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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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计划启动

    张朋独自一人站在厕所里。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依然消瘦,没穿上衣,但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惬意。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生命和活力注入了自己的体内,血液有序地流遍全身,原本苍白的皮肤变得红润,每一块肌肉都散发着活力与朝气。

    宛若新生。

    他的视线划过着自己的胸口,距离心脏移植已经三天了,伤口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甚至没有一丝痕迹。

    但并不是全部,张朋心想。他还有一个实验要做。

    洗手盆旁边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制小桌,上面放着一把斧头。张朋在嘴里塞了一块破布,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脸颊微微泛红,但胸腔中的那颗心仍在缓慢地跳动着。

    那是一颗超越平凡人类的心脏。

    张朋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小桌上,缓缓抬起斧头,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斧头朝手腕砍了下去!

    骨头碎裂的声音,手掌齐腕而断。

    疼痛瞬间传遍了张朋的全身,他死死咬住嘴里的布,身子一歪顺着洗手台坐到了地上。手腕上断开的动脉喷出鲜血,流得满地都是,一时间整个厕所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但这种疼痛带给张朋的并不是全然的痛苦,他熟悉疼痛,这是他从小到大感受到活着的方式,疼痛引起的脑部发麻于他更像是一种兴奋剂与毒药,他感到安心。

    但这种痛觉没有持续多久,就像飘散的灰尘一样无影无踪。张朋的断腕处出现了无数思絮一样的神经组织,包裹着某种鲜嫩的肉芽,从伤口内部向外生长。

    一只全新的手掌正在以缓慢的速度长出来。

    正如壁虎断尾,蝾螈断足。

    拿菲力人的血液把雅典娜作为头足纲动物的再生能力增强到了极致,她曾在实验室里被日复一日的切去器官和触手,却总能在第二天不到就长出新的,这也是她能被反复研究三十多年的核心。然而无论张博士和他的团队如何提纯mk-58,都无法复制这种强大的再生能力。mk-58虽然在改善不良基因、治愈疾病方面有显著的效果,但仍旧达不到即使失去器官和四肢仍能重新生长。

    张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思路从未有过的清晰,他开始笑,笑得合不拢嘴,他用那只混合着污血的新长出来的手掌摸着自己的脸颊。

    和人工合成的药物不同,雅典娜心脏带个张朋的不仅仅是毫无副作用的痊愈力和隐身能力,还有她独一无二的超能力——

    再生。

    两周之后的某个清晨,张博士在和疾病筋疲力尽的斗争中停止了呼吸。

    一个一生都在致力研究永生的人,却在生命的最后默默选择接受大自然的法则。张朋在临时手术室旁边一个简陋的起居室的床上发现了他,身体已经凉透了,吗啡和镇痛剂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床头,他在去世之前经历过巨大的痛苦,阵痛让他用极其不便自然的姿势蜷缩着身体,并在去世后保留了这个姿势。

    在简易床对面的桌子上,放着几瓶没开封的mk-58和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便签和张朋的美国签证。正如和徒鑫磊保证的一样,直到生命尽头,dr.chaung没有吃一颗自己研发出来的药物。便签上的话简得可怕,但千言万语都融会在了这一句话里:

    好好做人。父字。

    这张便签,张朋曾在飞机上展示过给汪旺旺和其他小伙伴看,当时所有人都嘲笑这四个字匪夷所思,因为它脱离了它本该属于得语境。

    没人知道雅典娜的心脏重新跳动之后会发生什么,张博士也无法预测,他只希望儿子在重获生命之后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哪怕隐匿在人群中间,哪怕平平凡凡过完此生。

    好好做人,是人,不是别的。

    但他这个心愿怕是不能实现了。

    张朋把张博士的尸体草草处理,从头到尾他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心,他对他的父亲没有感情,活着的时候没有,死去之后也没有。

    此时张朋的心中,早就有了一个庞大的计划。

    当然张博士到死为止也不知道,自己制造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恶魔。

    重生的张朋,用了接近一年的时间将他计划的蓝图慢慢完善。

    在一切开始之前,张朋首先需要测试的是他和雅典娜融合后的身体极限,埋葬张博士之后,张朋搬离了他住了多年的骑楼,蜗居在一个远郊的废弃工厂里,太阳下山之后方圆五里之内几乎没有人烟。张朋很少出门,在夜晚也并不亮灯,因为他在自己身上做的实验总能搞到遍地血污,一旦有人看见并报警的话则会节外生枝。

    在这里,他开始尝试用各种方式杀死自己:电锯、农药、火烧、爆头、硫酸……

    他把自己一次次烧得体无完肤,切割得支离破碎,又一次次在疼痛中涅槃。

    只要心脏还能跳动,就能无限次再生。

    即使心脏受损,他也不会死,只要不是碾成灰烬,雅典娜的心脏本身就有强大的愈合能力,只是活过来的时间长一点。

    张朋对测试的结果十分满意,从此死亡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人最基本的恐惧来源于死亡,可当这个基本的大自然法则在张朋身上失效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约束他了。

    有一天,张朋看见一只快要饿死的流浪猫,在舔了自己流在地上的血之后竟然奇迹地站了起来。

    他抓住那只猫,上下打量着它,它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因为皮肤病,身上稀稀拉拉的毛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可怜巴巴地叫着。

    张朋犹豫了一下,猛地用力一拧,流浪猫发出一声惨叫。它的大腿被张朋撕裂开来,毛皮下面露出白惨惨的骨头,还连着肌肉组织。

    他把它抱在怀里,割破自己的手掌,把血慢慢喂到流浪猫的嘴里。

    几分钟后,流浪猫身上的伤口止住了血,虽然没有张朋的身体恢复得那么快,但撕裂处确实开始了缓慢的愈合。

    张朋把猫栓在了厂房里,每天喂它一点血,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它的伤口就痊愈了,连身上的皮肤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长出了新的毛发。

    心脏的最大作用,是推动人体内的血液循环。张朋看着自己皮肤下隐约的血管,他的血在经过雅典娜心脏的泵送和过滤,已经拥有了和雅典娜本身的血液相同的功能。

    张朋外出了几天,回来的时候,猫已经死了。

    旁边的食盒里仍装着没吃完的肉和水,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张朋观察到原来自己拧开的大腿创口再次裂开,流浪猫的皮肤上重新出现了之前的癣癍和鳞屑,新长出来的毛发脱落殆尽。

    和从雅典娜身体里提炼出来的mk-58一样,张朋的血液带给流浪猫的只有短暂的治愈,像海洛因带来的亢奋,吗啡带来的中枢神经麻木,都只是一时的效果。一旦停用就会立刻恢复到原样。

    但这就够了,张朋心想,他已经可以利用这种能力加速自己的计划。

    南方的夏季十分炎热,市区大部分现代住宅已经装了空调,可城郊的宅基地住着的大部分是南下打工的异乡人,年久失修的筒子楼根本负荷不了空调的电压。所以一到夜晚,家家户户都会传来电扇吱呀吱呀的惨叫声,从远处看,那些屋顶上的吊扇就像不知疲惫的螺旋桨,在或黄或白的灯光里载着无数打工者的心事,在梦里起飞。

    在这些星星点点的窗户中间,只有一家的吊扇没开。

    在这扇吊扇中间,挂着一根麻绳。麻绳下方站着一个男人。

    他站在一堆漫画稿纸中间,面容憔悴,头发油腻,厚厚的眼镜上布满了油渍。指甲缝里还有没干的黑色的墨水。

    他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快要死了。

    此刻,他拽着电扇上的绳子,测试它能否承受他身体的重量。

    要是我死了,明天报纸会如何报道呢?漫画家在出租屋里自缢而亡?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根本不算是漫画家,充其量只能算是漫画助理而已。他负责给漫画家打好的稿子勾线填色、贴网格纸,扫描到电脑里在空白画框中用ps填上对话内容。尽管年轻的时候也曾一腔热血地画过自己的故事,却在寄往各个漫画杂志社的过程中石沉大海。

    在这片文化沙漠里,连真正的漫画家都无法生存,更何况是他。

    他本来就不算重,这几个月更加瘦削,吊扇足够承受他的体重。

    这不是一种体面的死法,漫画助理心想,但这是他唯一敢尝试的方式。

    他深吸了一口气,刚站上小板凳,门铃突然响了。

    叮咚。

    他没有朋友,这个时间能来找他的,八成是隔壁送牛奶走错门的。

    正当他准备忽略这个意外,门铃又响了,这一次连着按了好几下,透露着一股急躁。

    没办法,他的人生向来如此,做什么都不顺利。

    谁啊?漫画助理一边问,一边爬下凳子打开了门。

    门外长长的楼道上空无一人。

    漫画助理低头骂了句娘,关上门往里屋走,可就在他踏进客厅那一刻,他看到吊扇下方端坐着一个少年。

    “你好,我叫张朋。”对方露出一个几乎完美的微笑。

    “你……你他妈是怎么进来的?”漫画助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张朋没有回答他,而是煞有介事地看着吊扇上的绳子。

    “很多人以为上吊比较容易,其实很痛苦……首先你会窒息,然后开始全身痉挛,四肢开始抽筋后脊椎抽筋,这个过程至少是一分半钟,然后你的眼球会外突,大小便失禁,这个过程最难熬了,想死又死不了,要持续三分钟呢……熬过这几分钟,你才能真正死掉。”

    “你、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试过呀。”对方笑着回答到,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你要做什么?”漫画助理下意识地推后了一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担忧是多余的,事到如今,无论对方是谋财还是害命,他都释然了——反正他一无所有,也不想活。

    “我想要你帮我画一本漫画,”张朋笑着说:“订制故事哦。”

    他一边说,一边从身后的一个背囊里掏出一本《寄生兽》:“我想要这个风格的,你帮很多不同的漫画家做过助理,风格这些东西你应该也能轻易模仿吧……”

    “我不接,”张朋还没说完,漫画助理就打断他:“你走吧。”

    张朋似乎并不在意,他只稍微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下去,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本漫画书的内容呢,我已经想好了,我列出了一些关键的信息,至于其他的细枝末节,你可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我说我不会画的,你听不明白吗?”漫画助理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呢?”张朋歪着脑袋,但他似乎也并不太在意答案。

    “我……画不了漫画了,”漫画助理嘟囔了一句:“没时间画了。”

    “因为你的病吗?”

    漫画助理一愣,他万分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从医院拿到诊断书到现在,他对谁都没说过,连自己的家里人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留意你好长一段时间了,”张朋又露出了他的招牌微笑:“如果我说,作为交换,我能治好你呢?”

    “你怎么治?”漫画家苦笑了一声,他没心思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中学生在这里瞎掰扯:“别说你能给我多少钱,这病就算是世界首富摊上了都得死。胰腺癌是癌症之王,到最后无一例外都是疼死的,我不知道上吊难不难受,但肯定比胰腺癌末期好受一点。你走吧。”

    张朋看了看眼前的漫画助理,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他的笑在这个场合里看起来十分不合时宜,尽管他自己也发现了并且极力想掩饰,却笑得更大声了。

    “你他妈的立刻滚出去,我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死了,也不介意多拉一个垫背的!”张朋的笑声激怒了漫画助理,他虽然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再怕也不会在一个高中生面前丢脸。

    “其实最轻松的死法是这里——”张朋根本没有理会漫画助理的怒火,而是认真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看,这里有一条大动脉,只要拿刀切对了,血一下就会喷出来,然后你的神经知觉就会快速消失,只要三十秒,大脑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来,你看着我做一次。”

    说着,张朋突然拿起放在桌面的水果刀,照着自己的脖子猛地切了下去。

    漫画助理张大了嘴巴,他还没来得及惊呼,就看见张朋的血脉喷张,一瞬间染红了桌子上所有的画纸,连吊扇上都溅满了血渍。

    这人该不会是疯了吧?

    漫画助理缓了好几分钟,才定下神颤抖地走到张朋边上,张朋脸上布满了鲜血,在地上轻轻抽搐着,脖子被割开一半,显然断了气。救护车都不用叫了,血流成这样怎么抢救都没用。漫画助理脚一软跪坐了下来,他从来没想过在他去死的这一夜,有一个陌生人会闯进他家里比他早一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胃又开始抽搐,他搞不清楚是因为癌的原因还是因为害怕,但此刻他只想呕吐。

    漫画助理冲进厕所,把能吐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但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到张朋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

    “你想拥有我这种能力吗?”张朋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漫画助理,擦了擦脖子上的血,把自己写的大纲地了给他。

    “你帮我画本书,我治好你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