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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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河滩上

    河坝的一边是森林,另一边是公路,公路对面则是m住的那片拖车区。

    靠近公路的这一边修建了铁网,足有一人多高,上面带着倒刺,部分已经生锈了。据说是因为多年前有孩子在这溺死过,因此到处都可以看到的警示语。

    每次和m放学回家,我们都会走过这里,偶尔甚至能看到从森林里钻出来的狐狸或野兔在河坝边的浅滩喝水。

    可这片浅滩,如今却放着m的尸体。

    我从车上下来,趟着水跌跌撞撞的走过去。

    案发现场拉了警戒线,达尔文他们站在外面,如果不是沙耶加扶了我一把。我还没走过去就已经跪下了。

    两个警察正靠在警车上做记录,几个法医样子的白大褂正在取证,其中一个正在给一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拉拉链——塑料袋外面粘着泥沙,只有拉链的顶端露出来一缕湿乎乎的头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让.....让我看看.....”我抬起警戒线想往里走。

    “汪桑,”沙耶加摇摇头,脸上布满泪痕:“别看.....不要看.....”

    “你是谁?这里不能进来....”一个警察走上来拦住我。

    “让我看看m....”我没理他继续往里走。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这里不能进来!”那个警察挡在我前面,把我往外面推:“请离开案发现场。”

    “让我看看m!!你没听懂吗!你们弄错了这不是她!”我歇斯底里的叫出来。

    “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我扯着那名警察的衣服企图推开他,他用手肘向我脖子上一撞,我顿时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上。

    “你!现在立刻离开!”他单手放在腰间的警棍上对我吼道。

    “让她看一眼吧,这孩子是她的朋友。”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围观的人中有传来了几声附和,他们大部分都是拖车区的居民,见过我和m常常在一起。

    另一个警长样子的人走过来,和推我的警察嘀咕了几句后弯下身对我说:

    “如果我为了你破例一次,你能承诺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吗?”

    我机械的点了点头,他示意我可以过去了。

    黑色塑料袋下面,是m苍白到发青的脸,她的嘴唇毫无血色,上面湿答答的粘着红色的卷发。

    m脸上那道还没好全的疤,被水泡得胀裂开来,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是我把m害死的,是我!

    要不是我让她去挑战什么狗屁命运,她就不会参加数学竞赛——她会按照她愿望的那样,平平安安活到老,在睡梦中死去。

    是我改变了她命运的轨迹!我的无知害死了她!

    她本来不用死的!

    “冷静一点,冷静….”达尔文和沙耶加上来拉住竭斯底里的我。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把m害死了…”我一边挣扎一边哭。

    “汪桑,你不要这样…”

    我的叫喊声打断了正在给一个中年男人录口供的探员,他走过来象征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到

    “这不是你的错。”

    “m….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个探员犹豫了一下:

    “我们到案发现场外面说吧。”

    我被沙耶加搀扶着走出了警戒线。

    “你们可以叫我蒂姆,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探员一边说一边点了根烟:“不介意吧?真是漫长的一天。”

    我们摇摇头。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昨晚。”

    “和平时相比,她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

    “她….”我想起她在楼梯上抖得像筛糠一样,但一下又不知道如何说明。

    “她昨晚似乎有点低落…”沙耶加回忆着:“似乎有点….愤世嫉俗?”

    我知道沙耶加指的是m质问爱德华,他有没有杀过人的事。

    “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事,或者奇怪的人?”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还在河岸上呆坐着的烂鸡鸡。

    m自从看到爱德华后就变得不正常,但如果贸然和警察这么说,无异于把烂鸡鸡的爸爸变成了嫌疑人。

    “没…没有。”我支吾道,一边看了一眼沙耶加和达尔文,大家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在你们看来,死者平常是个什么样的人?”

    “m很好,她很善良,很真诚….她从来不会去伤害任何人。”

    “我听说她在学校并没有什么朋友,成绩也不太好?”蒂姆写字的手顿了顿,抬头意味深长地问。

    “她根本不是其他人说的那样!她故意考不好有她的理由!她能…”我的话到嘴边就打住了,“她能预知未来”这件事,连沙耶加和达尔文都不知道,要是现在说出来,所有人都会觉得我疯了吧。

    “….总之,她很特别,只是因为口齿不清,所以有些自卑。”我喃喃到。

    “嗯,自卑,”蒂姆又在笔录上写着什么,边写边自言自语:“一个贫穷的,自卑的,成绩差并且患有自闭症的青少年。”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蒂姆漫不经心的口吻彻底激怒了一直沉默的达尔文,他所有的悲伤和怒气都在一瞬间爆发了:“你作为警察,应该去调查清楚她的死因!捉拿凶手早日归案!而不是在这里挖苦她的人生!”

    达尔文的声音差点刺穿我的耳膜,一时间浅滩上的人都转过了头。

    “我的问题问完了。”蒂姆合上笔录,掐灭了烟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们m的死因!”沙耶加跟上去质问到:“我们是她的朋友,我们有权知道!”

    “死因还要等验尸报告和化验结果,”蒂姆不耐烦的压了压帽檐:

    “但就目前的证据看来,她是自杀的。”

    自杀?

    我一下蒙了。

    m为什么会毫无征兆的自杀?我昨天和她一起回家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呀!

    “这不可能!”我几乎是用尽全力说:“m不可能会自杀!”

    “我很抱歉,孩子,但我恐怕这是真的。”那个蒂姆刚录完口供的人向我们走来:“我昨晚见到她了。”

    我认出了他,他是水坝旁边汽车修理店的老板,一个六七十岁的黑人大叔。他修车的时候喜欢听爵士乐,我和m每天走过河坝都会路过他的店,他总会很热情的跟我们打招呼。

    “孩子,我见过你几次,但一直没自我介绍,我叫乔。”大叔伸出手和我握了握,他的手因为常年修车布满老茧,却结实温暖。他穿着的背带裤里面还插着电笔和小扳手。

    “相信我,我心里也不好过,要是我昨晚坚持留下来,这孩子也许就不会死。”乔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沮丧地说。

    乔在汽车修理店在河坝旁边开了有二十年了。住在这附近的人大部分开的都是破车,隔三差五就出小问题,尤其是下雨天。乔的店里都是二手车拆下来的旧部件,以旧换旧对穷人来说经济实惠。所以周围的人大多数都会来这修车。

    乔大部分时间住在店里,只有节日才会回佛罗里达的乡下和孙子们团聚。天气好的夜晚他会把小桌搬到院子里,开上几瓶啤酒,听听爵士乐。

    就在昨天晚上,乔在两瓶百威下肚后,突然看见河坝上有一个清晰的人影。

    这让乔突然精神紧张起来,河坝外面有挂着倒刺的铁网,一般人是进不去的。要说是政府的施工队,也并没有看见任何照明灯。

    乔吸了一口气,打起手电来到铁网边上,借着月光他看清了m站在河边,月光洒在她身上,她的脸平静得像一座大理石雕像。

    “孩子,你在那干嘛?”乔认出了m,松了口气大声问道:“你应该回家上床睡觉。”

    “谢谢您的关心,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吗?我一会就走。”

    “你是怎么进去的?”乔问。

    m向他解释,不远处的铁网有一处裂口,她是从那儿钻进来的。

    后来乔又劝了m两句,让她早点回家。可m不再搭理他。

    “我老了,现在的年轻人想什么我真不懂。”乔没办法,只好嘟囔着往回走。

    乔的骨子里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才回店里没几分钟,又因为不放心返回了河坝,可m已经不见了。

    “我以为这孩子是回家了…”乔搓着手自责地说:“谁知道…..要是我当时没走开就好了。”

    乔是个笨拙的老实人,他不会撒谎,也没必要撒谎。

    “你确定当时只有m一个人在河坝旁边吗?”

    “是的,我确定。”乔说:“我在这生活了几十年,哪怕有一只野狗在,我也会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