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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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好战

    就在我们讨论的时候,胖子已经遛进了客厅,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摸到了电视遥控器。

    我和舒月租这间房子的时候,这个电视就在这了,搬进来这么久我基本上就打开过几次。它是最早的那种平板电视,还没摆脱传统电视机的厚度,上了年纪的液晶显示器让画面看起来模糊不清,四遍泛着白光。

    我们家没开通网络付费频道,只有一些基础的地方电视台,此时一个褐色头发的主播正在语速飞快地播报着一则新闻:

    

    电视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放下石头,走进客厅。

    这是我在汽车收音机里听到的那场暴动,当时还没有死伤这么多人。

    我盯着屏幕,里面正切到一个现场镜头,是从远处高楼用长焦镜头拍摄的——在一片中文和意大利文的广告牌之间,扯满了红白相间的封锁胶带。军方的装甲车停在一堆路障前面,一些穿着无菌服的人抬着担架向封锁线里面走出来,上面似乎躺着一块黑漆漆的尸体。

    我是不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个画面?

    我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

    中文的广告牌,黑色的尸体,不知名的病毒……我盯着屏幕,顿时有点想吐。

    “我靠!”

    胖子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军方的车,还是担架上的死人触动了他跟我一样衰弱的神经,在经历过盐矿的精神刺激后,每个人都条件发射地排斥着任何跟死亡相关的事。

    他边骂边按下了换台键,可另一个电台正在播放的显然是相同的事——某个穿着黑西装的政府官员正站在一堆话筒前面,背景是美国国旗和双子塔遗址,他的语气愤怒又激动:

    

    胖子又换了一下台,这次是一个国家安全局的发言人。

    

    

    

    

    “这是什么游行?”沙耶加也跟了过来。

    “我没记错的话,不久前有几个涉嫌种族歧视的白人警察无罪释放了。”达尔文说:“网上流出一段视频,那几个警察打了某个超速被截停的黑人。”

    “但这明明是白人和黑人之间的事,为什么要选在华人区游行?”

    “这种游行里常常会混杂着许多目的不纯者,他们期盼游行能升级为暴动,再从暴乱中浑水摸鱼,打砸抢捞上一笔。华人区是不二之选——”达尔文似乎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华人区平时就属于治安混乱地带,绝对不像白人区那么多警察,即使报警也未必会管——这些生事之徒不傻,他们知道上东区有森严的安保,意大利人有玛菲亚党和机关枪,而中国人有现金。我爸妈开的快餐店,都被这样抢了好几次了。”

    “那为什么恐怖分子又要选择在黑人之间发动攻击?”胖子不满地说:“这听起来难道不荒谬吗?”

    “总要有一个什么人来背锅,这就是政治。”达尔文淡淡地说。

    胖子又按下了换台键,这次是一个医生站在实验室里。

    

    

    

    “该死!!难道全世界除了恐怖袭击,就没有别的新闻了吗!!”胖子痛苦的抱着头。

    “不是……不是恐怖袭击……”我忽然自言自语道:“是唐老鸭……”

    “你在说什么?”胖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呃,我刚刚说了什么?”我回过神来。

    “你刚刚好像在说唐老鸭。”胖子歪着头:“我不确定你说的是不是迪士尼动画片里面的那一只。”

    “唐老鸭。”我紧锁眉头,努力理清者思绪:“我觉得这不是一场恐怖袭击,犯人是一只唐老鸭。”

    “中尉,你还好吗?”他和达尔文疑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只奇怪的鸭子,手里握着一只玻璃瓶。

    我们自从离开了艾实利镇之后,精神状态都不太好。舒月跟我说过,这是一种短暂的创伤后遗症,我们会本能地对血腥和暴力的图像产生应激反应,就像烂鸡鸡看到死人就要换台一样。这种病症严重时甚至会产生幻听和幻视,大脑甚至会伪造出不存在的记忆。

    我不确定这只鸭子究竟是不是来自我的幻觉。

    “我。。。。还好,”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新闻我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看过,我觉得凶手是一只唐老鸭。”

    “唐老鸭是恐怖分子?”胖子重复了一遍:“那米老鼠是帮凶吗?”

    “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我把身体埋在沙发和抱枕之间。

    “也许是你最近的精神压力太大了,睡一会吧。”胖子安慰我:“我们都受了不小的刺激。”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换台,在他契而不舍按了一大圈之后,音响里终于传出了一段罐头笑声——是娱乐台每天下午的《笑笑小电影》。

    此时正有一个孩子坐在雪橇板上,滑稽地摔了个跟头。录视频的似乎是他爸爸,一边笑着一边跑过去安慰他。

    连看了几个片段之后,我终于笑出了声。

    “这才是我们该看的。”胖子放下遥控器:“哪怕一个下午,让我的人生轻松一点,哪怕我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对此不可置否,学他一样脱了鞋躺在沙发上。达尔文打开了我的电脑,沙耶加则拿了一套我的衣服走进浴室。

    是啊,躺在沙发上多好,也许下一秒就会被窗外的狙击枪爆头呢?也许这一秒闭上眼睛之后,下一秒再也不会睁开了呢?我盯着电视机里那个有点微胖的中年男人,在圣诞舞会上学迈克尔杰克逊跳舞,扭着屁股的时候撞到墙上。

    我什么都没有改变,我没能救加里,也没有找到m,我不是英雄,只是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人之一,银河系的一颗尘埃。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胖子也和我一样泪流满面。

    “上校……”

    正当我想安慰他的时候,《笑笑小电影》的画面消失了,电视发出了噼里啪啦刺耳的噪音,几秒钟雪花噪点之后,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靠,这他妈是什么……”胖子边说边拿起遥控器,但无论换什么台,都是同一个画面。

    “有人切断了电视台的视频信号!”达尔文一边说一边飞快站起来,熄灭了屋里的灯。他打手势让我们蹲下来,我和烂鸡鸡轻手轻脚地跟他爬到客厅的窗户边。

    “他们这么快就来干掉我们了?清水谈崩了?”胖子喘着粗气:“我他妈就知道这些混蛋不会放过我们的,但为什么要切断电视信号?”

    “嘘。”达尔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了。。。。”沙耶加刚从厕所里出来,看到我们几个趴在地上,下意识地马上蹲下。

    我朝她招招手,让她爬过来。

    达尔文撩开百叶窗的一角,可是外面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我们一家,街道对面的邻居也从屋子里走出来,隔着篱笆像里一家喊道:“嘿,你家电视出问题了吗?”

    “不只是我们。”达尔文说完,站起来打开大门跑了出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跟在后面。

    “嘿哥们儿,那个老女人说过,她回来之前我们不应该出来的。”胖子边走边说。

    “这很奇怪,”达尔文没有回头:“有人截断了全国的电视信号,同一时间不同电视台,你明白么?连五角大楼都很难做到。”

    “汪酱,我们要去哪?”沙耶加披着浴巾,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肩膀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达尔文在路口停下了脚步。马路斜对面是“温蒂家乡菜”——一间老式南方菜馆,主打酸菜炖肉和炸鸡。因为离我家很近,所以以前社团聚会的时候也会在这订披萨。

    此时“温蒂家乡菜”门口已经聚集了几辆车和一些附近的居民,我们走进去,没有人回头看我们——他们都全神贯注地盯着餐吧上吊着的那五台48寸液晶电视,要是在平时,每一台都会播着不同的内容——橄榄球,足球,nba以满足顾客不同的需要,可这一刻,五台电视机的画面,都是同一个男人的脸。

    此刻他正坐在一个窗边,窗外似乎是一个住宅小区,又有一点像大学校园。

    他有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眼眶深凹,浓密的眉毛下面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这应该是个中东人。他的衬衫纽扣松开了两颗,领带歪歪扭扭的挂在脖子上,整个人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他似乎刚刚调试好相机的角度——刚刚他出现在我家电视上的时候,整个画面是歪的。

    

    说到这里,这个男人向窗口侧了侧头,他的情绪明显及其不稳定,一行眼泪从他的眼角流出来。

    “他到底是谁?”我听到人群中低声议论着:“是不是这种,什么潘多拉菌株,已经开始散播了?”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

    那个男人回过头来,他的音量因为愤怒而变得高亢:

    

    他的话像一个重磅炸弹扔进人群里,一些人开始惊呼。

    “上帝啊!”

    “这不可能!”

    

    

    电视机里的男人抬起头,他的双眼燃烧着怒火。

    

    我身边的一个妇女跌坐在凳子上,“这不可能……”她喃喃地说。

    

    那个男人边说边把身体伸出画外,当他再回来的时候,他的嘴里塞着一把手枪。

    我捂住嘴巴。

    他模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我还没来得及听明白,枪响了。

    “不!”餐厅里的人尖叫迭起,伴着哭腔。

    电视上的男人向凳子后座倒去,他的脑浆喷在后面的墙上,上面贴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

    bellicose(好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