开冰层,总能捕到肥大的草鱼,一盆鲜美的鱼汤可是冬季不可多得的美味。

    晚上睡不着觉得时候,梁丘老头子又鼾声震天,孙离总是会来到小青滩。扯一根鲜嫩的苇草,剥开带泥腥味的硬壳,嚼在嘴里,甘甜清冽。躺在柔软的青草上,孙离睁着眼看月亮不时穿过云层,不知是月在动还是云在移。蛙声一阵接一阵,到不引人心烦,三三两两的萤火虫从芦苇里飘出,上上下下飞舞,溪水流的悄无声息,不时有细微的水声响起,翻起银白水花,是小青滩特有的石头鱼跃出水面。孙离看着天上珍珠一般明亮圆润的星辰,耳边听着自然虫鸣水声,思绪飘荡,渐渐回忆起白天所闻所语。

    船老板下船来,迎上码头所有搬运夫敬称钱爷的富态中年人,两人拱手作揖,站在阴凉处看着来来回回搬运货物的汉子们,随意寒暄。

    钱爷微微有些惊讶的开口道:“王老哥,你这几趟船可是赚大了。怎么一趟比一趟赚的多?”

    船老板面带得意道:“上京现如今货越来越便宜了,四方外夷俱来我大夏,买卖商人多如牛毛,什么好东西没有?这种劣等货越发的贱了,除去路上养护、船夫工费、过关杂税,都是赚的了!”

    “啧啧,十年前我去过一趟上京,虽然繁富,但绝没有你所说的遍地黄金的盛况。早知如此,我也买条船跑买卖,强的在此地受穷。”钱爷满脸懊恼。

    船老板呵呵一笑:“钱老弟啊,你有这坐地生财的好道,还羡慕我们这些许辛苦钱么。偌大一个凌云码头,谁不在你手下讨吃食?要不,咱哥俩换换营生?”

    钱爷顿时眉开眼笑:“那可不行,我对这凌云渡可是有感情的。来来来,贵香楼甲座,今个好好喝一壶,晚上再去那······”

    孙离虽然前前后后忙碌不休,但他耳力极好,几乎所有内容都听了去。

    晌午歇钟的时候,孙离满心欣羡的将船老板与钱爷的对话说与一众汉子们听,本以为会有人和自己一样,也想着去那上京走上一遭,说不得觅得机缘,也能衣锦还乡,强似这般一辈子做苦力,出不得头,勉强温饱。哪知那群吃惯了苦的汉子却不感兴趣,说些什么这辈子就这命,那上京吃人不吐骨头,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去的。还嗤笑孙离异想天开,明明是一生劳苦命,偏偏想什么荣华富贵。转头讨论起哪家婆娘屁股大,哪家娘们水灵,兴致勃勃。

    想到这里,孙离烦闷一叹,自言自语道:“一群没见识的愚人,一辈子窝在这小小凌云码头我如何能甘心。若我和你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偏偏梁丘老头子懂得那么多,还非都教给我。哎,真想去传说中的上京看看啊,凭我的机灵,怎么也能混出点人样吧!”吐出嚼烂的芦苇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头顶星河缓慢旋转,围绕在一颗最明亮的大星周围。

    孙离看得怔怔,忽而一跃而起,指着那颗众星拱卫的大星道:“我要去那上京,终要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