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安稳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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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在路上

    从十几个人的海边聚会,到七个人的静园历险,到现在四个人的逃亡。

    光是念一遍这样的发展,就不由得心惊肉跳。

    不妙,不妙啊。

    铁楼梯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是某种危险的预兆。我们四人默默地走着,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仅仅是各自行走着,宛如身旁空无一人一般。

    地道里很冷,加上时不时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轻轻拂过,我们的身体免不了一阵颤抖——只是这种颤抖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寒冷。

    顺着楼梯下行,而后直行,然后随着通道左转,接着右转,继续在不算陡峭的坡道上直行。

    虚弱。恐惧。茫然。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于此静谧中发酵,不动声色地酝酿着下一次爆发。我抬起眼,前方的一小段路并没有灯光。

    湿润的地下空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离前方越近,涌入鼻腔的气息就愈发冰冷干燥,还带着隐约的熟悉的尘土气息。大家自觉地慢了下来,在进入那一片黑暗中时,就连呼吸声都在不知不觉中保持了同步,以同样的频率警戒着潜伏于黑暗中的未知威胁。

    在嗅到铁锈味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跟在我后面的初闰也随之停了下来。没有撞上我,也没有询问什么。此时眼前已经几乎是一片黑暗,我扭头向后,看不清她的脸庞,却能感觉到她温暖的鼻息——与这片寒冷黑暗格格不入的充满生命力的吐息。

    稍稍镇定了下来,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压着嗓子开口:“鲁叔?”

    队伍的末尾传来鲁良夜的声音:“在,怎么了?”

    “手机都放你那了吧?给个亮,我前面好像没有路了。”

    我的一只手已经触摸到了前面墙,指尖传来的触感十分微妙,似乎面前的墙壁是铁制的一样。

    “好。”随着鲁良夜的话音,后方打来一道光,直照在我脸上,晃得我睁不开眼。来不及抱怨,我让到一边,好他们看清前方是什么东西。

    “是门。”安崂说道。

    我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也向前看去。

    确实是一扇门。我把手贴了上去,如预想中的一样,是扇铁门,锈蚀得厉害,空气中的铁锈味就是来源于此。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放下了心:是真的铁锈真是太好了。在想象中,我早已做好了了面对拥有同样铁锈味的更惨烈的场景的觉悟。

    “看,”初闰突然抬起手,指了指门中部的位置,“好像只是插着门栓?我们试试看。”

    我上前去,迟疑了一下,握住了门栓,试着向右用了点力。

    出乎意料地,门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锈蚀那么严重,铁锈好像完全不影响到门栓一样,轻轻松松地就滑向一旁,卡到了滑槽里,发出了干净利落的咔哒声。

    鲁良夜发出“咦”的声音,看来他原本也同我一样,以为这门栓应该锈得差不多了,搞不好都拉不开。我凑近了点看那门栓,又伸出手摸了摸,心下了然,随即又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不久前才有人为这个门栓除过锈,上过油,也许就是身后不远处那建筑物里的某个人。

    怀念之情与陌生的寥落相互交织。我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在无谓的伤感中,果断地将力气加诸于门上,用力一推,没有反应。

    不用其他人提醒,我马上又向里一拉。

    门比想象中要轻盈得多,我使了太大劲,差点向后跌倒,还好初闰及时扶住了我。

    这扇门以一种与外表完全不相符合的轻快感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门外迎接我们的是一片熟悉又让人怀念的夜空。

    “啊。”

    我们四人走出这扇门,在外面的水泥地上站定,不约而同地抬头呆望着天空。

    这可以说是回到现实以来,我们第一次站在真实的星空下了。

    怔怔地望了好一会儿,我才转头看来时的门洞,令人惊异的是,门竟然已经自己关上了。我的眼前只是一堵普通的白墙而已,从外面竟然开不出来有任何门的痕迹。

    这堵墙属于某幢平淡无奇的房子,而这幢房子又处在一个普通的小院中。抬眼向远处望去,有一排灯火通明的高楼,大概那便是我们先前待过的私人医院。只是我无法分辨出我们究竟是在哪一栋楼里,现在又是哪里正发生着激烈的战斗——我已经听不到枪声了,也许是因为距离遥远,又或许使用枪的人已经不再使用了也说不定。

    初闰转身摸索了一会儿白墙,才回过头来:“没有痕迹了。”

    她望着我们三人,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惊异,而我们亦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仿佛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眼下还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车在那里,谁开?”

    安崂指了指一边,那里停着辆普通的黑色大众迈腾,看上去不算新,也不算旧,谈不上干净,但是也不会显得脏兮兮的。不知为何我感觉为了保持这辆车这种中庸的质感,那俩老教授,或者是他们背后的什么人应该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我掏了掏口袋,摸出来好几套车钥匙——当时任教授硬塞给我的,和那封被血染得皱巴巴的信放在一起,还有一些宛若废纸的小纸头。我摊开手让大家看了看那些钥匙,鲁良夜伸手挑了一套,按了按解锁,那头的车没有动静。

    我试了试另外一把,还是没有反应。直到挨个试了个遍,我们才总算找出了正确的车钥匙,成功坐到了车里。

    鲁良夜的状态是我们当中最好的,于是他自告奋勇地担任了司机;初闰负责打开手机导航到机场,而我与安崂坐在后座上,彼此无话。

    隔了一阵,我才想起来应该和仍在那所医院的兄弟们联络。倦意几乎将我拖垮,我一连拨出好几个电话,而后又自己无意中挂断,直到最后我拨出号后把手机放到一旁,才勉强克制住自己不再下意识地按下那个红色按钮。

    “前方路口左转。”

    导航里的女声轻快地说道。

    然而即便我没有自己挂断电话,单调的嘀声响了很久,还是归于沉寂。

    老白没有接,换了手机上别的号码(标注着任乐山和侯哲),也依然是无人接听。我瞥了安崂一眼,发现她也正盯着自己拿到的那部手机屏幕看,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样子那头是联系不上了。试了试上次他们入梦时告诉我的“接触冥想法”,但是鉴于我身上并没有红色印记,只得作罢。我刚想让安崂试试,她就保持着那副沉思的模样开了口:“我们真的要去机场,然后飞我家?”

    “那是啊,不然还有什么好主意吗。”鲁良夜的声音听起来疲倦又了无生气,彻底失去了平日里的中二幽默感。

    “那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一股倦意涌了上来。

    “那你们等会到机场叫醒我。我睡会。”

    我听着安崂与家里的对话,意识渐渐涣散,没办法辨别出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睡意上涌,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几句。然而没等我一头载入黑甜乡中,头上马上就挨了正在打电话的安崂一巴掌:“别睡!”

    她的脸上浮现出严厉的神色来。

    前面正抱着手机的初闰也惊慌失措地转过了头:“丁奅你要不要先忍忍?鲁良夜开着车呢……要是我们这时候入梦就不好了啊!”

    “老泡你有这么脆弱的嘛?”鲁良夜的声音总算带了点笑意,“很快就到机场了,飞机上再睡也行,反正我们都不开飞机。”

    “是啊,机长不会有事就行,只有我一个人孤身穿过米斯特洛夫特异点,与大魔王作战是吧。”我抛出这个也许鲁良夜自己都不记得了的梗,发出了一阵可能是我这辈子发出过的最沉重又最响亮的笑声。

    他们三人不知为何,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东倒西歪,我几乎要担心鲁良夜把车给开到沟里去,还好没有。我们只是平安无事地开到了机场,而后买票上飞机,一切都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好像我们只是四个心血来潮想去旅游的年轻人一样。

    “好了丁兄,请赴周公之约吧。”

    鲁良夜坐在我身边的位置,一脸真诚地发出了邀请。

    我闭上了眼,然而直到飞机轰鸣着起飞,我也没能睡着。

    飞机又轰鸣着落地,而我依然睡意全无。

    “好了,该出发了。”

    我推醒那睡得死死的三人,指了指飞机门。一边的空姐脸上挂着职业性的亲切微笑,等着我们作为最后的四名乘客下机。

    “啊?这就到了?”

    初闰下意识地理了理身上那件朴素的羽绒服,抬头看了看周围。

    “嗯,到了。”

    我一边应着她,一边走下舷梯,踏上了这个我从未来过的沿海城市。

    头顶依然是那片沉寂的星空,与方才北京的天空并无什么太大区别,我却清楚地知道缓冲的旅途已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