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人
字体: 16 + -

第3章 晴天霹雳

    爸妈并没有向承诺的那样来看我,却每个星期准时有电话。

    一开始我很想家,有一次放学走出校门,突然看到有个熟悉的车停在对面马路。

    那是我爸的车。

    “爸!”

    我赶紧跑过马路,可是我爸却立刻开走了。

    我一边哭一边追,身上没有钱,一直走了两个小时才走回家。

    可是家里没有人。

    我在家门口一直坐到舒月来接我,哭哭啼啼的走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妈当时就在家,关了灯也在哭,可是只能狠下心不让我进去。

    我离开家七年,我爸有事没事就在小学门口等我放学,就为了远远看我一眼。

    我慢慢习惯了和舒月在一起,一开始每次回家,舒月都一定会跟着。无论爸妈有多忙,都一定会在家等我回来,跟我一起吃顿饭。

    上了初中,我回家的次数逐渐变多了,而舒月也并不每次都跟着了。

    那种感觉,就像有什么事情终于完结了,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也似乎看到我爸妈多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

    转眼我就初三了,有一天我妈跟我说:“旺旺,你也麻烦舒月这么多年了,现在妈妈不忙了,你搬回来住吧。”

    普天同庆啊!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

    就在我以为好日子来的时候,等着我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那天我还在学校上课,上了一半,班主任推开门。

    “汪旺旺,你出来一下。”

    我跟着班主任走出课室,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看我的眼神有点怪,竟是有点同情。

    “孩子,镇定点。你爸爸单位的人在楼下等你。你爸爸,出事了。”

    我的头嗡的一声,身体条件反射的往楼下走,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叔叔,穿着一件横纹polo衫。南方的夏天很热,他不停的用纸巾擦着头上的汗。

    “我是你爸爸的同事,我们赶紧走吧,”叔叔说:“你爸爸在医院快不行了,赶紧去见他最后一面。”

    其实那天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车一直在路上开,周围恍惚着白惨惨的树影和一如既往拥堵的行人。

    一路上我的大脑是空白的。

    汽车在红绿灯前面停下来,灯变绿了,但闹市的红绿灯永远形同虚设,polo衫叔叔按了喇叭,一群行人还是一副听不见的样子嘻嘻哈哈的过马路。

    就像平常放学过马路的我一样,丝毫不在意坐在车里的人是什么感受。

    “踩油门啊!!”在那一瞬间我爆发了。

    “踩油门啊!我爸爸还在等我!”我的眼泪掉下来。

    汽车鸣着笛冲过斑马线,窗户外一阵不满意的惊叫声和骂声。

    “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咩!”

    到医院的时候,病房外围满了人。都是军人,穿着军装。

    一个看起来是干部的人迎了迎我,我不知道是被拉着拽着还是推着,进了病房。

    病房里医生已经在拆呼吸机了,护士也推着抢救仪器往外走,跟我装了个满怀。我看到躺在床上的我爸,和我哭晕过去的妈。

    “不准走!不准走!你们怎么还不抢救!我爸还没醒来!”我拽住医生:

    “我爸还有救!”

    医生摇了摇头。

    我摸到我爸的脚,已经僵硬了。

    那种触感不像是人的皮肤,像大理石。我爸胸口有一个大洞,里面竟然没有血流出来,也不知道是凝固了还是已经流干了。

    他的手呈一种奇怪的弯曲,太阳穴开外半边脸是青紫色的。我再也不敢看。

    我想起小时候老爸牵着我的手去看电影,自己累的在电影院打起呼噜。

    我想起刚去舒月家的时候,在小学外面碰见我爸坐在车里,他眼里含着泪,却赶紧把车开跑了。

    我想起每次我爸都想塞零花钱给我,又怕我被我妈说,就偷偷夹在书架上一本书里,我们约定好第几页,每次回家打开都有一百块钱。那本书是卫斯理的《蓝血人》。

    我想起他带我去下馆子,看着我和我妈吃大鱼大肉,自己拼命扒干饭......

    ......

    要不我也死吧,我死了就能见到爸爸了。

    就在这时,我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舒月来了。

    她脸上有两行风干的眼泪,我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她哭,连从摩托车上摔下来缝了十几针都是笑嘻嘻的,仿佛这一切都不是事儿。

    她就像没看见我,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看着我爸,眼睛里迸发出来的,是心碎,是落寞,是怒火。

    舒月给我爸盖上被子,她的手在颤抖,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受苦了。”她贴在我爸耳边轻声说,然后看向我:

    “旺旺回家去帮你爸拿一身干净衣服和袜子。”

    我撞撞跌跌的走下楼,那个polo衫叔叔还在车里。

    “送我回家。”

    车开到小区门口,我让叔叔在楼下等我。

    这栋单元楼,从我记忆起就住在这里,十几年前是这一片最高的楼了,曾经也在一片平房区中鹤立鸡群,如今被一堆高楼大厦包围,显得特别寒酸。

    一只没搬也是因为想等到拆迁补贴,我妈说我们家在闹市区,要是拆迁国家补贴的钱能在郊区买一栋大别墅了。

    十几年来整个单元里六栋楼几乎没什么变化,除了中间的开阔地从沙地变成了水泥,种植了绿化带。全民健身运动热的时候,还加了单杠和健身单车。

    一对父子穿过绿化带朝我走来,是八楼的王叔叔和大宝,他老婆和我妈算是闺蜜,打小我就认识他了。

    大宝七八岁,和我算不上熟悉,但也会叫姐姐。他吃了一脸雪糕,叔叔正在给他擦。

    “哟,放学回家了?爸妈还好吗?”

    “我爸去世了,我回来取点东西。”眼泪又一次掉下来。

    “啊,不会吧,怎么这么突然?前两天见他还好好的啊!”王叔叔皱着眉头说。

    “孩子,节哀啊。”

    王叔叔叹了口气开了铁门,我们一起走进电梯。

    “姐姐几楼?”

    “三楼。”

    大宝很懂事的帮我按了电梯。

    “快去拿衣服吧。”走出电梯前,王叔叔拍拍我的肩膀。

    我垂头丧气的往家里走,楼道里不比外面的燥热,一阵凉风吹得我一哆嗦,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大宝的妈妈总让我妈帮她在香港买东西,隔三差五就带着儿子来我家,所以大宝是知道我住在几楼的。

    几次回家碰到他,他都主动帮我按3楼。可是他刚才好像问我,姐姐几楼?

    难道我遇到了假的大宝?

    我突然想起走出电梯的时候,王叔叔拍了拍我。

    “快去拿衣服吧。”

    王叔叔怎么知道我回家给我爸拿衣服?

    我说了吗?我怎么记得我没说过。

    回头看看,电梯门紧闭着。

    刚才我上电梯后,大宝帮我按了三楼。

    然后他似乎并没有按其他楼层。

    王叔叔家住八楼,如果这时候大宝和王叔叔回家了,那么电梯应该停在八楼。

    我转过身,蹑手蹑脚的往电梯走过去。

    这几年,我几乎没怎么碰见过王叔叔,每次回家他看到我都是一副惊讶,都会说,哟,一年没见了之类的。

    可是刚才看到我他就像习以为常一样,说,放学回家了?

    就好像我每天放学都回这个家一样。

    而且现在时间是下午2点,学校早就上课了,根本没孩子会这个时间放学。

    我走得很轻,走廊里的感应灯没亮。

    一步一步靠近电梯,直到我看见那个红色的荧光数字。

    3.

    电梯仍旧停在三楼。

    我深吸了一口气。王叔叔和大宝,就在里面。

    跟我隔了一道电梯门。

    他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我该按开电梯问清楚,还是迅速跑回家?

    裤兜里一阵震动,把我吓了一跳。

    原来是bp机响了。

    千禧年刚过,手机还是非常高档的东西,不是谁都有,尤其是小孩子。

    但很多十几岁的中学生都开始买bp机,各种颜色型号的,我也求我爸妈给我买了一个新款带中文字幕的,可以及时显示留言,不需要像老式bp机那样只显示数字,要拨回call台查留言。除了留言讯息还能接收天气预报和每日笑话精选。

    我每天都把bp机别在腰上,到哪都要显摆一下。

    紫色的bp机发出白色的荧光:

    “不要回家!别相信任何人!速归!舒”

    我虽然才15岁,但也闻到了危险的信号。迟迟不敢按下电梯开关。

    直觉告诉我里面的两个人来者不善。

    看了一下四周,一层单元楼有三户人,每一家的防盗门都紧闭着。

    电梯后转角还有一个防火楼梯,可以通往一楼。要是现在从楼梯逃走....

    可我突然想起爸爸的脸,他活着的时候总爱穿干净的格子衬衫,喜欢把手绢洗的一尘不染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这么一个爱干净的爸爸,现在却却赤身裸体,连一套衣服都没有。

    医院的空调这么凉,爸爸的脚还在床单外面。如果给爸爸穿上袜子捂暖了,爸爸是不是就会活过来了?

    不行,我一定要给爸爸拿一套衣服,先拿了衣服再跑。

    想到这里我转身朝家里走去。