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安稳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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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局外人

    手上被锋利的碎玻璃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我却无心理会,任凭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脚下的地面上。

    纵使面前的玻璃已经支离破碎,里面的人我还是认得清清楚楚:那肯定是白陆,而不是我本人。——我就算再怎么糊涂,也断然不可能把自己认成别人。

    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这种莫名的展开简直荒谬到令人发笑,之前做梦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穿越了;穿越了也就算了,哪里有穿越成自己兄弟的道理?而且看上去这个人并不只是躯壳与白陆相似,应该连社会关系都和我认识的那个白陆一模一样:毕竟刚才那个号称是我的声音已经响了好几回了,语气听上去就和现实中我与老白的关系一样要好。

    所以这一切就更让人毛骨悚然了。

    我的灵魂(姑且算是)显然还属于我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目前也属于自己,只是这身体的外在和原本的自己不太相同。我就仿佛变成了寄居蟹一般的存在,茫然地栖身于这原本属于白陆的身体中,面对着陌生的世界。想到这里,我这才发觉自己还没有仔细观察过这里。

    距离上一次观察陌生世界,就我自己的感觉而言,可能才过去了短短的几个小时而已。从对现实的短暂一瞥来看,轩哥鲁良夜他们的逃亡也才过去了半天。我咧开嘴,送给自己一个颓丧惨痛的笑容:就这么一会儿,这他妈的都第三个世界了……上一次还在感慨做梦做来做去,好在还是自己;这一次就一语成谶,彻底换了个人。看来我最开始坚定的信念都是正确的,弗拉格是万万不能立的。哦对了,说到前几个世界,那神神叨叨的送命题不断的爱丽丝们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小初闰成功脱离那些血肉怪物了吗?

    手上的伤口好像连着心脏一般,想到这里心脏莫名地疼痛了起来。我机械地原地转了一圈,让四周的风景毫无意义地映入眼帘:旁边是一条近乎透明的道路,以一种我所不了解的形态漂浮于空中,延伸向了视线所不能及的远方的高空。流线型的各色未来感十足的汽车疾驰而过,车窗上映出模糊的拉成光带的灯火。而那些灯火又属于我身旁那一片宛若废墟的黑漆漆挤挨挨的大方盒子——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每个方盒子里面又歪歪扭扭地嵌套着好几个小盒子,小盒子们闪耀着光芒,汇聚成了热闹的一片,驱散了几分那种被废弃的荒凉。大概这些小盒子就是这个世界的商品房了,看上去比我以前租的地方倒还要磕碜点。我没来由地想起以前所住的地方,抬起头望向视线的尽处。

    那里模糊地立着几座高楼,真正的高楼。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方盒子,再一看远处,心下一惊。那些楼是真的高,上不见顶,最上端隐没在轻柔洁白的云彩中,夜幕下这些云彩被染成了灰蓝紫色,毫无依靠地飘荡在最上方的空中。云层虽然给人以轻飘飘的感觉,却异常厚实,看不见后面的天空——反正也不靠着月色或者星光照明,这片地方到处都是光源。方盒子的灯光、车灯、道路那一侧的全息影像广告牌,以及远处那几栋高楼上来回晃荡的探照灯一样的彩色光柱。

    蓝色、白色、黄色、红色。四栋高楼以扭曲的姿态直入云霄,向着各个方向射出光柱;中央最高的那座楼(我觉得是)却漆黑一片,不仅没有探照灯,连普通灯光都没有,沉重压抑,虽然离得很远,但是不禁让人产生了它会不会连声音都没有的阴沉联想。

    这么一看,这个世界可能就是所谓的赛博朋克风。那可真是够呛,我和老白什么时候来过这样的世界?我转身向着那些看上去很热闹的黑方盒子走了两步,又茫然无措地停了下来。毫无头绪,毫无意义。我扯了扯衣服下摆,胡乱擦了擦胳膊,思忖着究竟要不要找个有人的地方碰碰运气,毕竟在这个鬼地方除了白陆模样的自己,我还没有看见过任何生物。

    “喂?老白你怎么回事?联系半天了都。”

    伴随着耳边滋滋滋滋的声音,那个令人气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是和以前不一样,这次我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我的耳朵侧缘夹着一个小小的银灰金属球状物,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的。我碰了碰金属球,耳边的滋滋滋滋声响顿时变了个调。

    都这么未来感十足的世界了,这破玩意儿不能把那个滋滋滋滋电流声去掉吗?

    无名业火明晃晃地燃烧着,不属于我的声音却不受控制地从口中传出:“老泡你说了半天,到底到了没有?现在宵禁查的严,你再不过来我就回废料厂了。”

    这声音肯定是白陆的没错,那是,要是长着白陆的脸却还是我自己的声音,并且和另外一个有着我声音的丁奅说话,那我的心脏就更受不了了。但是天地良心,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完全就不是我要说的!

    我惊恐地张了张嘴,发现发不出声音,身带的控制权移交给了别人,可能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就是原来的白陆。那我是什么状态?附体幽灵吗?原来我不是穿越,而是……已经变成了冤魂了?

    那也不太对,我刚才分明还能自如转身骂人。

    我再次试了试操纵这具身体,遗憾地发现现在连转身眨眼都做不到,与此同时,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白陆的声音又从我口中传出:“你真的要快点,最多再五分钟。我要是也被抓进去,计划就全凉了。”

    唔,虽然我目前什么也做不了,脑子好歹还是自己的。白陆的这几句话里面似乎蕴藏着很多信息,听起来颇为微妙。

    宵禁。废料厂。也被抓进去。计划。听起来都是些形势不妙的词。宵禁意味着这个世界不算宽松,很多行动都会受到限制;废料厂听起来不像是正常的废料厂,从白陆说这个词的语气来看,这个地方可能并不是工厂,只是一个地名。那就很成问题了,这个地方八成不怎么样。也被抓进去——这么说已经有人被抓进去了?搞不好也是个老熟人。计划……总而言之,我的灵魂对于这个计划一无所知,也许这具失去控制的躯体和真正的白陆是了解的吧。

    “你先到世界那边,鲁叔已经到了,别在外面晃荡。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大概还要十分钟才能到。”

    “耳机”里的那个自己停顿了几秒,干脆地答道。

    好了,这下妙哉。我现在是没办法控制身体做出表情,不然肯定要怒骂两句,再苦笑几声:易腾诚和鲁良夜也出现了,看来这个世界和我推断得差不了太多,这个白陆也有一群我熟悉的朋友。大概轩哥迩卯傈栗安崂他们几个也都在,搞不好连初闰都还是相关人员,好一个大团圆!

    所以我到底是什么状态?多余的灵魂?误入的异世界人士?话说我这样不会产生悖论吗……两个丁奅真的没问题?我想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却无法做到:好吧,大概借用了白陆的身体就没有问题。这么看来我大概是处于一种旁观者的角度,类似于主线选项固定,支线自由度却很大的游戏中的角色——听起来有点坑。

    正这么想着,回答已经再次脱口而出:“好。世界还在老地方?”

    “对,他目前也没办法换地方啊。”

    耳机里“我”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无奈。

    “成。你也尽快。”

    白陆干脆利落地回答,而后拔腿就朝着那堆黑方盒子走去。我挣扎了一下,发现卵用没有,视角牢牢地跟随着肢体动作,现在的我只是用白陆视角看人的灵魂而已。

    那么现在的白陆知道他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吗?也许老白的灵魂也在这个身体里,可以沟通一下也说不准。我聚精会神地妄图发射出电波一类的玩意儿,但是显然没有成功。他难道不觉得自己的手有点痛吗……等等,为啥痛的是我?我猛地反应过来,我虽然是灵魂状态,肉体知觉却一清二楚,那么老白本人是不是消失了?

    联想到进入这里之前,白陆在车灯照耀下宛若成佛的笑容,我模模糊糊地把握到了什么。

    这个世界也许是并非平行的世界。也即是,时间流逝,空间相同。

    那么,这就和之前那个游戏的比喻有了更多的重合点:是我在感受着白陆曾经体验过的一切——这归根结底还是个写好剧情的副本。首先要做的是观察,而后在主线之外的剧情,操纵这具身体探寻出口。

    行了,我这边的计划暂时就这么定下来。

    确认了当前的任务后,我试图在脑中记录着白陆行走的路线,却发现在刚才那一瞬的思考走神之后,我已经记不清之前到底经过了哪些地方了。

    老白方向感真是有点好啊。

    固定视角之下我所见的是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小巷,难以想象在通往大黑方盒子的路上竟然还匍匐着那么多看上去比垃圾场还破败肮脏的棚户,棚户区交织成一片,聚集在方盒子脚下,闪着微弱的光芒。白陆脚步飞快,驾轻就熟地沿着某条路线前往那个黑方盒子楼所在的地方(我是这么感觉的),每走大约五十米就会矮下身子,侧着贴着某个棚户仿佛一碰即倒的脆弱外墙谨慎通过——明明小巷虽然狭窄却容得下人正常通过。过了一段,就再次直起身,大步前进,以被控制的还不到奔跑却尽可能快的速度。

    如此几次之后,我终于在某一次的视野中发现了原因。每隔五十米,头顶上就会出现一个银白色的圆球,孤独地毫无依靠的悬浮在空中,虽然没有发光,但十分显眼。它看上去和棚户区的灰暗破败格格不入,我推测可能是监控一类的东西。这么说的话,这个世界确实局势紧张,不仅仅拥有如此密集并且公开张扬的监控,棚户区的人们也都躲在四面漏风的房子里,兀自开着微弱的灯,与其说是不想向外看,倒不如说是不敢也不愿意向外面看。偶尔有一两个人从亮着灯的窗户深处向白陆投来谨慎的一瞥,而后又毫无兴致,极为快速地转开去,像是急于撇清与我们因为一个眼神而产生的联系。

    这个世界……我觉得暂时还是归类到平行世界比较好。

    我在想象中皱起眉头,喃喃出声(事实上做不到)。

    之前下结论可能有些快,还是应该再好好考虑考虑。如果只有时间流逝的话,这个世界和我所了解的实在相去甚远。而老白的身体看上去和我们认识的这些年没有什么变化,不像年纪很大的样子——把时间推到十年的话,十年间我们就能造出透明的空中道路,建好高耸得看不见的高楼,同时其余地方都破败得宛如废墟吗?

    我还在想着这个世界出了怎样的变故,这边的身体已经进入了黑方盒子楼。

    白陆没有看向两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目标明确地进入一个看上去很不牢靠的电梯,果断摁下了那个已经亮不起来的“13”按钮。按钮发出了忧愁的嘎吱声,而后电梯晃了晃,开始咯吱咯吱地上升,最后哐啷一声,再次晃了晃,危险地停了下来,电梯门似乎作了好一番努力才慢悠悠地打开,白陆马上快速挤出电梯,进入了外面几乎没有照明的走廊中。

    我随着白陆的身体走出电梯,在黑漆漆的道路里灵活地避开一大团吊在空中的电线,走向右侧的角落,轻轻叩两下门——如果那歪歪扭扭仿佛被烧了三次,被一盏忽明忽暗的破灯泡照亮的找不到把手的黑板子也能叫门的话。

    门很快打开了一条小缝,而后一只手伸出来,迅速把白陆迎进里面,又悄无声息地关上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