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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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仙乐都

    内华达州。距离拉斯维加斯200英里,某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

    汪旺旺有一点后悔,她或许真的应该听从艾琳的劝告,不应该在那个废弃的加油站下车。即使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地方已经十分接近,但严寒中的身体逐渐不受她的意志支配,冻僵的手指连指北针都握不住了。

    比预计得更快,艾琳所说的风暴来临了。雪夹杂着冰从天空飘下来,刮在脸上的感觉跟尖刀削肉一样,尽管汪旺旺已经拢紧了羽绒衣的帽檐,但她的睫毛和鼻孔里的鼻涕都结满了冰渣,堵的她只能微微张开嘴呼吸。

    这个冬天太不寻常。在这之前将近10年,内华达都没有迎来过这么大的风雪。

    她想起曾经一个北方的同学告诉她,在他的家乡,很多人都无法熬过冬天,他们最终因为寒冷而死去。那个同学曾在单元楼门口见过一个出门倒垃圾的大爷,他死在垃圾桶边上,区区几分钟,他的嘴角还挂着没抽完的烟蒂。她还听说过在南极的企鹅群里,总会有这么一两支,突然之间就疯了一样离开自己的群落,一直往雪山上走,最后冻死在冰川里。科学家们说那些企鹅发疯的原因是因为寒冷,因为遥遥无期的冬季而癫狂。

    汪旺旺甩了甩头,她不想就这么陷入和企鹅一样的绝望当中。她努力地想回忆一些温暖的事,她回忆爸爸曾经的拥抱,烂鸡鸡、沙耶加和她躺在草地上数着卖烧烤挣来的钱,回忆在峡谷里看到的帝王蝴蝶,回忆漆黑的矿洞中达尔文拉住自己的手。

    可在零下20度的严寒中,她关于温度的记忆开始松散,最终飘逝而去。她的意识开始逐渐丧失。

    闭上眼睛,她以为自己会看到某些温暖的时光,一些阳光明媚的午后,哪怕是某张灿烂的笑脸,可短暂的漆黑之后,她看见的是冷冰冰的医院抢救室,她的爸爸躺在病床上,苍白没有生命,胸口狰狞的大洞已经开始萎缩。

    她绕过哭泣的母亲,走进病房。

    “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的话在耳边,他正在撤走医疗器械。

    这是她无忧无虑前半生的终结。从那天开始,一切谜团接踵而来。

    原来成长并不是缓慢而温柔的故事。它像此刻的暴风雪一样突如其来,你毫无选择,一夜之间被推进深渊。

    然后她看到了加里,那个在不见天日矿洞中变异的孩子,他的生命停止在了迎来阳光的前一刻,他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企图把那块已经被高温融化的巧克力塞给她。

    “……很甜……”

    他还没来得及笑,已经断了气。

    原来临死之前,对她而言最无法释怀的,是仇恨和痛苦。汪旺旺心想。

    这些痛苦,在一个十几岁女孩的心里曾经是一条条血肉模糊的伤口,后而结出丑陋的痂。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还在疼。

    她没忘记。

    咚的一声,随着最后一丝力气的消逝,她倒在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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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旺旺是被火炉里传来的噼啪声唤醒的。

    首先传来的是剧烈的头痛,然后是手指,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疼。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额头,那里有一块已经变温的湿毛巾。

    我在哪?她心想。

    然后她睁开眼睛环视周围,这是一个小木屋的尖角阁楼,她躺在床上,盖着两条毛毯,羽绒服挂在窗户边上,风雪已经过去了,外面的天色早已放晴,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毛绒和灰尘在光线中飞扬。

    汪旺旺走下床,她把穿着毛袜的双脚迈进阳光里,倚着窗户,她看到地上覆盖着皑皑白雪,远处有三三两两银色的房屋。它们都不是新式的建筑,仍保留着维多利亚时期的尖顶和原木结构。

    一个穿着羊毛外套的男人正整理着一辆木车上的干草,不远处还有几个穿着类似的人在修葺屋顶。

    木车前方拴着两匹马,可见之处没有一辆汽车,也没有内华达州标志性的电缆,如果不是手边的哥伦比亚防水羽绒服提醒着汪旺旺,她会以为自己穿越回了两百多年前的新移民时代。

    窗外的人们井然有序地工作着,一片安静祥和。

    汪旺旺咬了咬嘴角,这是她在寻找的地方吗?她曾经想象过一切会出现的情况,惊险的,邪恶的,暗无天日的,伴随着那两个还没发生的原罪——“贪婪”和“自大”。情况或许会比地下盐矿还要遭。

    但她没想过会是这种景象。

    也许是阁楼的温度太多高,汪旺旺喉咙有些发紧,她扶着墙壁走到了门口。门没有上锁,上面有一把黄铜的门闩,似乎只能从里面反锁。汪旺旺推开门,外面是一条窄窄的过道,上面铺着一张狭长的手工编织毛毯,尽管看起来有些粗糙,但脚踩在上面却扎实柔软——她能闻到整栋屋子淳朴的气息。

    过道的尽头是一条楼梯,贯通每一层楼。二楼有两个虚掩着的房间,应该是主卧和次卧,汪旺旺没有停留,而是摸着木质扶手走下了一楼。

    一楼是起居室和开放式厨房,一股浓郁的百里香炖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桌上放着干酪和面粉,锅子上煨着牛奶,旁边还放着一些鸡蛋。

    “嗨。”

    一个尖细清脆的声音从楼梯后面传来,汪旺旺扭过头,看到一个小男孩倚在门廊的一角。

    他看起来大约五六岁,一头深褐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和白里透红的脸蛋。

    “嗨……”汪旺旺轻声回应道。

    “我说我看到雪地里有人,一开始爸爸不信,但最后还是听了我的话。”小男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得很远,就算之用一只眼睛哦。”

    “谢谢你们救了我。”

    “爸爸说很多人来找仙乐都,最后却迷了路。但那都是神的旨意,来到这里的人都能获得救赎。”

    “仙乐都……?”汪旺旺重复着小男孩的话。

    “xanadu,就是乌托邦的意思,爸爸说,我们活在《创世纪》里的诺亚方舟上,你读圣经吗?”

    “……不。”

    “你是来这里寻求救赎的吗?”

    “我是来找人的,”汪旺旺喃喃地说:“找一个'朋友'。”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朋友,”小男孩说:“都是兄弟姐妹。爸爸说我们不分彼此,也没有阶级……对了,你的衣服湿了。”

    汪旺旺这才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虽然已经被火烤了一会,但腰部以下都是潮的。

    “你要换衣服吗?”小男孩转动着蓝色的眼睛。

    汪旺旺跟着小男孩来到二楼,他走过两道虚掩的门,绕到后面打开一间小房间,里面有一只淡绿色的衣橱。衣橱里挂着的是清一色的亚麻布长袍长裤,和羊毛编织的厚外套。

    汪旺旺这才留意到,小男孩身上穿着的,和她在窗外看见的那几个成年人一模一样,都是连襟长袍和羊毛外套。

    “你可以穿着一套,”小男孩翻弄着衣柜里的衣服:“这是妈妈留下来的。”

    汪旺旺看着小男孩,她忽然觉得这套衣服她曾经似乎在那里见到过。

    “你妈妈呢?我穿了她的衣服,她穿什么呢?”

    “妈妈离开了。”小男孩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去哪里了?”

    “……爸爸很快就回来了,”他没有回答她:“你要下楼帮我揉面团吗?”

    “好……那我先换个衣服。”

    “好的。”

    小男孩说完,乖巧地关上门走出去。汪旺旺想了想,脱下身上半湿不干的保暖内衣,从衣柜里拿出长袍。

    “我叫以撒。”男孩靠在外面的门上说。

    “以撒?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像你这种小男孩,很多都叫杰森、汤米什么的。”

    “我以前也不叫这个名字,但爸爸说,我们来到仙乐都,就开始了新的人生,我们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我爸爸叫亚伯,他说我们的名字都来自圣经,以撒在圣经里就是亚伯的孩子。”

    “……”

    过了一会,汪旺旺嗯了一声就当是回应了。

    “你也会有新名字的。”小男孩在门外说:“神会给你新的名字。”

    “是吗……”汪旺旺自言自语道,她已经穿好长袍,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神在哪里呢?”

    “神就在我们中间啊。”小男孩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