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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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裂缝

    “换位思考一下,”费曼叹了口气:“如果把你和一群研究生放在一起上课,你一点也听不懂,他们也跟你完全没交流,你是什么感觉。”

    “其实这是个人隐私,我不应该透露——但是你是她的朋友,我觉得也许你必须知道才能帮助她——她自从11年纪开始,没有一门课合格过,全在d以下。”

    “我们对她的初步判断是自闭症——我们并没有马上要送她走,只是希望她能够配合进一步的评估——毕竟任何教育机构都不会贸然决定一个孩子的去向。但我们希望m能得到更合适的教育,那些专门为她这种孩子设置的教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专门为她这种孩子设置的教育。

    这句话像撞钟一样,一声一声敲在我心坎上。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教育。

    是有专门的老师陪伴,耐心的和m沟通,逐渐让她敞开心扉;

    还是把m和其他同样有问题的小孩关在一起,满足基本生活的同时,让他们慢慢沦为社会的弃儿。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片苦涩。

    喉咙就想打结死的,被泪水堵住了。

    老师的每一句话,字里行间都是在为m考虑。

    但我却觉得莫名其妙地恶心。

    “如果你没什么事就先出去吧。”费曼一脸倦意地揉了揉眼睛。

    “….老师,如果m去了特殊学校,她还能回到正常人中间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问。

    心像刀割一样疼。

    费曼愣了一下,随后道:“当然,你应该相信特殊教育系统的专业性。”

    我不相信。

    回到课室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m不在。

    丽莎还坐在凳子上眼睛红了吧唧的吸鼻涕,隔壁两个女生在安慰她。

    我低下头往座位走,班里的人纷纷抬头看着我。

    他们看我的眼神,有鄙视,有嫌弃,更多的是嘲讽。

    “哟,英雄回来了。”

    “只有某些弱者,才会每天都把反歧视法挂在嘴边。”

    “你是通过这个法律拿到绿卡的吧?”

    一个高个子男孩走过我身边,撞了我一下。

    “怎么样,m对你感恩戴德没?看来有人终于能借着声张正义的名义找到优越感了。”

    “你说什么?”我拽住他。

    “嘿,”他立刻举手投降:“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可不希望我的父母也被请到学校来受侮辱。”

    “中国应该没有怪胎,听说你们都是天才教育——你为什么不回国呢?”

    他理了理外套,从我身边走过去,差点把我推倒。

    走到课桌旁,不知道谁在我桌上放了张纸条:

    “请勿招惹此人,她拥有’反歧视法’。”

    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哭,还真心不是因为他们对我的冷嘲热讽。

    为了这些碧池和凑傻逼哭,浪费了我的眼泪。

    心里难受,是因为那个高个子男孩的一句话。

    你只是借着伸张正义,寻找优越感而已。

    如果m在的话,她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特别难受。

    或许连她都会觉得,我对她的保护只是为了在她身上找优越感。

    不是这样的。

    一直等到放学,m还是没回来。

    我收拾好书包往教学楼外面走,大部分人已经回家了,走廊里只剩下一两个在储物柜取东西的同学。

    突然,我看见远处几个男生搭着一个女生的肩膀,往学校外面推去。

    那个被推搡的女生穿着土黄色的外套。

    那是m的外套。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跑出去,看到那几个男生把m推进了体育楼的女厕里。

    放学后的体育楼空无一人。我冲到厕所外面,发现门被反锁了。

    我使劲撞门,但一点用都没有。

    我听到里面传出m的哭声,还有其中一个混混的声音——是马修,我知道他,他经常在学生中间兜售叶子和各种小药丸,据说已经加入了镇上的帮派,他是丽莎的追求者之一。

    “把她按住,”马修说:“听见没?”

    “听说你交了个会法律的黄猴子?她说你的同学歧视你?”

    m拼命挣扎。

    “那个因为说了实话而被罚的同学,她们全家都是每月纳税的良好公民,你知道她们交给政府的钱干嘛去了吗?——用来养活你这种臭虫,让你住在房子里,坐在明亮的课室读书——如果没有她们,你现在早就是个被万人操遍的婊子了!你没感谢过出钱养你的衣食父母,还反咬她一口,你知道错了吗?”

    “错,错,错了。”m一边哭一边说。

    “那你是怪胎吗?”

    “是,是...”

    “那你跟我说,我,是,怪,胎。”

    “我,我,是,怪胎....”

    “我,连,蛆,都,不,如。”

    “呜呜,我....连蛆,蛆,蛆都不如….”

    “m!!!日你祖宗,给我开门!!!”我在外面一边撞门一边喊。

    “哎哟,黄猴子好像要来救你呀。”马修夸张的笑了两声:“我好害怕啊。”

    “跟我说,黄猴子是婊子,死不足惜。”

    “….呜呜…”

    “妈的,老子让你跟我念!’我的朋友是婊子’!”

    “……”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不念,我就把这句话刻在你脸上!”

    “……”

    “你tm说不说?臭婊子!”

    “m!!”

    我几乎在快要绝望的同时,突然想起来,体育楼的厕所另一侧,有两扇很小的对着跑道的窗子!

    我想都没想就往外跑,百米冲刺跑到窗子旁边。

    我看到m被按在厕所地上,马修正拿着弹簧刀往她脸上戳。

    我忘了当时从书包里掏出了什么——也许是笔盒,也许是圆规,也许是徒手——“砰”的一声把窗户砸了个窟窿。

    一边砸一边叫:“救命!!救命!!”

    我满手是血,估计这是我这辈子吼得最大声的一次。

    连我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半分钟后,我看到学校保安从远处跑来。

    感谢上帝。

    “有人来了!你们放开她!你们洗干净屁股坐牢吧!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大吼道。

    其实我比谁都害怕,我不知道老外吃不吃这套,但我只能这样说给自己壮壮胆。

    “马修,走吧,这样下去会把警察招惹来的。”其中一个混混也劝他。

    “你今天走运了!”马修不情愿的把弹簧刀揣回口袋里,拧开厕所门跑了。

    我跑进厕所,m坐在地上,全身抖得像筛子一样,裤子中间湿了一片。

    她脸上被划了一道,虽然刀口不深,但血还是呼呼往外冒。

    m的书包开了,作业本撒了一地。

    “怎么回事?”保安也从操场绕到了厕所。随即又跟进来两个保安。

    他一看m受了伤,就想上来扶她:“你没事吧?”

    “啊!!!!!!!”

    在保安快碰到m的一瞬间,她突然一声尖叫,抱着头拼命往我身后缩,尿渍拖了一地。

    “你别碰她!你没看出来她被吓坏了吗?!她有病….”

    她有病,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我真的是无心说的。

    气氛一下僵住了。

    m本来靠着紧靠着我的身体移开了,慢慢退到了墙角。

    “对不起,冷静点,我不知道她有病,”保安马上退了一步,做出冷静的手势:“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叫911?”

    “….请你出去一会行吗?让她冷静一下。”

    保安很识趣的退到厕所外面,里面只剩下我和m。

    坐了一会,m似乎伸展了点身体,她慢慢站起来,去捡地下乱七八糟的书。

    “对不起,我本意不是这样….”我跟在她后面,想帮她捡书。

    m忽然看着我,那一瞬间我看到她眼里有一种深深的失落和不信任,就像虐待后被抛弃的小动物。

    我曾经见过这个眼神,那是第一次我们相遇时,她在屋檐下流露的眼神。

    只是一瞬,她又低下了头。

    “我,不,不需要,你的同情。”m站起来,拿着书包走出厕所。

    剩下我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