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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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好战

    “嘿,张朋,过来帮哥们个忙。”

    张朋正在路上走着,后面一个人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看到巷子里站着几个人。

    那是一条离学校不远的小巷子,最近在施工拆迁,里面的住户大部分都搬走了,天一黑一个人都没有。老房子上画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拆”字,稀稀落落地堆着工地泥沙和残垣断瓦。

    巷子的深处站着几个高中的男生,似乎有些眼熟,像是他之前混入过的班级里某几个爱带头闹事的。里面没有灯,只有男孩们手里的烟头闪着如有若无的火光。他们围着一个灰头土脸的黄毛青年,有几个手里拿着水桶。黄毛青年穿着皮夹克,应该是社会上的,看起来已经被打过一顿了,此刻他的手被反绑在一扇破旧的栅栏上,正奋力挣扎着。

    张朋露出他招牌的微笑:“怎么了?”

    “这家伙偷了兄弟几个的钱。”为首的高中男生揉了揉鼻子:“教训一下。”

    “我没偷你们的钱!我是看到掉在地上的!”黄毛衣竭斯底里地喊着,才挣扎没两下,就被踹了一脚。

    “帮哥几个按住这个老不死的。”高中生一边说一边笑嘻嘻的递过来一根烟:“抽么?”

    张朋摇摇头,仍旧面带微笑,他看见水桶里装着馊水,可能是从食堂后厨偷出来的。

    “按哪里?”

    “按着他的腿,别让他乱动。”

    张朋走过去,听话地蹲下来,按住黄毛的脚踝。

    “然后把这两桶东西倒他身上。”

    张朋没有意识到,那帮男生只是怕泼馊水的时候弄脏自己的衣服,想找个倒霉鬼替自己遭罪而已。

    但这帮男生也没有想到,张朋并没有对馊水作出什么恶心的反应,他根本分不出香和臭。他安静地接过水桶,递到小偷面前。

    “泼哪里?”

    “随便泼!往身上泼,泼完了哥们几个请你吃烧烤。”

    “别……大哥,我求你了,我没偷,真没偷……”黄毛嚎哭了起来:“我就一捡破烂的,出门就这一身衣服,您行行好……”

    张朋安静地看着面前这个绝望的人,他突然想起汪旺旺说的话。

    如果是漫画书里的新一,会怎么做呢?

    要是新一的话,大抵不会把馊水泼到这个人身上吧。

    “快泼呀,还愣着干吗?”其中一个的高中生说。

    是不是如果我也有新一的善良,汪旺旺就会喜欢我了呢?

    “我靠,你泼不泼?要么你现在泼,要们老子连你一起泼。”为首的高中生已经不耐烦了,他使劲把烟头弹在了黄毛脸上,疼得对方一个趔趄。

    张朋心念一动,突然放下水桶,一反手解开了黄毛手上的布条,那不是一个多复杂的绳结,使劲一抽就开了。

    “你走吧……”

    黄毛愣了一下,在其他几个高中生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可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激,他的眼神在自由的那一刹那,从可怜巴巴变得凶狠起来。

    “去你丫妈的!敢捆老子?!”

    黄毛一边骂,一边用尽全力飞身一脚朝这个救了他的人胸口踹过去。这一觉算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张朋被踹得直接向后飞去。

    噗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被刺穿了。

    胸口一阵钝痛。

    张朋下意识朝下看去,一根三指粗的钢管,从他的背后插入,又从心口的位置穿了出来。

    天色太暗,无论是那群高中生也好,还是那个黄毛小偷也好,都没看到张朋的背后有什么。

    一辆没来得及运走的拆迁拖车停在矮墙边上,上面装满了拆迁留下的尖锐的防爆管和碎玻璃。这一飞,让张朋的整个背部被防爆管扎成了刺猬。

    血溢了出来,染红了校服,张朋的舌头尝到一丝腥味,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mk-58吃完了。

    “出……出人命了……”其中一个高中生,在惊诧过后结结巴巴地喊出来。

    “他、他自己、自己撞上去的!”

    黄毛到退两步,还没把话说完,一转身拔腿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善良,果然是没用的啊。

    快要死了么?张朋失去意识之前心里想。

    这一刀,不但夺去张朋的性命,也斩断了他唯一一个变成好人的可能。

    三天后,一架波音747从犹他州盐湖城机场飞往中国,在为数不多的旅客中,有一个老年人,若有所思地盯着手边的一只军用低温保存箱。

    哪怕是任何一个稍微有分辨能力的人,都能看出这个老人恶疾缠身。他的面容枯槁,像僵尸一样青紫的皮肤上面布满了药斑和皱纹,机舱的高压让他不堪重负而蜷缩着身体,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是那双闪烁着急切渴望的眼睛。

    在二十世纪末的这一年,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生命,他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张博士,一会飞机降落后,请跟我走。”一名空乘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保存箱,压低了声音对他说。

    张博士点了点头,三天时间,他尽一切可能疏通了中美方面的地勤和海关,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这样东西带回内地。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他闭上眼睛。

    张朋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最终宣告不治。他被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的时候,抢救设备大部分已经撤除了。他的喉管和胸腔被切开,另一头连着呼吸机和心脏起搏器,只为了维持某种生命的假象,坚持到张博士回来做最后的告别,这是中国医院里普遍采取的人情世故。

    但没有一个医生能让一个大量失血继而脑死亡的人起死回生。

    张博士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在值班医生的帮助下,他亲自为张朋拔掉管,失去心脏起搏器的张朋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具尸体,他身体的温度迅速消失在空气中,胸腔上的尸癍更加明显。张博士没有露出太多的悲伤,而是立刻要求院方办理手续,将尸体送往火化。连值班的医生都有些惊讶,他甚至怀疑死者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暮年之人的儿子。

    不到一个小时后,运送灵柩的车从医院驶出,朝火葬场开去。半路上,张博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美金,告诉司机一个城郊新的地址。

    那栋房子原来是干什么的已经不太重要了,从一天前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搬进去了许多医疗器械,用最快的速度将那里改造成了一个专业手术室。

    手术持续了超过5个小时,没有帮手,张博士亲自主刀。在手术之前张博士给自己注射了中枢神经兴奋剂,在药物的帮助下他短时间内摆脱了死神的追逐。直到手术结束,张朋还没有恢复任何生命体征,也许这是全世界第一台为死人做的手术。

    张博士放下刀,站定在手术台前,静静地盯着他的儿子。

    一秒。

    两秒。

    十秒。

    骤然一声抽噎,就如平地惊雷,张朋猛地吸了一口气。

    也是同一瞬间,张博士像被抽掉了魂一样,瘫坐在地板上,恢复了之前的颓然。

    张朋是被一阵争论声吵醒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但他还躺在手术台上,他不知道他在这几天之内经历了两场手术,而第一场手术为他注射的大量药物仍残留在他体内,肾上腺素和呼吸中枢振奋剂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只有夹杂在混乱意识中的一点点神志。

    而隔着单薄的病房门,张朋能听见有两个人在走廊外产生了剧烈的争论,除了自己的父亲之外,还有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他们起先用英语交谈,一开始双方都极力压低音量细碎耳语,到后面那个男人已经抑制不住怒火,用高亢的声音吼着:

    “你不知道我在西藏看到了什么!那些东西的来历已经超出我们所有预期!他们的基因用在人体试验已经铸成大错!你竟然还……”

    而对于这个男人的一切指责,张博士显得有些不屑一顾,他稍微太高了一点音调打断了他:“手术成功了。”

    “……但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那个声音顿了顿,尽管是反驳,却夹杂着一丝恐惧。

    “他是我的孩子……你也是一个父亲,你不也在尽全力保护你的孩子吗?”张博士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他的话似乎触到了那个男人的软肋,对方竟然一时无语。

    “如果要死的是你的孩子呢?”张博士轻轻打开房门,眼神落在张朋的床榻之上:“你也会不顾一切这么做的。”

    张朋努力抬起眼皮,他十分模糊地看到门口站着的那另一个身影。

    那个男人穿着破旧的冲锋衣和行军裤,一脸凝重的表情,提着一个公文箱,风尘仆仆。

    张朋见过这个男人,在他跟踪汪旺旺的这段时间里。

    这个男人,是汪旺旺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