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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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回到过去

    毛毛细雨飘在我的脸上。

    我眼前模糊的景象开始慢慢清晰,那是一条并不太宽的二楼走廊,一侧是课室,另一侧是小花圃和阳台,透过阳台上有些生锈的防盗网能看到不远处的操场。三三两两的学生靠在防盗网上,有的带着耳机跟读着新东方,有的在聊晚自习前去那里吃盖浇饭,还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大声笑。

    这是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初中。这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就像穿越了,一切都那么真实,雨落在脸上毛茸茸的感觉,打篮球的男生们经过身边的汗味,这些我从未刻意记住的细节都真实地还原了,甚至连我都有一瞬间怀疑这不是幻想。

    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美国长什么样子,我还不认识达尔文和沙耶加,不知道我会有怎样的一场际遇。

    我吸了一口气,集中注意力四下张望,然后,我看到了我自己。

    齐刘海儿,脑地后面梳着一个马尾,穿着略显宽大的波浪校服,有些焦虑地靠着防盗网,向楼下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只有我知道,“我”在寻找着张朋的身影,他刚跟我分别,“我”跑上楼,却又有点难以置信地朝楼下瞅去,可人群中早已不见了这个突然多了出来的朋友。

    我看见“我”手里拿着的那本漫画。

    快打开呀,我一边想一边伸手去拿漫画,可我却猛地穿过了面前的自己,双手扑了个空。

    这是“我”的回忆,我突然想起来。

    我是没办法对回忆作出改变的。我现在扮演的只是这段记忆的观察者。

    “我”又看了一会,操场上早没了张朋的影子。“我”略带失望地转身朝课室走去。一进教室,熟悉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班长正在把值日同学的名字抄在黑板上,后座的男生们互相丢着橡皮擦,同桌脱了眼镜趴在课桌上,利用开课前几分钟眯一眯眼睛。

    我甚至能看到她课本上套着的磨砂星星包书纸,和笔盒里的茉莉味香珠包,那是当时每个女生的潮流必备,我也曾经把这些东西看得无比重要,磨硬泡逼舒月给我买,可这种生活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从我爸爸去世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突然有点想哭。

    “我”用尽量不惊扰同桌的方式坐在她身边,把抽屉里的一本课本抽出来。

    这节是化学课,老师是个略有点秃头的中年男人,总是带着一只保温杯,可从不在课上喝水。

    “今天我们来讲讲上礼拜的卷子,先讲选择题……”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最后竟然变成了嗡嗡嗡嗡的杂音,也许是因为当时我的文盲水平,除了他的音调之外什么也入不了脑子。

    我站在“我”后面,看着自己从抽屉里摸出《寄生兽》,塞在化学卷子底下。

    这么多年我看的漫画,无一不是用这种办法,我的心随着漫画的翻开,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要……不要弄脏我的衣服……”

    漫画里那个穿着唐老鸭布偶裝的亚洲男人被人踩在脚下,他的头套滚进脏水里,变得污秽不堪。

    “杀了他!黄皮猪!”

    一个黑人把枪塞进了他的嘴里。

    “只有人类才残杀自己的同类。”

    书里那只寄生兽对得知真相的男主角说。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你们人类研究出来生物进化的本质。鼹鼠和鼹鼠之间互相吞食,是为了果腹;壳蟹和壳蟹之间的战争,是为了生存。可是人的残忍远远超出了动物的自然本性,你们只为了宣泄自己的情绪就能伤害和杀戮自己的同类,宗教的差异、人种的差异、肤色的差异、党派的差异……都能成为你们愤怒的理由。”

    如果这几句话放在过去,我听起来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漫画书里的事真实的发生了,就在我生活的世界,当我再在看到这番话时,感觉到的是冰凉刺骨的寒意。

    快往下翻啊,我在心里催促到。

    “我”又往下读了几页,当男主角和他的寄生兽想警告人类病毒已经开始扩散的时候,人们却宁愿相信养生广告卖出的果子狸,明显不合理的东西,却被大肆传播热烈追捧,知道自己已经被病毒感染,仍懵懂不知。

    寄生兽和男主站在市区高楼大厦的顶端,向下俯视着从学校里四散奔逃的人们。

    “他们明明有脑子,却不用来思考;真相明明就在手边,却视而不见。高呼真理的人会怎么样呢?伽利略被迫在法庭上当堂忏悔,布鲁诺被施以火刑,因为人类以群体作为单位的时候,他们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理,而是盲从阖狂热。他们杀害别人,也杀害自己,为什么你还要对他们施以援手呢?”寄生兽对沉默的男主说。

    “什么嘛,米奇(寄生兽在漫画书里的名字)才不会那样说。”“我”显然对这种说教意义的话很不感冒,扁着嘴嘟囔了一句。

    我想起这段记忆了,当时的我对大结局突如其来的逆转惹得莫名其妙,寄生兽明明在前九本里面都是站在人类这边的,怎么到最后一本突然变节了呢?

    作为一个追了好几年的读者,“我”本来对终章带着巨大期望,但读到这里的时候却变成了无比的失望。

    “汪旺旺,”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第七题你来讲一下选什么。”

    “我”连忙用试卷盖住漫画书,慌乱地在卷面上寻找着第七题,茫然不知所措。

    “选……选c?”“我”弱弱地说。

    “为什么选c?”

    “因为……因为abd都是错的?”

    “各位同学啊,可不要学汪旺旺这样,”化学老师边翻白眼边叹息:“以后要是也有机会走出国门,是要丢人的。”

    三三两两的前排同学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更多的是嫌弃“我”耽误了讲题进度。“我”的脸憋得通红,趴在桌上半天抬不起头,把漫画蹭进抽屉里。

    “我告诉你,你一天在这个班上,就一天是我的学生,如果你要开小差就到外面去,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化学老师推了推眼镜不再理“我”。

    “我”揉了揉眼睛,努力集中注意力看向黑板,我也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突然之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黑板上有一扇门。

    它很小,大概和一张明信片一样大,直愣愣地出现在黑板的一堆化学分子式下方。它切开了铁和硫酸铜溶液的反应公式,正是第七题的答案。

    可奇怪的是,化学老师仍拿着教鞭在黑板上比划,对这个多出来的东西置若罔闻,而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对这扇门表现出多大的惊奇。

    “那是什么……”我情不自禁指着黑板说到。

    没人回应我,我才想起来,这一切都是我的回忆,这里的人和物,都不会对我说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这扇门是什么?我不记得我记忆里的学校黑板上有一扇门呀!

    又或者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一面黑板上,都不应该也不会出现一扇门。

    记忆中的“我”,托着腮盯着黑板,一点也没表现出来有任何的不妥,很明显,“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看不到黑板上有扇门。

    难道,这扇门只有我才能看到?

    这不合理啊。我明明只是这段回忆的“目击者”。

    我开始仔细观察起这扇门,它不是金属防盗门,而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筒子楼里面最普通的那种门,硬要说的话,可能有点老旧,门板上刷的枣红漆掉了许多,露出底下的实木纹理。中间右侧有一个黄铜的把手,上面锈迹斑斑,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我牢牢地盯着它,它似乎有一种魔力在吸引我的靠近,召唤我把它打开。

    哒哒哒。

    三个响指,我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

    “听我的指令,醒过来。”

    一瞬间,我想是地毯上的灰尘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吸尘器吸了起来,周围的环境变得模糊,我从一大片混沌之中被抽离,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很短,我看清了身边的人。

    阿丽莎和骆川。

    “唔……”我想说点什么,但喉咙一阵混沌发不出声音,就像大脑和语言无法同步一样。

    “怎么样,看到了吗?”

    “没有……我刚刚只看到了漫画的前几页,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我把刚才所见大致描述了一番。

    “这是一本什么漫画,这里面的内容和最近的新闻报道有什么关系?”阿丽莎听完我的叙述,敏锐地感觉到我的回忆并不简单。

    “你除了看到漫画书之外,还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吗?”骆川没有回答阿丽莎,反而莫名其妙地问了我一句。

    奇怪的东西?我想起了那扇小小的、嵌在黑板上的门。

    “没……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回答,但嘴里不自觉地说出来:“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被催眠的时候……”骆川欲言又止。

    “我刚刚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骆川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